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学,医生,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工作,中国外科学的大家,裘法祖老先生,前两年刚去世,他就讲过一句话,说医生治病,就是把病人一个一个的背过河。你看,这个背字,用的真是好,一般我们都说渡过河,可是渡,它总得有艘船吧,船是一种相对靠谱,安全的工具,可是治病哪是这么回事呢,难不成你病人上了船,我就有责任一定要安全的把你带到彼岸,哪里有那回事情。
人体实在是一个太复杂的机器,即使是现代医疗这么发达了,我们解开的秘密仍然是一点点而已,所以一个病人一旦交到医生手里,事实上,咱俩立即结成了一个叫利益共同体,你在水里,我也在水里呀,你的责任是挺住,我的责任是跟水搏斗,跟这条激流搏斗,能不能过去,咱俩心里其实都没数,你随时可以丢掉的是一条命,我随时要断送的是我的职业生涯,就像我们刚才讲的张强医生,什么交通事故啊,什么医生违反单点执业的规定,什么医疗事故这些事,在那个刹那根本不用去想,那个时候只能想一件事情,怎么想尽办法把你从鬼门关上给抢回来。
所以一般来说,我们对于医生总有一个看法,觉得我交了钱,我是消费者,我是大爷,跟一个木匠差不多,我给你提供钱,你就应该给我提供我满意的服务,但是哪里有这么简单呢?世界各国,即使是很发达的国家,有两个社会事业的领域,它的问题是永远解决不了的,一个就是医疗,一个就是教育。
为啥这俩最难,因为他面对的是人对未来的一个巨大的预期,而这个预期又不可能完全达到,就像教育对吧,所有人去受教育,总想成才,可是谁能保证你一定成才呢,医生也一样啊,你总是想治病,可是谁能保证你不死,你的病全能治好呢。
所以这两个问题,在所有的国家它都很纠结,这和木匠可不一样啊,木匠,你把一个桌子交给他,他就应该帮你修好,如果他修不好,他就说,兄弟不行,你另请高明,可是大夫有这个权利吗,一个病人抬到你的急诊室,你即使说这个病我没见过,你马上就得收拾,你就得想办法,对吧,你根本就打不回去。
而且在治病的很多关头,你是得赌的,你也不知道怎么个情况,就说这一针打不打,打下去有可能活,有可能死,你打不打,他要随时做这样的决策,而且人体有一个最大的特征,跟桌子不一样,就是有个体差异性,甭管做了多少实验,医学教科书上怎么写的铁板钉钉,任何医术,它都有可能在某个个体身上失败,所以很多意外事故一旦发生,医生也说不清楚,所以这个职业是一个背人过河的职业。
为了说清这个职业呢,碰巧,我们看到了一本书,《心外传奇》,这本书啊,前一阵我们《逻辑思维》卖图书箱的时候,我们选了它,这本书的作者叫李清晨,他自己现在还是哈尔滨一家医院的心胸外科的大夫,这本书就详细描述了心脏外科的发展历程,从最早开始在心脏表皮上做工作,到后来能够打开心脏,再到好来心脏移植,一直到现在的人工心脏,这个过程真的像史诗一般。
在这本书当中,故事写的也非常的好看,那为什么心脏值得这样写呢,因为它实在是人体上太独特的一个器官了,首先,它不停地在跳动,第二,你一旦要治愈它内部的病,你总得打开它啊,可是手术刀打开心脏之后,血流尽,人马上就死,所以在医学史上,心脏一直是一个禁区。
你看19世纪的时候,其实那个时候的外科水平已经发展的很高,什么肠胃,包括其他脏器的手术,已经开始起步,甚至成熟,但是心脏没人敢碰。
给大家举一个例子,有一个著名的奥地利医生叫比尔罗特,他也是号称外科学之父,他当年创造的大面积的胃切除的手术,直到今天医院还在用他当年的方法,一百多年前的人,可是他就讲过一句话,说谁都别去动心脏,谁敢对心脏做手术,那是对外科手术的亵渎,谁敢动心脏,谁就将身败名裂,确实,它实在是太难了。
但是医学领域有一个特点,就是任何祖师爷定下来的清规戒律没有用,后人们是不会遵守的,不是学生不听话,而是那个情境让你没法遵守,你想想看,当一个病人躺在你面前,你如果发现还有一线生机,你怎么会不上手呢,即使这个地方在心脏又如何?!
