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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在岛上的头几个星期

我醒来时,天已大亮,天气清朗,风暴止息,海洋不再如前般怒色澎湃。但是最令我惊异的是,那只在沙地里搁浅的船在夜里因涨潮而漂浮,被冲得远远的,到了我前面提到的那块岩石那里,就是我抱着它被大浪撞伤了的那块岩石。船离我所在的岸边不到一英里地,直挺挺地杵在那儿。我希望自己能登上甲板,至少可以抢救些必需品为我所用。

当我从树上的窝里爬下来,再次环顾四周时,发现的第一个东西是小艇,它被风浪掀翻了,现在躺在沙地上,就在我右手边两英里远的地方。我沿着海岸一路走去想够到它,但发现在我和它之间隔着一泓海湾,约有半英里宽。因此我又折了回来,我更想爬上大船,希望能找到一些东西满足我目前生存之所需。

午后不久,海面十分平静,浪潮远远退去,我可以走到离船约四分之一英里之处。在这里,我不禁悲从中来,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假如我们当初待在船上,便都能平安无事—就是说,我们全都可以安然上岸,我也不必为了像现在这样孤苦伶仃、孤立无援而如此悲恸。想到这点我不禁潸然泪下。但是,因为这于事无补,我便决定,只要可能,就爬上船去。因此我就扯下衣服—因为天气极其炎热—涉入水中。但当我临到船边时,困难却更大了,不知道怎样才能登上甲板。因为,船搁浅在那儿,高出水面,我伸手所及抓不到任何东西。我围着船游了两圈,第二圈时我捞到了一小截绳子,我奇怪在游第一圈时怎么没有发现它。它挂在船头,低低垂下,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抓住它,在它的帮助下我爬进了船的前舱。我发现底舱已漏,船里尽是水,但由于它搁浅在一片坚硬的沙滩或不如说陆地上,船尾翘起在沙岸上,船头低垂,几乎都浸在海水里。这样,它的后半侧便没有进水,都是干燥的。你可以想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搜寻并查看哪些东西已受损,哪些东西还是好好的。首先,我发现船上的食物都是干的,还没有被水浸过,完全可以吃。我走进面包房,往口袋里装满了饼干,我边找别的东西边吃饼干,因为我没有时间可以浪费。我在大舱里发现了一些甘蔗酒,我喝了一大杯,我还真的需要喝多点来提提神,以直面眼前的一切。现在,我只想要一只小艇,用来运载将对我十分必要的许多东西。

呆坐在这儿盼望着够不着的东西,那是枉然的。我所处的绝境激发了我动手的念头。我们船上有几根备用的帆杠,还有两三块大木板,以及一两根多余的中桅,我决定由此着手。只要搬得动的,我都抛下船去。在把这些木头抛下船之前,我先用绳子把它们捆好,以免它们被水冲走。做完这些后,我下到船边,把它们拉向我,又把这四根木头捆在一起,两头尽可能扎紧,扎成一只木筏的样子,再在上面横放了两三块短木板,我上去走了走,还不错,但它不能够吃重,木块还是太轻了。于是我又动手,用一把木匠的锯子将一根多余的中桅一锯为三,将它们加固到木筏上。这工作颇为费劲,但我因急于要装备自己的必需品,也就干了下来,远远超出了平时我的能力。

木筏现在足以承载相当的重量了。我的下一个关注点是要装些什么,怎么才能保住它们,不被浪头打湿。不久我就想出了办法。我先是把我能拿到的厚木板薄木板都铺在筏上,认真想了下我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我拿来三只海员用的箱子,我把它们打开并倒空,然后放低了吊到筏子上。第一个箱子里我放满了食物,有面包、大米、三块荷兰芝士、五片干羊肉(我们主要赖以为生),以及一点剩下的欧洲谷物,它们本是用来喂养我们带到海上的家禽的,但是那些家禽都被宰掉了。还有一些大麦和小麦,但是令我非常失望的是,它们都被老鼠啃光或糟蹋了。对于酒类,我发现了属于船长的几箱,里面有一些烈性酒,还有五六加仑椰子酒。我把酒直接放在筏子上,因为没有必要把它们放在箱子里,没有空间了。我在做这些事时,发现潮水开始涨起来,尽管还很平稳。我看着自己留在岸边沙滩上的外衣、衬衫、背心已全部漂走,好不狼狈,因为我游水上船时,只穿了一条及膝的亚麻裤子和一双袜子。不过,这却逼着我去搜索一些衣服,船里衣服够多的,但是我只挑了些现在要穿的,因为我眼里还有别的东西急需找到,尤其是岸上干活的工具。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了木匠的箱子,这对于我真是一大奖品,非常有用,在那时比一整船的金子都要值钱。我把它原原本本地搬到筏子上,也不费时打开看一眼,因为我大体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

我的下一个关注点是弹药和武器。大舱里有两支很好的鸟枪和两把手枪。我先把它们拿了来,顺带拿了几只装火药的角筒,一小包子弹和两把老旧的生了锈的剑。我知道船上有三桶火药,但不清楚我们的炮手把它们藏哪儿去了。但我一番好找后终于找到了它们,两桶还是干的,保存良好,第三桶却是进了水。我把两桶好的跟武器都放到了筏子上。现在,我觉得东西已经装得够满了,开始思忖在既没有帆也没有桨和舵的情况下,怎么才能把它们运到岸上去。即使是最轻的一阵风也能够让我所有的航行全部落空。

有三件鼓舞我的事情:第一,海面平静安稳;第二,正在涨潮,水向岸边涌去;第三,微风拂面,吹向陆地。这样,我找到了原属于小艇的两三支断桨,还在箱子里的工具之外,找到了两把锯子、一把斧子和一个锤子。带着这些货物,我就从海里向岸上驶去。最初一英里左右筏子走得很顺当,只是有一点点偏离我昨天着陆的地方。我由此察觉到那里有一股水流直向岸边流去,于是就希望在那里发现一条小溪或河流,我可以用来作为港口,登岸卸货。

正如我的想象,确实有一个港湾。在我面前展开了一个小小的陆地开口,我发现有一股强劲的潮水正向它涌去。我就尽量把筏子导向那里,让它漂在潮水中间。

但是在这里,我又差点遭受了第二次沉船,倘若这事发生了,那我可真要心碎了。由于我对岸边的情况一无所知,木筏的一头搁浅在了沙滩上,而另一头却没有搁浅,只差一点点,木筏上的货物就会滑向漂在水里的那一头而沉到海里了。我竭尽全力,背部死劲顶着那几个箱子,让他们保持原位,但即使使出了洪荒之力也不能撑开木筏。我只能保持原有的姿势,一动也不敢动,尽全力抓牢箱子。我就这样站了半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海水上涨,木筏浮起了一点。过了一会儿,水仍在上涨,木筏又重新漂浮了起来,我用桨把木筏向小溪入海口撑去,我顺流而上,终于发现自己来到了小溪的河口。小溪两边都是岸,一股强劲的潮水正在奔涌。我向两岸打量,以寻找一个适当的地方上岸,因为我不愿在小溪中驶得太远,我希望及早看到海上的船只,因此就决定尽量在靠近海岸的地方落脚。

一番周折之后,我在小溪的右岸探得了一个小湾,便克服千难万险,将木筏导向那里,我用桨抵着河底,最后离小湾近得可以直接冲进去了。但在这里,我又一次差点把货物全都滑进了海里。因为那处海岸相当陡峭—就是说坡度很大—没有地方可以着陆。如果让木筏一端靠岸,就会一头翘得太高,而另一头沉得太低,便会像上次那样让货物陷入危险之中。我所能做的只能是等待潮水涨得再高一点。我把桨当作锚来用,让筏子的一端抵着河岸,靠近一片平地。我希望潮水能流过这片平地。潮水果真流过来了。我一发现水位够了—我的木筏吃水约一英尺 —就把木筏撑到那块平地上,把两支坏桨插进平地里,一头一尾地把木筏固定住了。就这样,我静静地停在那里等着退潮,将木筏和货物安全地留在岸上。

