文/宋丽
作者的话:一篇旧文,写于2012-11-1 夜
第一次看《海上钢琴师》时,我偷偷地掉泪了。
这是2011年的秋天,我刚离开学校去外面实习,武汉的秋夜寒冷又寂寥,自己的心态时常如离群的孤雏,满腔的孤独与伤感总充沛得像吸饱水分的毛巾。
这部电影的剧情如平静的细流一样悠悠发展,以一个人诉说另一个老朋友的故事为角度开场。
大男人之间的感情仿佛有着多重侧面:荡气回肠的,象梁山好汉一样豪迈无敌,生死兄弟一起浴血奋战,一滴血一碗酒一口干,然后为彼此两肋插刀;润物无声的,犹如《肖申克的救赎》里的Andy和Fred的友谊,在两人日复一日的共处中,Fred敏锐地捕捉到Andy身上那些璀璨耀眼的特质,明明欣赏他,却又不露声色。这样的感情看起来恬淡,却厚重,足以承受岁月侵蚀,多年后Fred想起Andy宛如在耳的告诫时,依然背上行囊义无反顾地去异国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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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海上钢琴师》里,两个男人之间的友谊正是后一种。专注于吹小号的胖子朋友静静地陪着主人公TD,他们之间不需要说太多话,没有刻意的推心置腹,但主人公并不孤独。
TD Lemon 1900:一个弃婴,没有户口,没有父母,连生存下来都是莫大的恩赐,他没有办法选择宿命,是宿命选择了他。
一个小摇篮一样的吊床,蜷缩着作为床,旁边是轰隆的机器,火红的炉膛,突突喷出的热蒸汽,一大群卑微朴实的下层船工,这里是他艰难生存的空间。
为什么世界要有户口,要有房屋,要有爸爸妈妈,要有故乡。原来都是归属感,人不可以没有归属感。中国人说,师出有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莫非一个人的生命也是如此?
为什么不下船?因为小时候Danny告诉他外面那个世界有多么可怕,陆地上的人都是卑鄙的。他没有通行证,没有姓名父母出生地户口,象一缕烟一粒沙一滴水一样地存在世间。
只有这摇摇晃晃的大船,她破旧的舱底虽然黑暗卑微,但不失为一个安身之所。还有这茫茫无际的大海,象母亲一样,虽然有时候她很温柔,有时候很暴烈。
他在暴风雨的海上自在地演奏,淡定从容且潇洒,仿佛从未意识到那是什么惊骇的灾难。因为海洋母亲的脾气他已经摸透,没有人会真正畏惧自己的母亲,即使她暴烈狂野。
他从舱底的船洞里面窥探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埋怨哀叹,那眼神即使在长大后也纤尘无染,对着喜欢的女人直愣愣地呆看。
钢琴对于TD而言,是什么?是异国的画卷,是他人迥异的心土,是自己心绪的随意挥洒,更是最亲密的朋友知己与爱人。只要在弹钢琴,即使不下船,世界也都在他的眼底,因为世界就在他的脑海中,在他的梦境里,那里幻变着斑斓的想象。
这些都被朋友记在心里,随着静默的镜头一幅幅呈现在我眼前。
2
TD在窗口那里惊鸿一瞥,看到一个少女的脸,他们彼此凝视。
少女走开,他目光随行,钢琴上的双手抚动不停,手下流淌的曲子如丝绸般温柔亲和。这不仅仅是旋律,更是他爱慕之情的载体。
可商人把它录下来了。他从商人那里抢过录音带并毁掉,说:“这是我的音乐,它只属于我。”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伟大的演员、音乐家、作家,伟大的一切的艺术家?因为他们只为自己的心而作,他们无视世间的名利,不刻意取悦任何事物。只有这样真实诚恳的作品,才能感动最粗糙麻木的灵魂。
TD准备下船了,因为那个女孩。他慢慢步下台阶,走到中间,凝视远方,这是一个令人朋友期待的决定:一个半生呆在海上从未下船的人,要步入世俗的日子,试着做一个平凡人。
可他突然止住脚步,人群里弥漫出骚动的气息。
镜头延伸到目光的远方,那是几只自由飞翔的飞鸟,飞鸟前面是层层叠叠的城市迷宫,钢筋水泥构筑的人造森林。往前一步,是凡俗城市里蝇营狗苟的生存与际遇;退后一步,是无数个相似的宁静寂寞的海上日子。
当唯一的容身之所都要失去,他如何面对和选择?最终,他还是停驻了,返回了船舱。一辈子不下船,生于船上,死于船上。
有多少人真正明白什么叫归宿,什么叫漂泊,什么叫失无所失?《阿飞正传》里面,旭仔固执地去寻找生母,在菲律宾浓密的热带雨林簇拥的大房子里,他大步流星地向前走,脚步里藏着愤怒与刚烈的情绪。他凶狠地说:“我知道背后一定有双眼睛在看我,但我不会回头。既然她不想要,我不会再给她机会。”
是的,我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姓名、出生地、父母以及故乡。但在这个庞大的世界里,我们能选择自己要做个什么样的人,会住哪一条街道,买什么样的房子,娶哪种女人作妻子。我们还可以选择朋友,选择一切可以选择的选择。
有时候,选择太多并非好事,十字路口往往最容易令人迷失。蝇营狗苟的物质追求容易让人忘了自己真实的需求。尽管我们不是孤独地活着,要为身边的人考虑,有种种不得已。
但对于主人公TD而言,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唯有这条破船,以及这条没有在世上留下任何痕迹的生命。所以他对身边的朋友说:“任何人都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除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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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没办法选择自己的生,却仍选择了这样的死,有谁敢像TD这样的固执。
城市绵延没有尽头,街道马路没有尽头。你告诉我,哪里才有尽头。
国家成千上百星罗棋布,街道浩浩荡荡指向远方,你告诉我,哪里才是我驻足的地方。
城市是上帝的钢琴,我这弹遍普通钢琴88个琴键的双手无法弹奏。我不属于那个凡俗世间。就当是我胆怯了吧。
破船漂流在海上,TD双手弹着空气,脑海里旋律沸腾。宿命来临时,他平静安宁地仰望,眸子和婴儿时期一样纯净,毫无惊恐和抱怨。轰隆一声,万事已了,他又归于海洋。
朋友对乐器老板娓娓诉说。像讲述一个童话故事般,得到的是惊叹和诧异,以及怀疑。
最后一个镜头目送朋友离开,严酷的隆冬里,冰冷的雪随意躺在街道。世界上的人都像微尘,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最终给世界带来了什么?
也许,这一点根本不重要,生命的内核本就是虚空的。温暖充盈的,只是瞬间。在生命这条绵延的路上,每个人都是疲惫的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