所以比尔罗特是1894年死的,仅仅两年之后,人类历史上就出现了第一例心脏外科的手术,1896年,这事是发生在德国的法兰克福,当时一个年轻人被人拿刀刺了心脏,所以警察就赶紧就把他送到医院,医生一看,也是很麻烦,但是得治啊,打开一看,万幸,心脏壁没有破,仅仅是上面 有一道1.5厘米的口子,那医生赶紧就得拿针来缝,这时候什么比尔罗特啊,这些话早就丢掉了。
但是心脏特别难治在哪呢,它不停地在收缩,在搏动,对吧,所以医生只能趁心脏松弛的那一个刹那缝一针,下一次再松弛的一刹那再缝一针,缝完了,好了,这个小伙子精精神神的离开了医院,这就是历史上第一例心脏手术。
当然,这例心脏手术,并不构成什么医学上的大突破,但是它毕竟打破了比尔罗特讲的那个魔咒,自此之后,随着人类医疗技术的缓慢进步,像什么抗感染,输血,这些技术渐渐成熟起来了,人们对于心脏外壁损伤的手术再也不发怵了。
比如说二战的时候,有一个著名的医生叫哈肯,他就亲手在战场上救活了134名士兵的生命,而且他创造了一个奇迹,百分之百的治愈率,虽然心脏的外壁被炮弹的弹片击中,只要心脏没有破开,哈肯医生就能救你一命,但是不管怎么讲,这个时候所有的心脏手术都是围绕着心脏的外壁,如果里面出现病变或者损伤,怎么办呢,仍然是束手无策。
那第一次突破发生在什么时候?其实也在二战期间,据《心外传奇》这本书介绍,是在1944年的美国,那这次突破的突破口是在一种病上,叫法洛四联症,这是一个学名了,一般来说称之为叫蓝婴病,就是蓝色的婴儿,那婴儿为什么会变成蓝色的呢,因为缺氧嘛。那为啥缺氧呢,因为肺部供氧,而到肺部的血液量不足,就容易缺氧,婴儿的浑身皮肤变得青紫。
那为什么供血不足呢,当然就是因为心脏内部有损伤,而且这是一种先天性的心脏病,即使到现在,这种心脏病的发病率其实很高,是千分之七,那这种病其实后患也很严重,有13%的婴儿根本就活不过一岁,如果长大之后呢,他的很多生活质量也受这种病的折磨而受到影响,现在在中国的农村,这种病仍然是婴儿死亡率第一的病。
那这种病原来是没得治的,因为心脏打不开,更何况是婴儿,那么小的心脏,怎么能够打开治疗呢,但是有一个大夫在1938年的时候,就在想办法,而且这是一个美国的女大夫,叫塔西格,她想的办法其实也很简单,并不需要打开心脏,而是在心脏的血管和肺部的血管之间架一个通道,让流向肺部的血液更加丰富,所以这是叫姑息疗法,就是我不解决病根,但是我缓解病情,直到今天我们的医院里还在,为先天性心脏病的婴儿做这种手术,它的正式名称叫BT分流。
刚才我们讲到的那个女医生塔西格,她姓名的第一个字母T就在这个名称当中,但是你注意到没有啊,她仍然是排第二位的,前面还有个字母B,这个人是谁呢,他叫布莱洛克,这个人是美国当时霍普金斯大学医院的外科主任,因为霍普金斯大学医院是美国最好的医院了,所以这个人就算是美国外科学界的泰山北斗。
那你可能会说,由这样地位高的医生,做这种开创性的突破性的手术,那是众望所归啊,其实不然,越是地位高的人,往往越绕着这种手术走,为啥,风险太高嘛,你那么高的地位,经常有人死在你的手术台上,那你不身败名裂嘛?所以这个布莱洛克他愿意做这种手术,其实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爱做手术,尤其是在一些手艺人密集的行业里面,他为什么干这个事,你甭找别的解释,就这一个解释,他爱干这个事。
这个布莱洛克其实前半辈子挺坎坷的,他大学毕业的时候其实成绩不是很好,虽然第一份工作找到了霍普金斯大学医院,但是因为成绩不好,至少不是学霸吧,所以普通外科这种大科就没他什么事,他直接给分到了泌尿科。
但是他幸运的是,他的顶头上司那个老板,就是泌尿科的主任特别喜欢他,觉得他是一个外科奇才,就把他推荐到了普通外科,但是呢,布莱洛克这个人脾气不太好,和同事们处不来,大家后来工作了一段时间,就把他给轰走了,所以迎来了人生的第一次低谷。