我接下来的工作是考察四周情况,寻找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把我的东西安置好,以保证其免遭意外。我对自己身在何处一无所知,是在大洲上还是在一个岛屿上,是无人区还是有人区,是处在野兽环伺之中还是并非如此,通通都不清楚。离我一英里外有一座山,陡峭而高峻,高过了它北边其余的山丘。这些山丘构成了一道山脉。我拿出了一支鸟枪,一支手枪,一角筒的火药,如此这般把自己武装好后,就爬到那座山峰的顶端去俯瞰四周的情况。当我费尽周折、克服险阻爬到顶峰后,我看到了自己的命运,不禁万分悲恸。原来,我是到了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屿,除了一些岩石外根本看不到陆地,而且这些岩石还离得很远。西边三里格外有两座小岛,都要比这座小一点。

我还发现,我所在的岛屿一片荒芜,我有理由相信,这里荒无一人,只有野兽纵横,但是连野兽我也没有看到一只。至于野禽我倒是看到不少,却不知其种类为何。我即便猎杀野禽,也不知哪种可以当作食物,哪种不可以。我在返回的路上射下了一只大鸟,当时它正栖在一片大树林的一棵大树上。这一声枪响,我估计是这里受造以来的第一次。我刚放了一枪,便听到从林子的各个角落飞起数不胜数的飞禽,种类繁多,它们都叫着自己的调子,混合成一片呼号聒噪,每一种叫声我都闻所未闻。至于被我射下的那只造物,我觉得是一种老鹰,它的毛色和喙看起来像,但爪子却长得和普通的鸟一个样。它的肉酸腐难吃,并无用处。

我对这次的发现感到满意,就回到了筏子那里,动手把货物搬上岸来,这把那天剩下的时间都花掉了。我不知道晚上该如何应付过去,也不知道该在哪里歇息,因为我害怕躺在地面上,不知道会有什么野兽把我吞掉。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没有必要为此担心。

不过,我还是尽我所能,用搬到岸上的箱子和木板把自己围了起来,搭了一个像木屋样的住所,以便晚上歇息。至于食物,我还是看不出能拿什么法子喂饱自己,只是看到过两三只类似兔子的东西从我打鸟的林子里跑出来过。我现在开始考虑,我也许还可以从大船上拿来很多有用的东西,尤其是绳索、帆布这类东西,可以把它们搬上岸来。我决定只要可能,就再上一次大船。我清楚,如果再来一次风暴,它就会变成碎片,我决定把其他的事都放下,先将船上能拿的东西通通拿来。我在心里琢磨,是否要撑着木筏去,但看起来没有可行性,因此我就决定趁退潮时像上次那样上船。我确实也这样做了,只不过这次是在离开小屋前脱掉了衣服,除了一件方格衬衫、一条短裤和一双薄底鞋外,什么也没有穿。

我像上次一样上了船,准备第二只木筏。由于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木筏造起来就没有那么笨重,货物装起来也没那么辛苦,却带回了几件非常有用的东西。首先,在木匠的储藏室里我找到了满满两三包钉子和螺丝钉,一把大钳子,一两打小斧头,这些东西中最有用的是一个磨刀砂轮。这些东西我都安放在一起,再放上些属于炮手的东西,特别是两三只铁钩,两桶枪弹,七把短枪,一支鸟枪,还有一小堆火药,一大袋小子弹,一大卷铅板。最后这一件实在太沉了,我没法把它提起来抬到船边。

除了这些东西,我还拿走了所有我能找到的人的衣服,一个备用的前桅中帆,一个吊床和一些被褥。我把这些东西都放在了这第二条木筏上,把它们安全地运到了岸上,真是令我十分欣慰。

在我离岸期间,我担心我留在岸上的食物会被野兽吃掉,但当我返回时,并没有看到任何来访者的迹象,只是在箱子上坐着一只看上去像是野猫的动物,它一看到我走近它,就跑开一段距离,然后静止不动,很镇定地坐在那里,泰然自若,直瞪瞪地看着我的脸,仿佛是想要跟我结识似的。我用枪对着它,但它既然不知道枪的厉害,也就完全无视,它也根本没有要跑开的意思。我朝它丢了一块饼干。顺便说一句,我手头并不宽裕,贮粮不多,但还是分给了它一块。它凑近过去,嗅了嗅,吃掉了饼干,并望着我(像在乞求)要我再给一块;但我谢绝了它,不能再给了,于是它就走开了。

第二批货上岸后,尽管我想先把火药桶打开,分成小包,因为火药桶太大太沉,但我还是先动手用帆布做了一个小帐篷,为了支起小帐篷又砍出了几根支杆。我把那些经不起日晒雨淋的东西放在帐篷里,再把空箱子和空桶围在帐篷周围以加固它,防止野人或野兽的突然袭击。

我做完这些事后,就用几块木板从里面把帐篷门堵住,门外再竖上一个空箱子。我在地上支起了一张床,脑袋边放了两把手枪,床边再放上一支长枪,这样,我登岛以后总算第一次躺到了床上,整个夜晚都睡得很安静,因为我真是累坏了,白天睡得太少,整天都在辛辛苦苦地把所有这些东西从船上搬到岸上。

我相信,对于一个人来说,我现在拥有的所有种类的库存堪称空前了。但我仍然不满足,因为只要船还是直挺挺杵在那儿,我就会认为应该把它里面的东西都尽我所能地搬出来。所以每天退潮时我都会走到甲板上,拿走这个或那个东西。尤其是在第三次,我尽量拿走了索具,以及能找到的细绳和麻线,还有一块备用的帆布,它本是用来修补风帆的,连那桶浸了水的火药我也拿走了。总之,我拿走了所有的帆,从头到尾一片不剩,我得把它们裁成碎片,一次尽可能多带一点,因为现在对我来说帆没有多大用处,帆布才有用处。

但使我更得宽慰的是,在我这样跑了五六次,以为船上再没有什么值得我翻检的东西之后,却意外地发现了一大桶面包、三桶甘蔗酒、一箱砂糖和一桶精面粉。这令我颇为惊讶,因为我已不再指望能找到食物了,以为都被水浸泡过了。我迅速地倒空了那一大桶面包,把它们用我裁好的帆布捆成一包包的,总而言之全都平安地运到了岸上。

第二天,我又到船上跑了一次,这次把它搜了个里里外外底朝天,带走了一切可拿可搬的东西。我先从锚索开始,我把大索砍成许多截,这样就搬得动了。我把两条锚索和一根铁缆以及我能拿下的铁器都运到了岸上。我砍下了船上的前帆杠和后帆杠,以及一切我能砍下的东西,做了一只大木筏,我把所有这些重家伙都装在木筏上运走了。不过我的好运气现在开始离开我了。因为这只木筏操纵不便,载重又过多,当它驶进我原来卸货的小湾后,我不能如以前那般灵活地操控,结果它翻了,把我和货物都摔落到了水里。我自己倒没受大伤,因为我已靠近岸边;但货物的大部分却都丢了,尤其是我本指望着派上大用场的铁器。不过,在退潮时,我还是在沙滩上捡到了绝大部分锚索片断,还有一些铁器,尽管花了不少力气,因为我不得不潜到水里把它们挖出来,这活儿可不轻,把我累得够呛。这次之后,我每天都到船上去,把能拿的东西都拿了。

