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晚上有空吗? ”
白黎一大早窝在沙发里,发了条微信给宁坤。那天晚上的案件触发了她对曾经的回忆,她觉得是时候勇敢面对了。
“试试,店里的新品。”看着白黎严肃的表情,唐诗把手里的盘子放到白黎面前,调侃道,“怎么了?一大早就愁眉苦脸的。”
“没事。”
白黎看着盘子里精致的点心,是深巧克力色的金字塔,上面还撒着些金粉点缀。她突然有了食欲,拿起小勺切了一块放进嘴里。巧克力浓郁的香味在嘴里散开,她顿时也轻松下来。
“嗯,不错。”她放下小勺含笑答道。
“白侦探,吃点心呢。”沈卓拿着一叠文件走进了店里,一字一句地说道。
白黎站了起来,略带疑问地说:“嗯?沈法医?”
沈卓来这里,说明一方面宁坤确实很忙,另一方面新的案子来了。从店门口走到她面前,沈卓的眼睛就没从唐诗的身上离开过。唐诗见是白黎的熟人也不怕生,站在白黎旁边微笑迎接。
他把手里的文件往白黎的桌前一放,伸出手放到唐诗面前,做出握手的手势:“白侦探,这位是?”
白黎见沈卓基本没搭理她的意思,便使劲拍掉唐诗面前的那只手,也好解唐诗脸上尴尬的表情。
“唐诗,我朋友。沈卓,宁坤那里新来的法医。”她礼貌性地介绍了一下身份。
唐诗感受到对方投来炽热到不容忽视的眼神,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再敢说什么话。沈卓一看,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吓到对方了,于是赶紧把眼睛转向了白黎:“呃,白侦探,宁坤他最近有事脱不开手,所以不方便来见你。这些呢都是资料,我放下了,先走了啊,有事联系。”
说完,沈卓便朝着唐诗挥了挥手,阔步而去。
见人走远,唐诗才松了口气:“宁坤怎么什么人都往里收啊。”
白黎笑着调侃道:“人家这是看上你了,看我就没这眼神。”
“千万别,我可受不了。”唐诗边反驳边走回了厨房。
看着唐诗的背影,白黎笑笑,打开了手里的文件夹,袋子里装的是受害者的资料。不知是季节的原因,还是自身侦探体质的原因,或是她爸爸快出狱的原因,她总觉得自己最近越发敏感了。
看着文件夹,白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接着,她随手拿了包和外套,疾走出去,“我出去一趟。”
2
来到宁坤办公室门前,白黎敲了敲门。
“请进。”门里传来清脆的声音。
“为什么躲着不见我?”白黎自然地打开门走了进去。
她看着宁坤的脸,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白黎,似乎很惊讶。
“你不见我,要么就是有愧于我,要么就是有重要的事瞒着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跟我讲。”她一步步逼近他。
听了她的话,宁坤有些冒冷汗,叹了口气说:“唉,还是你了解我。”
他站起来,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把她安排到旁边的沙发上说:“你先坐下,我慢慢和你说,但你要先做好心里准备。”
“我知道。”白黎直视着他,“我来找你,就说明我已经做好了准备。”
宁坤收起微笑,盯着她说:“你爸,出狱了。”
“哦...”白黎愣了愣,然后做出事不关己的样子,双手抱着,背靠到沙发上说,“他...不是下个月才出狱吗?”
“减刑了...”宁坤看着她的样子,知道她就算做了心理准备,但就她父亲的事情来说,她太容易受伤了,“我会把他安顿好的,你不用强迫自己去见...”
“我去。”白黎打断了他的话,坚定地说道。
他看着她的眼睛,他知道她在恐惧。十五年以来,她一直试图用逃避去掩盖自己的伤痛,宁坤一直以为她会继续这么下去。他虽然没有逼她面对,但心里还是希望她能主动面对过去,然后全身而退。
然而这次,她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她比他想象中要坚强的多,在他还没有做好准备让她面对的同时,她却先跨出了这一步。
“好,那明天早上八点,我来接你。”
3
一整晚,白黎都没怎么睡好。她辗转反侧,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直到凌晨,好不容易困意袭来,却又在噩梦中惊醒。那些场景那些片段,十五年如一日般,清晰可见,徘徊在眼前。
“我在你楼下了。”清晨,宁坤发了条信息给白黎。
白黎梳洗完,随便换了身衣服便出了门。
单元门外,宁坤一身便服站在车边,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爽。
春风袭来,催着白黎往他面前走,可惜她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离宁坤越近,她就走的越慢,最终站定在宁坤面前。
他担忧地看着她说:“别太勉强。”
她点点头,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虽然平时两人坐车时也不常说话,但是这次,宁坤能明显感觉到空气里的紧张感。
“没事的。”他不知该说点什么,在这件事情上,他是什么立场他自己很清楚,他曾经没有帮到她,所以现在他也没有什么资格去安慰白黎,于是他不再说话。
听了宁坤的话,白黎涣散的眼神又重新聚焦了起来,她看着宁坤勉强挤出了笑容。
到达目的地,两人下了车。等了没多久,铁壁一般的大门从中间打开了。就是这扇大门让白黎有借口逃避了十几年她不愿意去回忆的事情。一个中年男人从门里走了出来,男人名为白戊辉,板寸头,脸上留了些胡渣,唯唯诺诺的样子。
他走过来只用了几秒钟,但是白黎却觉得时间变慢了,他每走一步,脚步声就在她耳边回响起来。鞋子磨着水泥地的沙沙声离她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紧张。她低着头,不敢看他,或者说,是不想看他,不想看这个杀人凶手,这个亲手杀死自己老婆的混蛋。
“黎黎...”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好久不见。都这么大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能听出声音里带着对她的愧疚。她最终还是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坐进了副驾驶。
宁坤看着两人也不是办法,尴尬地说:“伯父,先进车里吧。”
车上无话,过了大概半个小时,车开进了一个老式小区,停在一幢公寓楼下。
回到了这个十五年都不曾踏进过的家门,还是原来的样子。这间房,是她亲手打扫完封存的。锁上门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把所有的事锁进了潘多拉宝盒。现在,打开了这扇门,就相当于打开了宝盒,白黎不知道这对于她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
踏进家门,房间里弥漫着一股灰尘的味道和轻微的霉味。白黎把所有的遮盖物从家具上摘下来后,然后打开了所有的窗帘和门窗。来到了主卧室,地板上还残留着很淡的红色,那是她擦了很久都没有擦掉的痕迹。
白戊辉走到白黎面前,看着白黎对着地上发愣,他知道,这十五年,对于她还是自己,都像没有经历一样,事情都在眼前,心结从未解开。他走过去,站定在白黎面前,然后跪在那片血痕上,说:“黎黎,对不起。作为一个父亲,我很失职。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忏悔。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那都是我的错...”