但是紧接着呢,他就又倒霉催的,得了当时世界上的一种绝症,叫肺结核,肺结核在我们今天看来已经不是什么绝症了,但是在上个世界二三十年代,得了这种病,那活下来的几率是不高的,像林黛玉啊,茶花女啊,都是这么死的,没准儿作者心里想的,都是肺结核这种病,大文豪鲁迅先生也是得肺结核死的,所以这种病真的叫九死一生,这布莱洛克得的就是这玩意儿。
他在疗养的时候就天天在那儿想啊,如果放我一条生路,我要是能活下来,我一定要做一番大事业,后来赶巧,这九死一生的一生的小概率事件,真的就落到他的头上了,没死,而且后来还康复了,所以他就玩命得用这条捡来的命去工作,创造了大量医学界的成就。
到了1941年的时候,霍普金斯大学医院果然就又把他请回来,当他原来想当一个普通医生都不成的普通外科,当外科的主任,那当然了,他的处境这个时候也很微妙,因为周边的朋友,同事,都对他知根知底,知道他是原来被轰走的,所以这个时候他的地位并不能说很稳固,所以他要是冒险做BT分流这样的手术,尤其是第一例,而且在婴儿身上做,这个风险还是太高。
这个时候我们就得说,医生做创新和其它科学家那是不一样的,我们以前讲的什么伽利略,牛顿,爱迪生,他们就是做实验嘛,反复的来嘛,对吧,越刻苦,越做的实验多,成就没准就越大,但是医生没有这个机会啊,你能自豪的讲,我为了攻克这个医学难题,死在我手术台上有300条人命吗?他们不能这样做啊。
所以很多医生的突破性的成就,既来自于前人的积累,又来自于他自己的运气,就是当一个病例,一个机会出现的时候,你要做临时的判断,我到底要不要和病人共同冒这个风险,把他背过河去,背不过去,他会死,而我会身败名裂,往往机会只有一次。
那对于布莱洛克来讲,这次机会出现就是1944年,要知道他跟塔西格两个人认识还是头一年的事情,1943年刚认识,但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对于BT分流术这种手术方案的设想,都觉得靠谱可行,所以做了很多理论上的推导,但是要知道,他们没在活体人身上做过实验,甚至动物实验也只在一条狗身上做过实验,虽然成功,但是只有一例嘛。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医学史上经常出现这种事,你一个想法刚刚成形,突然病例就出现了,你要不要试,该做决定,那这个病例呢,当然是一个婴儿了,叫艾琳,在那个时代,很多父母一旦听说到孩子得的是先天性心脏病,往往直接就把孩子扔了,所以那个时代弃婴现象是特别普遍,先天性心脏病是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
但是这个艾琳的父母就舍不得,这孩子已经长到一岁多了,蓝婴的很多症状已经非常明显了,孩子奄奄一息,对于艾琳的父母来讲,只要有一线生机,哪怕让孩子多活一天,他们都愿意去尝试。
所以在孩子父母如此恳切的眼神下,你说布莱洛克该做什么样的决定呢,是该不该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谈不上身家性命,至少是职业信誉,声誉搭上,去做这次本来还不成熟的手术呢?
你看好医生就是这样,上,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即使此前只在一条狗身上做过实验。当然,后来这两个人非常幸运,这次手术居然就成功了,而且一旦成功之后,仅仅在五年内,就让1000名先天性心脏病的婴儿脱离了鬼门。
解读:治病就是“背人过河”,第一次把医生这职业听得这么简而易懂,医学的每一个成就都来之不易,医生的最大敌人不是病人而是医学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