现在我到岸上已有十三天,到船上去已有十一趟,在这段时间里我已经带走了一双手所能够带走的一切。我确信,假如天气一直晴好,我可以将整条船一片一片地拆下去搬走。但在准备第十二次上船时,我发现起风了,不过我还是在潮低时登上了船。尽管我认为已把船舱搜了个遍,再也不会找到什么东西了,却还是发现了一个带有不少抽屉的柜子。在一个抽屉里面,我发现两三把剃刀、一把大剪刀、十几套上好的刀叉。在另一个抽屉里我发现了约值三十六英镑的货币,一些是欧洲硬币,一些是巴西硬币,一些是西班牙比索,有的是金币,有的是银币。

看到这些钱,我对自己笑着说:“噢,废物!”我大声说:“你们有什么用呢?你们对我毫无价值—不值得带到岸上。一把刀子就抵得上你们这一堆。我没办法花掉你们,你们就待在这儿吧,沉入海底吧,就跟那些不值一救的造物一般。”不过,我转头一想,我还是把这堆钱带走了,把它们都包在了一块帆布里面。我开始想着打造另一个木筏,但正当我着手准备时,发现天幕低垂,劲风吹起,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变成了一股狂风从岸上刮来。我马上认识到,在岸风吹来时打造一只木筏是徒然无益的,我的任务只是在涨潮之前溜之大吉,否则根本就回不到岸上去。因此,我就潜入水中,游过大船与沙滩中间的那道水湾。我游得甚为吃力,部分是由于我带的东西太重,部分是由于水势较强。因为风刮得正急,潮还没有高涨,风暴却已来临。

但我回到了我的小帐篷家里,我躺在那里,我所有的财宝都环绕着我,十分安全。劲风吹了一夜,到了早上,我朝外一望,看哪,大船早已无影无踪!我有一点吃惊,但回头一想,就感到心满意足了,因为我没有浪费时间,也没有偷懒,把船上所有有用的东西都搬了过来。即使我还有时间去,船上也没什么可拿走的了。

我现在不再想大船了,也不想再拿点什么了,除非其残骸里有什么东西漂上岸来。后来也确实有些零碎漂过来,但那些东西都没多大用处。

我现在满门心思都用在怎么得到安全的保障,防御野人或野兽的问题上,假如岛上有野人或野兽的话。我想到了许多种对策,还有怎么造房子—比如该不该挖个地穴,或在地上支个帐篷。总之,我决定两样都来。至于对策和房子,不妨在这里详细讲讲。

我很快就发现目前待的地方不适合定居,因为它处在一个低洼的沼泽地上,靠近大海,我相信这不利于健康,尤其还因为附近没有淡水。因此我决心找到一个健康点也方便点的地方。

我考虑了自己的处境,觉得有几件事是比较适合于我的:第一,健康和新鲜的淡水,正如上面所说;第二,房子能避开太阳的曝晒;第三,能保证安全,避开野兽或野人的攻击;第四,能够看到大海,倘若上帝派遣的船只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就不会错过获救的良机,对此我是不会全然放弃盼望的。

在寻找满足这几个条件的地方时,我发现了一座突起的小山旁边有一块小平地,小山面对平地的这一侧陡峭如墙,因此不会有任何人或兽从山顶奔袭而来。在山岩的一边有一块稍稍凹进去的空地,好像一个洞穴的大门或入口,但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洞穴或入口通到山岩里面。

我决定就在这块空地前面平坦的绿地上支起我的帐篷。这块平地的宽度不会大于一百码,长度是宽度的两倍,它横亘在我门前就像一块绿草地。在平地的尽头,地势不规则地下降,直延伸到海边的低地。这里处在小山的西北偏北一边,因此就避开了每天白天的毒日曝晒,当太阳转到西南方向照到这儿时,也接近日落了。

在我支起帐篷前,我在空地上划了一个半圆形,其半径离山岩约有十码,从半圆的起点到终点即直径是二十码。

沿着这个半圆,我插了两排结实的杆子,把它们钉到地下,直到它们像木桩一样牢牢地竖立,最大的一头伸出地面约五英尺半,顶上削得尖尖的。两排木桩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六英寸。

然后,我拿来从船上砍下的锚索片断,沿着半圆形将它们一段一段地缠绕在两排木桩上,一直堆到顶上,再把一些两英尺半高的杆子插进去,紧靠在木桩上,像柱子上的横条。这个篱笆是如此结实,以致无论是人还是野兽都没法走进来,也没法攀越过来。这可花了我不少的时间和精力,尤其是在树林里砍木桩,把它们拖到空地上,再钉到地下。

至于这地方的入口,我并没有做门,而是做了一架短梯,从篱笆顶上越过去,进去之后再挪开梯子。这样一来,我就觉得我四面都受到保护,尘嚣远隔,晚上可以高枕无忧了,否则我会彻夜难眠的。当然,从后来发生的事情来看,对我所担心的敌人,我根本用不着如此谨慎小心。

我花了无数的精力把我的财富,我所有的食品、武器和储备,一股脑地搬到了这个篱笆或堡垒里。我搭了一个大帐篷防雨,那里一年中有一段时间暴雨频密。我把帐篷做成了双重的,里面是一个小一点的帐篷,它上面罩了一个大一些的帐篷,大帐篷上再盖上一块柏油帆布。那是我从船帆里留下来的。我也不再睡在当初带上岸的那张床上,而是睡在一张吊床上,这张吊床还真不错,它原本是属于船上大副的。

我把所有的食品,以及所有易于受潮的东西都搬进了这个帐篷。把所有的东西都搬进来后,我就把迄今为止一直敞开着的入口堵上了。此后就如我上面所说,我就用一把短梯进进出出。

我做完这些事后,就开始在岩壁上打洞,把挖出来的泥石从帐篷运到外面,沿着篱笆堆成一个土台,高出地面约有一英尺半。这样我就挖出了一个洞穴,就在帐篷后面,它的作用如同地窖。

我花了不少精力和时间做这些事,最后总算大功告成。现在,我再回过头来追述几件萦绕在我心头的事情。在我打算搭帐篷挖地洞的时候,乌云密布,暴雨倾注,一道闪电突然扯起,之后是自然而来的一声霹雳。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迅速地冲进了我的脑海,使我比对闪电本身更吃惊:“啊,我的火药呀!”当我想到,一声霹雳就能令我的火药尽数炸毁,我的心就猛地下沉了。因为不仅我的防卫要靠它,我获得食物也完全要靠它。当时我只担心火药,而没有想到自己的安危,没有想到一旦火药爆炸,我连是谁害了我都不会知道呢!

这件事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如此之深,以致暴雨过后我放下了一切的工作,包括盖房子和扎堡垒,转而去做包裹和盒子,把火药分开,把它们一点一点地装进小包,只希望万一有事,也不会同时着火爆炸。我把它们分得很开,使之不可能一包着火,就传到另一包。这个活我花了两个星期才干完,我把大约两百四十磅重的火药分成了不少于一百个小包。至于那桶浸湿了的火药,我不担心它有什么危险,于是就把它放在新挖的洞穴里面,这篱笆内的洞穴,我称之为厨房。至于剩下的火药,我则把它们藏在岩石里的各个小洞里,这样可以避免受潮。我在放置的地方都很小心地作了记号。

在做这件事的间隙,我每天都带着枪至少出门一次到周围转转,看能不能猎获点食物,再熟悉一下岛上有些什么物产。第一次外出,我便发现了岛上有山羊,这真是令我大大地满意。不过这也给我带来了烦恼,因为它们十分害羞,十分狡猾,跑起来还十分快,要走近它们成了世上最困难的事。但我也不为此感到沮丧,毫不怀疑我迟早总能打到一只的。这事不久就成真了。我发现它们常常出没的地方后,就在那里守株待羊。我观察到,当它们在山谷里发现我时,即使它们正在山岩上,也会恐惧地跑开。但是如果它们正在山谷里吃草,而我在山岩上时,它们就不会注意我。由此我总结出,由于它们两眼的位置,它们的视线只能向下直视,不容易看到在它们之上的物体。因此后来我就用了下面这个方法:总是先爬到山岩上,在它们上面,这样就常常一瞄一个准。我朝这些动物开了第一枪,打死了一只母山羊,她正在给她的一只小羊羔喂奶,这令我心里很难过。因为当母羊倒下时,羊羔仍旧静静地站在她身边,直到我走过去把母羊抬起来。还不只是这样。当我肩上扛着母羊回家时,羊羔也跟着我走,一直走到我的围篱前面。我放下母羊,把羊羔抱在双臂里,跨过篱笆,希望把它驯养起来。但它就是不吃东西,我只好把它也杀了吃了。这两只羊的肉供我吃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我吃得很省。我要尽量节约粮食,尤其是面包。

