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少年不知愁滋味
6. 无尽的空白
给董凌讲述的过程,比实际上省略删减了很多,略去了后来回寝室后梅石禹的那句“不错嘛,30票”,略去了曹鸿昱迅速转移的想穿透我的目光。
董凌的火车应该开了吧。
我把自己整个的扔进空调房的厚棉被里,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纸星星,那种晃动的频率像极了催眠术,和着轻轻的脆脆的风铃声,让我非常放松,非常舒服。这样无边无际的放空没两天了,我又即将被置于那生生不息的幽暗死地,怎么会这样来形容,我充满朝气的13岁,生生不息,幽暗死地。
白天我总是入睡非常快,跟夜里的辗转反侧反差也是大到令人费解,没几分钟,我就失去知觉了。越来越沉重后,越来越轻盈,我听到一些嬉笑的声音,和一串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那个脚步声的主人,说,“寒夕,总有一天,我们一定会遇见。”
这声音仿似天外之弦,飘渺难触,我既辨不出那人的来处,也记不清那人的相貌,隐约中,只有一个印象,她很美,她的声音里,有无限的魅力和可能,她是我每一次心悸气紧,大汗淋淋的原因。
我坐起来,披头散发目光无神地在床上呆了十分钟,翻身下床把脚塞进拖鞋移动到书桌前一屁股坐下。打开本子,胡乱在上头写了些事。
日子平静缓慢得像梦魇一般,每一秒的孤独,都在深深刺痛我。哦?孤独,我竟也会使用这个词,所以其实我也是渴望一种亲密的吗,大概是吧,没有人真的希望总是一个人。
我总是一个人吗,我没有吧。
念小学的时候上学放学都和母亲一起,不喜欢上课,却也总觉得课间休息长得吓人,因为课间我得在座位上生生地坐十分钟,看着周围所有嬉笑打闹像蒙了一层幕布一样,进不了我的世界。所有一切的热闹都与我无关。心里却是极为羡慕的,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虽然母亲很大程度上拥有朋友的属性,也会听我讲很多学校里的事情,但她终究不可替代,年幼时的玩伴这一角色。她不知道,我会把很多本来与我无关的事,讲成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但我至少,从小就有一个陪在我身边的母亲。
我还有董凌,那么鲜艳的,有力量的,聪明温柔的,董凌。他会忍受我的沉默,也会理解我的神经,他会跟我笑闹,也会跟我谈心。但他就像和我隔了一层玻璃,他不会,从来不会,是属于我的。
我还有那么可爱的江黎黎,她拉着我的手走过学校的四季,她跟我一起写同一个故事的上下集。她有那么鲜明的表情,她有热烈追寻的爱情。哦?爱情,13岁的爱情,我看着她去追寻。像看小孩子过家家,又像看一个从不可能是我的剧情。我和她坐在天台上,任她在旁边哭或者笑,跳或者叫,我都像旁观者,局外人,我不可感受,这种强烈的情绪,这种强烈的情绪,却对我极有吸引。
我还有叶衣声,另一个接受我所有沉默的人。我可以同她呆在她家里看一整天电视,不说话,不尴尬。我也可以抱着她睡觉,接受她进入我最不愿和人分享的空间。我跟她一起包饺子,我跟她一起听老歌。但她还是离我太远了,她有那么多要去顾及的人和事,她那么受欢迎。
不,不,不。这些都还不够,我内心最深最里的地方像是有什么渴慕要喷涌而出,总要有一种,完全的,永恒的,不可分离,没有隔阂的关系,才能彻底打碎我,进入我,获取我,有吗,有吗,会有吗,会有吗。
“寒夕,你开始收拾东西了吗?”爸爸从厨房探出身问我,“你还是检查一下作业吧,没几天了。”
“嗯。”我应了一声。
爸爸做饭特别好吃,以至于我很难觉得在家以外的什么东西更好吃,爸爸说这样很好,至少不会因为吃的被人拐走。
很快,我又要回到学校封闭味蕾,单纯填饱肚子的生活了。
若说我是一个冷静冷漠的人,我又特别容易被天气影响情绪,这大概不冲突,就像理性本不代表没有感性,只是用可解释可阐明的道理和逻辑压制了大多尚未爆发喷涌的感情。
提着小行李箱再次重新被校车拉到学校丢掉的这天,风清云朗,我看见那些透过层层树荫的星星点点,散射下来的光芒刚刚好,温柔明媚不刺眼。我脸上开始有符合这天气的表情出现。
飘到寝室的时候,叶衣声已经在打扫了。去年我骨折后,因为当时寝室里的下铺不愿意和我调床,我便搬到了对面的这个寝室,叶衣声的下铺。这个寝室的女孩子,除了我和叶衣声,怎么说呢,画与那个年纪不合的妆,抽烟,打架,逃课,与所有人对抗。跟她们在一起生活的时间,我过了一段最放肆最偏离的日子,这些日子的我既不像我,又唤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