白黎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做出嘲笑的表情。没等白戊辉说完便抢着说道:“你自己干的事,你当然知道。你该忏悔的,是你当时计划的漏洞。是啊,现在想想,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怎么可能不相信自己最爱的父亲,而不惜作伪证来指认自己的父亲是凶手?”
抛下这段话,白黎便甩门,扬长而去。
4
宁坤坐在车里,打开窗吸了根烟,然后叹了口很长的气,他讨厌什么事都帮不上忙的感觉。
过了会,白黎从单元门里走了出来,她面无表情地坐进车里,一句话也没有讲。宁坤深知现在的她很不冷静,便没说话,直接发动了车子。车子在路上行驶着,白黎打开窗户任凭风打在脸上,她现在只想躲进房间里忘记所有事情。可是,越想忘记的事情,往往记的越清晰。
一路无话,等宁坤把车停在白黎家楼下时,他才发现她靠在车窗框边睡着了。他摸摸她的头,对她轻声地说了一句:“到家了。”
白黎动了动,揉了揉沉重的眼睛,然后醒了过来。她看着宁坤,他还是一副温柔似水的样子。是啊,十几年以来,他一直这么陪着她,在这个世界上,或许宁坤是唯一一个能够让她敞开心门的地方。
宁坤帮她打开车门,她走下了车,他本以为她要走,可她却突然转身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地只是看着。不知怎么了,她笑了,然而笑着笑着,泪却流了下来。
“谢谢。”白黎抹着眼泪,对着宁坤说道。
宁坤微笑着,抱着她:“这句话应该我说才是。”
他心里的内疚更加强烈了,白黎从来没有因为当时他的胆小懦弱而责怪他,她一直包容着他。因此为了她,他才变得强大起来。
回到家,白黎倒在床上把思绪整理了一下,她告诉自己,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好好面对过去,然后接受自己的父亲;二是永远都不再与父亲见面,彻底断绝关系。她很愿意选择第二条路,或者说潜意识让她去选择,但是在她百般地思想斗争后,她最终选择了第一条路。
“明天我去你那里,我们谈谈吧。”
她把手机攥在手里,写写删删地打了好几遍草稿。在按发送键时,停留了。她不知道信息发出去的后果,不知道这么做是否正确。但她必须这么做,她要向宁坤证明,她能够做到面对过去,于是她果断地按下了那个键。
另一边,宁坤回了局里,从档案室里翻出了十五年前事件的所有档案资料,那封存已久的箱子已经积满了灰。他把箱子搬进了自己的办公室,然后把资料一打一打地从箱子里拿了出来放在自己的桌子上。他这么做,是因为他想把事情从头到尾再仔细看一遍,他想更加了解她,想体会她的心情,想帮她走出阴影。
翻开那本笔录的档案,上面写下了当时白黎所有的所见所闻所想。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家里一点声音也没有,我就以为没人在家。因为一般周末的时候四点多,妈妈就会开始做饭了,然后爸爸一般会看电视,所以家里会很热闹。然后我就往爸妈的房间里走,到了房间门口以后,我看到爸爸把刀从妈妈胸口里拔出来...”
宁坤边读,边想着白黎当时痛苦的表情,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面对父亲杀了母亲之后,茫然又恐惧的表情。
“当时我很害怕,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腿就软了,然后我就往后面爬。爸爸就朝着我走过来,手里还拿着刀,他看上去好像要杀了我的样子。我就一直大叫求他不要过来。然后他就说,妈妈不是他杀的。他把刀扔到地上然后我就看到他满手的血。
他突然朝我冲过来抱住我,好像不想让我逃走一样。我很害怕,闭着眼睛不停地挣脱,打他。后来,我不知道有多久,我总算逃出来,跑出了家门。”
“大概将近四点左右,他是打过电话给我。他说我最好五点多再回家,因为他和妈妈要出门办点事情,所以我可以在外面和宁坤多玩一会儿,我当时答应了。他之后还说让我回家之前去超市里买点瓜子和啤酒。我早回家是因为,宁坤说他还有作业没有写完,所以他就先走了。然后我就回家了。”
看到这里,宁坤愣了一愣,不知道是自己忘记了还是白黎没有向他提起,他记得当时白黎的父亲打电话给她的时候,没有说过让她五点多再回家,反而是让她早点回家。宁坤反复地想了很久,都只记得白黎说的是她父亲催她回家的事,他还记得当时他回了句“那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作业要写”。
合上档案,他发现这件事似乎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于是他决定亲自去问问白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