安顿好住处后,我发现绝对还需要一个地方来生火烧柴。为此我做了些什么,我又是怎么扩挖我的洞穴,做了哪些方便措施,我会在适当的时候谈一谈。现在我先略微谈一谈我自己,以及我关于生活的想法,你不难猜出,我的想法是不会少的。

就我现在的处境,可以说前景黯淡。我被暴风雨驱赶到这座岛上,远离了我们原定的航行路线,远得有几百里格远,逸出了人类通常的贸易路线,对此,我有充足的理由视之为老天的旨意,在这座孤岛上,以这种与世隔绝的方式,了此残生。想到这些,我总是会满脸热泪。有时我会疑惑,为什么上帝会这样毁灭他的造物,使之如此悲惨,如此无助,如此地被抛弃,如此地全然沮丧,以致让人感谢这样的生活难以说得上是合理的呢?

但是总是有一些东西马上向我转身,审查这些念头,并且责备我。特别是有一天,当我手里拿着枪走在海边,正沉思着我目前的处境这个问题时,理智从另一方面劝诫我说:“是的,你陷入了与世隔绝的处境,这是真的。但是,请你记住,你们另外那些人呢?你们上船时不是有十一个人吗?那十个人呢?为什么他们没有得救,你没有丧命?为什么单单挑出了你?是在这里好呢还是在那里好呢?”然后我指了指大海。祸兮福之所倚,还有祸不单行,我本应该想到的。

然后我又想到,我有充足的粮食储备,要是大船没有从触礁的地方浮起来,如此地漂近海岸,使我有时间从它里面拿出一切东西,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这可是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啊!)倘若我只是像我刚刚上岸时那样,没有任何生活必需品,没有什么设备和工具,我又会怎样呢?“尤其是,”我大声说(对我自己),“我如果没有枪,没有弹药,没有工具来从事制造和工作,没有衣服、被褥、帐篷或任何遮盖物,又会怎样呢?”现在,我充分地拥有所有这些东西,即使弹药用尽,不用枪,我也能够过上自给自足的生活了。因此,我对于自己的生存就有了一种宽宏的看法,只要我活着,就无所匮乏。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考虑到,若是发生意外情况,我会怎么办,以后要怎么办,不仅是在弹药用尽之后,还是在健康和力气出现衰退之后。

我得承认,我并没有想到弹药会在轰然一声中尽数炸毁的情形,我是说火药被闪电击中。因此在电闪雷鸣中想到这一点时,这个念头吓了我一大跳。对此我前面说过了。

我现在就要与一种寂寞的生活忧郁地相伴了,这种生活是世界上闻所未闻的,而我将把它从头到尾地按顺序记录下来。据我估计,我是在

9月30日那天,以前面所说的方式踏上了这个可怕的岛屿。那时太阳差不多正在我头顶,时间当在秋分。据我观察,地点当在北纬九度二十二分。

在岛上待了十天或十二天后,我忽然想到,缺乏书籍、笔和墨水,会让我失去时间的计量,甚至连哪天是安息日都会忘记。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我便用刀子在一根大柱子上用大写字母刻下:“1659年9月30 日我在此处上岸。”我把柱子做成一个大十字架,竖在我第一次上岸的地方。

在这根方柱的四边上,我每天都用刀子刻上一道纹,每第七天就刻一道长一倍的纹,每个月第一天的纹则再长一倍。这样,我就有了一个日历,周、月、年都有了。

接下来,我要说一下,上面也提到过,我上过好几次船,拿了许多东西,有些价值不大,但颇有用处,这些我前面忘记交待了。尤其是笔、墨、纸,以及船长、大副、炮手和木匠保存过的几包东西,比如三四个罗盘、几个测量仪、刻度盘、望远镜、海图和航海书籍,所有这些我都归拢在一起,不管有用没用。我还找到了三本保存完好的圣经,是跟我的货物一道从英格兰运来的,我上船时把它们跟其他东西装在了行李里。还有一些葡萄牙文的书籍。里面有两三本天主教的祷告书,以及几本别的书,这些我都认认真真地保留了下来。我还忘不了船上曾有一条狗和两只猫,关于它们异乎寻常的历史,我会在适当的地方谈到。这两只猫是我带上岸的,至于那条狗,是在我把第一批货物运上岸的第二天,它自己跳出大船,游到我这边的。在许多年里它都是我忠诚的仆人。我什么都不缺,它不必为我猎取动物,也不必当我的同伴帮我干点什么事,我只求它能和我说说话,但这却办不到。如上所提,我找到了笔、墨和纸,但用得极省。我会向你们显示,只要墨水还有,我就会把一切都如实记录下来,但若墨水用尽,我就记不了了,因为我没有办法造出墨水来。

这使我想到,尽管我收集了许多东西,却还是缺少不少东西。墨水就是其中的一样。还缺少铲子、鹤嘴锄、铁锹来挖地或铲土,缺少针线和别针。至于内衣裤,虽然也缺乏,不久也就无所谓了。

缺乏工具使我工作吃力。我花了将近一年,才完全扎好我的小篱笆,或把居所围好。木杆或木桩沉得很,我只能选我搬得动的,在树林子里花很长时间砍下来削好,再花更长时间搬回家里。有时把一根树干砍好并搬回家要花两天的时间,第三天才能把它打到地里。为了把它打到地里,我先弄来了一根重木头,但后来想起自己还有一根铁棍,可是即使用铁棍,打桩这个工作还是非常吃力和辛苦的。

不过既然我有充足的时间去做,又何必在乎要做的事麻不麻烦呢?况且把那些事做完后,我也就无所事事了,至少我没有预见到还有什么事要做的。剩下的无非是在岛上到处走走看看,寻找食物,这是我每天都多多少少要做的事。

我现在开始严肃地思考起自己的处境以及所处的环境来,并把事态记录下来。我这么做并不是要把它们留给后来者看—我不太可能会有后继者—我不过是为了发泄一下每天堆积在心头的郁闷。当我的理智开始控制我的沮丧,我开始尽可能地安慰自己,我把好事坏事一一排列对比,看清楚了自己的情况还不是更糟的。我不偏不倚地把我所享受到的安慰和所遭受到的不幸列了出来,就像借方和贷方的表格一样:  总体来说,这无疑证明了,世界上罕有我这样的悲惨处境,但即使是在这样的处境中,也既有负面的东西,又有值得感恩的正面的东西。让这作为一种指示,使世人从世上最不幸的处境中得到些经验教训,那就是我们总是能从万般不幸中找到一些宽慰自己的事,然后在好坏的对照描述中,记入贷方这一栏。

对自己的处境我心里已稍觉宽慰,就不再眼巴巴地望着大海,指望看到船来—我是说,我放弃了这样的事,开始努力安排自己的求生之道,尽可能地使事情变得容易。

我已描述过我的住所,那是一个山岩下的帐篷,周围有结实的木桩和锚索围绕。不过现在叫它围墙更加合适,因为我在篱笆外用草皮堆出了一堵墙,约有两英尺厚。隔了一段时间之后(我想是一年半吧),我又在墙和岩石之间搭了一些椽子,上面盖了一些树枝之类的东西以避雨。我发现一年之中总有一段时间雨会下得很猛。

我已说过我是怎么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到围篱里,搬到我在帐篷后挖的那个洞穴里的。现在我还要补充一下,那些东西起初都杂乱无序地堆在一起,占用了我所有的空间,让我没有地方转身,因此,我就开始扩挖地洞,向地下深入。好在岩石是一种松散的沙石,很容易挖掘。当我发现我已十分安全,可以避开野兽的抓捕时,我就向旁边挖去,向着右手边的岩石挖去,然后再次转向右边,直到把岩壁挖穿了。我做了一个门,通向围墙或堡垒的外面。

这使我不但有了出口和入口,作为我帐篷和贮藏室的后门,还让我有了空间来储藏东西。

现在,我开始致力于制作一些我发现急需的必需品,特别是桌子和椅子。没有这些东西,我是不能够享受世上最起码的乐趣的,我就既不能写作或吃饭,也不能做其他一些没有桌子就毫无乐趣的事了。因此我就开始动手了。这里我必须说明一下。由于理性是数学的实质和源头,所以,只要用理性去陈述和整合一切事情,对事情作出最理性的判断,每个人就可以或迟或早地掌握任何一门工艺。我一生从来没有使用过工具,但是,经过一段时间后,凭着劳动、应用和设计发明,我最后发现,我什么也不缺,什么都能做,有工具的话更是如此。即使没有工具我也能造出许多东西,有些只是用了锛和小斧头而已。也许没有人会用我的方法造东西,并且像我这样付出无尽的劳动。例如,如果我需要一块板子,我别无他法,只能砍倒一棵树,让它横在我面前,再用斧头把两面削平,削薄到成为一块木板的样子,然后再用锛把它刮得平滑。确实,用这种办法一棵树只能做一块板子,但我没有别的解决办法,只能付出耐心。我只有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才能做出一块木板,但反正我的时间和精力也不值钱,因此怎么用都无所谓了。

如上所说,我首先打造了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我使用的材料是我用筏子从大船上运回来的几块短木板。我用上面的方法做了一些板子后,就打造了一些大架子,宽度都是一英尺半,一层架着一层,沿着山洞排开,放置我所有的工具、钉子和铁器。总之,把事物归类存放,以方便取用。我在墙上钉了些小木钉,用来挂枪和一切可以挂的东西,这样一来,如果有人到我的山洞来参观,定会觉得它像一个总仓库,各种必需品应有尽有。这里的每件东西都很应手,看到所有的东西都井然有序,特别是发觉所有的必需品都如此充足,我真是愉快至极。

现在,我开始记日记了,把每天做的事都记下来。起初我太忙了,不仅忙于劳动,而且心绪纷乱。假使写日记,也会处处沉闷。比如,我必定会这样说:“9月30日。在我上岸并逃过了淹死的命运后,我并没有感谢上帝救了我,而是先呕吐,吐出大量灌进我肚里的咸水,稍微康复,在岸上跑来跑去,又是扭着手,又是拍着头和脸,为自己的不幸大叫大嚷,喊着说,‘我完蛋了,我完蛋了!’,直到精疲力尽,不得不躺在地上休息,却又不敢入睡,因为害怕被野兽吃掉。”

这之后的几天,在我上船把能搬的东西都搬走后,我还是忍不住爬到一座小山的顶峰,向海里望去,希望能看到船只经过。我妄想过头,产生了幻觉,看到远处有一片帆影,满心欢喜,然后定睛一看,看得眼都花了,却什么也没有看到。我坐下来大哭,跟一个孩子似的,用我的愚昧增加了我的痛苦。

但这些事情多多少少都过去了,我把住所和一切家什安置妥当了,打造了一桌一椅,一切都像模像样,我于是开始记日记了。我在这儿给你们尽量长地抄了一份(有些前面提到过的事会重复一下)。后来由于没有墨水了,我不得不停止抄录了。

第五章 日记—盖房子

1659年9月30日。我,倒霉可怜的鲁滨逊·克鲁索,在一场可怕的风暴中沉船失事,漂落到了这个荒凉不详的岛上。这个岛我就称之为“绝望岛”吧。船上其余的同伴全都淹死了,我自己也几乎完了。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我都在为自己的惨境悲痛不绝。我既无食物、房子、衣服、武器,也无处可栖。我看不到任何得救的机会,前方等待我的只有一死。我要么会被野兽吃掉,要么会被野人杀死,要么会因食物匮乏而饿死。夜晚来临时我在一棵树上入睡,只因害怕野兽。尽管整夜都在下雨,我却睡得很香。

10月1日。清晨醒来,我吃惊地看到,那只大船已随涨潮浮起,被冲到海岸边,靠近岛屿。使我宽慰的是,大船依旧杵在那儿,并未破裂,我希望在风力减弱时爬上甲板,拿到一些食物和必需品来救我自己。不过另一方面,想到遇难的同伴们,我又悲从中来。我想象,如果我们都待在船上,也许可以把船保住,或至少不会像后来那样都溺水而亡。假如都得救了,我们也许可以用大船的残骸造一只小艇,把我们载往世界其他的地方。这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里,我都被这些念头所困扰。后来,看到船里都是干燥的,我就走近离船最近的沙滩,游水上了船。这一天都在不停地下雨,不过还好没有刮风。

从10月1日到24日。这些天我都忙于跑到船上去拿走能拿的一切,每次都是用筏子运上岸的。天总是下雨,间有好天气。看来这是在雨季。

10月20日。筏子翻了,上面的货物都翻了,但水很浅,货物又重,因此在退潮时我捞回了

不少东西。 10月25日。整天整夜下雨,风一阵一阵的。在此期间船破成了碎片,风比以前更猛,船再也看不见了,只留下几片残骸,也只是在水位低时才看得见。我整天都忙于遮盖和保全我拿来的货物,不让雨把它们淋湿。

10月26日。几乎全天我都在岸上走来走去,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地方来当我的住所,主要的考虑是保全自己,免在夜里受到野人或野兽的攻击。傍晚时,我找到了一个适宜的地方,它位于一座山岩下。我划出了一条半圆形,用作安营扎寨的地点,并决定沿着它围上一道工事、一堵墙或堡垒,其构成物是缠绕着锚索的两排木桩,外面再加上一层草皮。

从10月26日至30日。我辛辛苦苦地把所有的货物都搬进了新的居所,尽管在此期间暴雨不歇。

10月31日。在早上,我带着枪支跑到岛上觅食,也想探探环境。我杀死了一只母羊,它的小羊羔跟着我回来了,我也把小羊羔杀死了,因为它不肯吃我喂它的东西。

11月1日。我把帐篷支在一块岩石下,第一次在帐篷里过夜。我尽可能地把它撑得大一点,里面再打上几根木桩,好用来挂起吊床。

11月2日。我支起了箱子和木板,以及曾用来做木筏的木条,沿着我划出来的半圆形的内侧铺开,用它们构筑起了一道防御工事。

11月3日。我带枪外出,杀了两只看起来像是鸭子的禽鸟,肉质鲜美。下午我开始动手打一张桌子。

11月4日。今天早晨我开始安排我的工作时间,何时带枪外出、何时睡觉,以及何时消遣。就是说,每天早上,如果不下雨的话,我要带枪外出两三个小时。接着工作到大约十一点钟。然后有什么吃什么。从十二点到下午两点我要躺下睡觉,天气太炎热了。然后到了晚上接着干活。今天和明天的工作时间都完全用在了打造桌子上,因为我是一个手艺还不太熟练的工人,不过时间和生活的需要不久就会逼得我成为一个熟练工的,我相信别的人也能如此。

11月5日。今天我带着枪和狗外出,杀了一只野猫,其皮甚软,肉却难吃。我把杀掉的每只

动物的皮都剥了下来,保存起来。我回到海岸边,看到许多不知其种类的水鸟。我看到两三只海豹时很吃惊,几乎吓了一跳,它们在我凝视着还未认出是什么东西时就钻到了海里,一瞬间就逃走了。

11月6日。早晨散步后,我又开始打造桌子,它虽然不太令我满意,但总算完工了。不久后我学着改进了一下。

11月7日。天气又开始好起来。7、8、9、10日,以及12日的一部分时间(因为11日是礼拜天),我都在打造一把椅子。我费了大力才勉强做成椅子的样,但仍然不满意,在做的时候就拆了好几次。

附记:我不久就忘了做礼拜了。因为我忘记在木桩上刻纹记了,因此记不起哪天是哪天了。

11月13日。今天下雨,令我精神振作,大地凉爽。不过却伴随着霹雳闪电,把我吓得不轻,怕火药爆炸。风暴一过,我就决定尽量把火药分装成许多小包,以避免危险。

11月14、15、16日。这三天我都在打造小方箱子或盒子,可以用来贮存一磅或最多两磅的火药。我把火药放进它们里面后,就小心地放在不同的地方,彼此尽量隔得远一点,以保证安全。其中有一天,我打死了一只大鸟,肉质鲜美,但我不知道它叫什么鸟。

11月17日。今天我开始在帐篷后向岩壁挖掘,为了扩大空间,使生活更加方便。

附记:做这件事我最需的东西有三样,即,一把鹤嘴锄、一把铁锹和一辆手推车或箩筐。所以我停下活儿,开始思考怎么满足需要,打造工具。至于鹤嘴锄,我用铁棍替代,尽管有点沉却相当合适。至于铁锹或铲子,干这活儿那是绝对必需的,没有它我什么也做不了,但要怎么做我一点也不知道。

11月18日。次日,在树林里搜寻时,我发现了一棵巴西人所说的“铁树”,因为它异常坚硬。我费了老大的力才砍下了一块,几乎把我的斧头都给毁了。把这块木头运回家也十分辛苦,因为它实在太沉了。

这块木头异常坚硬,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用很长的时间把它一点一点地切磋成一把铁锹或铲子的形状。铲柄很像英格兰用的那种,只是铲头的那部分没有包上铁,因此不会用得很久。不过,派上我指定的用场还是绰绰有余的。我相信,世界上没有一把铲子是做成这个样子的,或者花了那么长时间才做出来。

我仍旧匮乏,因为没有箩筐或手推车。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一只箩筐的,因为没有用来编织藤器的枝条类的东西,至少现在还找不到。至于手推车,我觉得除了轮子外,别的都能做出来。但对于轮子我毫无概念,我也不知道怎么去做。此外,我也不可能为轮轴做一个铁轴心,以使之转动,所以我就放弃了。我做了一个灰斗似的东西,就是小工替泥水匠运泥灰的灰斗,把挖洞时挖出的泥土运出来。这对我不像做铲子那么难。不过,做这个东西和铲子,加上徒然地想做一辆手推车的意图,却至少花去了我四天—刨开我早上带着枪外出转悠,带回点吃的东西的时间。那已是我的作息习惯,很少有例外。

11月23日。由于我在制造这些工具,别的工作就停下来了。工具做成后,只要精力和时间允许,我就继续每天都工作。我整整用了十八天来扩大和深化我的山洞,以更方便地容纳我的货物。

附记:在这一段时间里,我的工作主要是扩展洞室,使之成为我的贮藏室、仓库、厨房、

餐厅及地窖。至于我的住所,我将它留给帐篷。除非在雨季,雨水太大,帐篷漏水,浑身潮湿,才不睡在帐篷里。后来,我把围墙里的所有地方都盖上长木条,相当于椽子,架在岩壁上,再在上面铺一些菖蒲草和大树叶,弄得跟一间茅屋似的。

12月10日。我刚以为我的洞穴或窑洞已大功告成,一边却突然有一大片土从顶上掉了下来(可能是我挖得太大了)。落下的泥土太多,把我吓坏了,我这么害怕不是没有理由的,要是当时我在洞里,我说不定就成了自己的掘墓人。这样一来,我又有许多活儿要干了,我得把松土运到外面去,更重要的是,我得在洞顶支个天花板,确保不会再掉土。

12月11日。今天接着干昨天的事,用两根支条撑住洞顶,每根支条上都放上两块木板。我到第二天才干完这件事,支起了更多的支条和木板,前后花了一星期才把洞顶加固了。洞里一排排支条竖立着,把洞室分成了好几间。 12月17日。从今天到20号我都在安装木架子,在木条上钉钉子,把一切能挂的东西都挂起来。现在门内算得上井然有序了。

12月20日。现在我把所有东西都搬到了洞里,开始装修房子。用木板搭了个碗架似的东西,好摆上吃的东西。但木板越来越少了。我还打造了第二张桌子。

12月24日。整日整夜下大雨。没有出门。

12月25日。整天下雨。

12月26日。没有下雨,大地变得比原来凉爽,令人心情愉快。

12月27日。打死了一只小山羊,另一只被打瘸了,因此我抓住了它,用一根绳子把它拉回了家。回家后,我把它断了的腿包扎好并夹上夹板。

附记:我精心照料这只羊,它活了下来,腿也恢复了,跟原来一样结实。由于得到我长期抚养,它变得温驯了,在我门前草地上吃草,不肯离开。这诱发我产生了一个念头:我可以伺养一些温驯的动物,在我的火药和子弹用完后,为我提供食物。

12月28、29、30日。天大热,无风,因此我不想出门,到晚上才出去觅食。整天在家里整理东西。

1月1日。仍旧大热,但我早上和晚上各带枪外出一次,中午在家休息。傍晚我深入到岛中间的山谷那里,发现有大量山羊,它们极度胆小,难以接近。不过,我决心试试能否带上我的狗来猎获几只。

1月2日。于是,第二天我带着狗外出,让它追赶山羊,但我犯了个错误,因为它们都转过脸来对着狗,而狗也知道自己身陷险境,不敢靠近它们。

1月3日。我动手修篱笆或围墙,由于仍旧害怕受到攻击,我决心把它修得又厚又结实。

附记:我在前面提到过这堵墙,在这里就把日记中的内容略过不提了。这里提一下就够了:我从1月2日到14日,一直都在修建和完善这堵墙,尽管它不过才二十四码长。它呈半圆形,从岩壁的一端围到另一端,两处相距约八码。山洞的门正好就在围墙中部的后面。

在这整段时间里,我工作很卖力,而雨水耽误了我很多天,不,有时一星期一星期地耽误我。但我认为,一日不把这堵围墙修好,我便一日不敢高枕无忧。我为每件事所花的劳动,简直难以令人置信。尤其是把木桩从树林里带回来,把它们打进地里,因为我把它们做得太大了,大过了实际的需要。

围墙造好后,我又在墙外加了双重保险,堆上了一层草皮,牢牢地紧挨着围墙。我想,即使有人上岸,也不会看出这里有人居住。我这么做是非常明智的,后来的事实证明了这一点。

在此期间,只要雨不大,我每天都要到林子里转悠,寻找猎物。我总是能在路上有所发现,可以给我带来好处。特别要提的是,我发现了一种野鸽,它们不是像林鸽那样在树上筑巢,而是像家鸽那样在岩壁筑巢。我抓获了一些幼鸽,想要驯化它们,也成功了。但它们长大后,却都飞走了,也许是因为我很少喂它们,因为我确实没什么东西可以喂它们。不过我常常能找到它们的巢,抓到幼鸽,那是不错的美味。

如今,在料理家务的过程中,我发现还缺乏许多东西,这些东西是我不可能造出来的,确实,里面一些我是造不来的。例如,我永远也不可能箍出一只桶来。前面提到过,我有一两只小桶,但我花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也不能照着它们的样子造出一只来。我既不能把桶底安上去,也没法把那些薄板接驳得密不透水,因此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

其次,我极度缺乏蜡烛,因此一到天黑,通常是下午七点,我就只好上床了。我记得在非洲冒险出逃的路上,我曾用一块黄蜡做过一些蜡烛,但现在我早没有黄蜡了。唯一的补救办法是,每杀掉一只山羊,我就把它的脂油保留下来,放在一只用泥巴做成、经太阳曝晒而成的小碟子里,加进一点麻絮做灯芯,就做成了一盏灯。这给我带来了光,尽管没那么亮,也不稳定,但好歹也像蜡烛了。

在我做这些事的时候,偶尔在翻东西时翻出了一只小袋子,我在前面隐约提过,里面装了用来喂家禽的谷物。我估计这不是为这次航行准备的,而是早在从里斯本出发时就有的。袋子里剩下的不多的谷物早就被老鼠咬啮完了,里面除了谷壳和尘土什么也看不到。我打算将袋子另作他用(我因害怕闪电而将火药分装时,觉得这袋子可用),我把谷壳倒到了岩壁下的围墙边。

我是在前面提到的那次大雨之后扔掉这些东西的,扔完后我毫不在意,也不记得曾在那里扔过东西,但是,大约一个月后,我看到有一些绿色的茎秆在地上抽了出来,我还以为是不认识的什么植物呢!不过,又过了一段时间以后,我却吃惊地,或者说震惊地看到,大约十到十二个穗子伸了出来,那可是全绿的大麦,跟我们欧洲—不,跟我们英格兰的大麦一模一样。

真是难以表达我看到这一幕时的震惊和困惑。此前我从不按照宗教戒律行事,实际上,我脑袋里宗教观念极少,对于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我认为只不过是出于偶然,或像我们轻轻松松地说的那样,将之归于天意,而不会深究这些事里神旨的目的,或上帝统治世上万事的秩序。但当我看到那里长出大麦,而那里的气候我知道并不适合谷物生长,尤其是我搞不清它是怎么来到这儿的,它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我开始想到,上帝施行奇迹,让他的谷物在无人播种时长了出来,是上帝为了让我在这荒凉可悲之地活下来而采取的措施。

这令我心里起了一点感动,让我流下了眼泪,我开始为自己庆幸,这样一种世间少有的奇迹,居然能在我身上发生。更加令我惊奇的是,我在大麦旁边还看到了,沿着岩壁稀稀落落地抽出了其他几根茎秆,显然是稻秆。这我认得出来,因为我在非洲航行时见过它们长的样子。

我不仅把这些视为上帝为了让我活命而赐给我的,还毫不怀疑在这座岛上还会有更多的作物,因此我走遍了以前去过的岛上的每一部分,翻遍了每一个角落,查过了每一块岩石,看看是否还有谷物,但却一个都没有找到。最后,我想到曾在那个地方抖过一只装鸡饲料的袋子,才不再惊异。我必须承认,随着发现这原不过是一件平常事,我对上帝旨意的宗教感恩也就减弱了。不过,我还是本应为如此奇怪而意外的天意充满感恩之情,就跟它是一个奇迹一样,因为这确实可能是降临到我身上的神旨。在老鼠把其余谷物都糟踏完的时候,他命令或指派了那十粒或十二粒谷种未被破坏,仿佛是从天而降一般。再说,我又恰好把它们扔在那个特别的地方,在那里它们可以在高高的岩壁的阴影下马上就抽条发芽,反之,假如我那时把它们扔在别的地方,它们可能早就被晒死,无影无踪了。

到了成熟的季节,也就是六月底,我小心翼翼地留下了麦穗。我把它们一粒一粒地收好,决定再种一次,希望到时候能获得足够多的麦粒来做面包。但是要到第四年我才让自己吃上了麦子,即便如此也是吃得极省,对此我下面会加以交代。因为第一次播种时,由于搞错了季节,我损失了全部种子。我在旱季之前播了种,结果它们根本发不了芽,即使长出来了也长不好。这些都是后话了。

如上所说,大麦之外,还有二三十株稻子,我同样小心翼翼地保存下来,用途一样,或者说目的一样—给我做面包用,或干脆做成食物吃。因为我找到了办法,不用烘烤,煮着吃也行。尽管后来我也烤着吃。

还是回到我的日记上吧。

我在这三四个月里为建好围墙而异常劳苦,4月14日我终于把它围了起来,计划着不是通过门而是通过一把梯子越过墙而进进出出,这样从外面就看不出这里是住人的了。

4月16日。我做好了梯子,爬上梯子上到墙顶,然后把它抽起来放在墙内。围墙是全封闭的,在里面我有充足的空间,没有谁能从外面闯进来,除非先翻过墙。

就在修好围墙的第二天,我全部的劳苦几乎就毁于一旦,我自己也差点完蛋。情况是这样的:当我在帐篷后面,在洞穴入口正劳碌的时候,我被一件最为可怕的令我吃惊的事吓坏了,因为在突然之间,我发现洞顶的泥块塌了下来,我头顶的山岩上也有泥巴塌了下来,我原先竖在洞里的两根支柱发出可怕的咔喳声,突然断裂了。我吓破了胆,但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只以为是洞顶在塌方,像以前一样呢!我害怕被埋在里面,就跑到梯子那里,也不想想自己在那里也不安全,我越墙而过,害怕山上的石头落下来砸到我。我刚踩到坚实的平地上,就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一场可怕的地震,因为我所站立的地面在大约八分钟内摇动了三次。这三次摇动,足以把地面上公认最结实的建筑也震翻。离我大约半英里远靠近海边的一座小山上,一块巨石以我闻所未闻的可怕噪声轰然倒下,我感觉到它在海面上激起了强烈震动。我相信,海水下的冲击比岛上的还要强烈。

我从未遇到过地震,也没有听遇到过的人谈起过,因此我一时吓得魂不附体,呆若木鸡。地动山摇令我肠胃痉挛,跟海上晕船一样。但是岩石滚动的声音惊醒了我,把我从发懵的状态,唤到了恐惧的状态,那时我除了担心山石会落到我的帐篷和我全部家当上,将一切都埋葬外,没有想到别的。这个念头让我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第三次震动结束后,过了一段时间,我觉得不会再有震动了,就开始鼓起了勇气。但我还是不敢翻墙进屋,因为害怕被活埋,故此只能静静地坐在地上,垂头丧气,郁郁不乐,不知道怎么办。在这段时间里,我也并没有一丁点严肃的宗教思想,只不过说了句“主怜悯我吧!”这类常见的话,事情一过,这样的话也就无影无踪了。

我这样坐着时,发现天色阴沉,乌云密布,似要下雨。很快风就一点一点地吹起,不到半小时就刮起了最可怕的台风。顷刻之间,海面上满是泡沫,海岸上水花四溅,树被连根拔起,真是一场可怕的大风暴。这持续了三个小时,然后才开始减弱。接着两小时相当平静,却开始下起倾盆大雨。在这段时间里我都坐在地上,惊恐万分,十分沮丧。忽然我想到,这番风雨定是地震引发的后果,地震本身却已过了,我可以再度回到洞室。有了这个想法,我的精神就开始复苏了,雨水也在帮着说服我,我就回到帐篷坐了下来。但是雨水太猛,帐篷快要被它压倒,我不得不走进洞室,不过还是十分惶恐不安,怕山洞从头顶塌下来。

这场骤雨促使我去做一件新的工作,就是在新修的围墙下开一个洞,像一个排水口,把水排出去,否则水会把洞淹没的。我在洞里待了一段时间后,感到不会再有地震了,就开始变得镇定了。为了打起精神,也因为确实想要喝,我走到我那个小小的储藏室,喝了点甘蔗酒。这酒我平时是很少喝的,清楚一旦喝完就不会再有了。

那晚整夜都在下雨,第二天大半天也在下雨,因此我不能出门,但我心里平复多了,开始考虑接下来要做什么,结论是,假如这座岛经常发生地震,那我就不能住在山洞里,而必须在一块开阔的地方盖一座茅屋,用墙把它围起来,就像在这里一样,避开野兽或野人的攻击,获得安全。我总结出,假如我待在现在这个地方,我迟早会被活埋掉的。

有了这些想法,我决定把帐篷从现在所在的地方搬走。它正好处在小山的悬崖之下。倘若

再发生一次地震,帐篷肯定会被压塌的。在接下来的两天,即4月19日和20日,我都在思考把我的住所搬到哪里去,以及怎么搬过去。由于害怕被活埋,我总是睡不踏实,而睡在外面,没有任何围墙护卫,也同样令我无法入眠。当我环顾四周,看到一切东西都井井有条,想到自己隐藏在这里是多么惬意,多么安全而远离了危险,我又不情愿搬走了。

与此同时,我又想到,要搬家是会需要大量的时间的,我目前还是必须得住在这里,直到建好了一个新的营地,建得安全无虞了,我才好搬过去。这样决定之后,我心里一时就安定多了,决心以最快的速度干活,先用木桩和锚索建一堵围墙,像以前那样,围墙建好后再在里面搭起帐篷。不过在那边完工及适合搬家之前,我还是得冒险住在原地。

4月22日。次日早上,我开始考虑将这个决定予以落实的工具问题。我的工具损失了很大一

部分。我有三把大斧头,不少小斧头(我们为和印第安人做生意而带了不少),但是因为劈砍多节的硬木头,它们全都有了缺口,变钝了。尽管我有一块磨刀砂轮,却无法转动它来磨我的工具。这令我费了不少心思,就跟政治家在制订一个重大的政治决策,法官在判决人的生死一样。最后,我想出了一个办法,用一根绳子套在轮上,用脚转动轮子,腾出两只手来磨工具。

附记:我在英国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或至少没有注意过它怎么样,尽管在那里它是到处可见的。此外,我的磨刀砂轮很大也很沉。我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把才这个机器做好。

4月28、29日。这两天我都在磨工具,转动砂轮的机器运行良好。

4月30日。我觉察到食物已大大减少了,就检查了一番,决定减为每天只吃一块饼干。这使我心里很沉。

5月1日。早上,我向海边看去,只见海潮很低,一个看上去像桶一样的大东西搁浅在岸

边。我走近后发现是一个小桶,还有两三块船只的残骸,是由最近那场台风吹到岸边来的。我看着那艘破船,觉得它比以前更高出水面了。我检查了一下被冲上岸的小桶,马上发现是一个装火药的小桶,但已经进了水,火药粘在一起像石头一样硬。但我还是暂时把它滚到了岸上,然后踏上沙滩,尽量走近沉船,希望找到点东西。

第六章 生病及良心受打击

当我走到船边时,发现它被离奇地移位了。此前,船头是埋在沙里的,现在离地至少有六英尺高。至于船尾,在我上次上船搜刮后就被海浪击得粉碎,脱离了船身,现在呢,看样子是被海水颠到一边去了。接近船尾处的沙地被抛高了,那里原是一片水洼,约四分之一海里宽,我要接近破船非得游过它不可。现在可好了,退潮时我可以直接走到船上去。起初我对此很惊异,但很快就明白了,这必定是地震导致的。在强力影响下,船比以前更破了,日复一日地,许多东西被海水冲得松散,脱离船身,经不断的风吹浪打,就漂到了岸上。

这完全转移了我搬家的计划。那天,我特别忙碌,不断探寻着上船的办法,但发现已无物可拿,因为船里都被泥沙堵塞了。不过,既然我已认识到凡事都不能绝望,就决心把船上能拆的东西都拆下来,我觉得,从它那里拿来的任何东西都总是会有某种有途的。

5月3日。我着手用锯子锯一根横梁,我猜想,它原来是支撑上甲板或后甲板的。我把它锯下时,尽量把边上积得很高的泥沙清除掉,但是潮水涨上来了,我只得在那时暂时放弃了。

5月4日。我出去钓鱼,但没有抓到一条我敢吃的。我感到厌烦了,正要离开,却钓到了一条小海豚。我用绞绳的麻线做了一根长钓鱼线,但没有鱼钩。不过我还是能时不时钓到鱼,够我吃的。钓来的鱼我放在太阳下曝晒,晒干了再吃。

5月5日。在破船上干活。又锯断了一根船梁,从甲板上取下三块松木板,我把它们捆在一起,在涨潮时把它们漂到岸上。

5月6日。在破船上干活。从它里面取下了几根铁条和其他铁器。干得很辛苦,回家时特别累,想过放弃不干了。

5月7日。再次去破船上,但不想再干活了。发现横梁被锯掉后,破船承受不住自身重量,业已碎裂。船的碎片似乎很松散,船里面裂开了,我可以看到里面,但里面几乎淤满了沙子和水。

5月8日。到破船上去。带着一只铁钩去撬甲板。甲板现在很干净,上面没有水或沙。我撬开了两块木板,也利用涨潮把它们送到了岸上。我把铁钩留在破船上明天用。

5月9日。到破船上去。用铁钩撬到船身里面,探到了几只木桶,用铁钩撬松,但打不开。我探到了那卷英国铅皮,也能拨动它,但太沉了,搬不动。

5月10至14日。每天都去破船上,拿走了不少木材、板子或木板,以及两三磅重的铁器。

5月15日。我带着两把小斧,试着看能否砍下一块铅皮。我把一把小斧的斧口放在铅皮上,再用另一把小斧去敲,但由于铅皮是在水下一英尺半的位置,我没法以斧敲斧。

5月16日。连夜狂风,破船被海浪冲击,显得更破。我久立林中,打鸽为食,因浪潮太大,我不上破船。

5月17日。我看到船的碎片被吹上了岸,在离我很远,约有两英里的地方,但还是决定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发现是船头的一部分,但它太沉了,我带不走。

5月24日。一连数日,我在破船上干活。我辛辛苦苦地用铁钩撬松了一些东西。潮水来时,

竟有几只木桶和两只水手箱漂浮而出,但由于风是从岸上吹来的,那天漂上岸的东西只有几块木材和一桶巴西猪肉。但猪肉被咸水和沙子糟踏了。

除了必须觅食外,我这段时期天天都在船上干活,直到6月15日。在此期间,我总是在涨潮

时觅食,退潮时上船。这些天里,我拿到了足够的木材、木板和铁器,如果我知道怎么造船,那就可以打造一只好艇了。我还先后搞到了好几块铅皮,将近一百磅重。

6月16日。下到海边时,我发现了一只大鳖或大海龟。这是我在岛上第一次看到,看来,也

许是我运气不佳,以前一直没有发现,其实岛上不缺海龟。我后来才知道,假如我碰巧去到岛的另一面,每天都可抓到成百上千只海龟。但龟满为患,或许我会吃它们的苦头。

6月17日。我把那只大海龟煮来吃了。它肚里有三打龟蛋,它的肉对当时的我来说简直是平生最佳美味。自从我来到这个可怕的地方后,我还只吃过山羊肉和鸟肉呢!

6月18日。整天下雨,我闭门不出。此时雨水转寒,我感受到凉意,这在那个纬度不太寻常。

6月19日。病得不轻,发抖,仿佛天气很冷。

6月20日。彻夜无眠。头剧痛,发烧。

6月21日。病重。清楚自己的处境:生了病,无人帮助。怕得要死。自从在赫尔市出发遭遇

风暴以来,第一次向上帝祈祷,但对于我说了些什么,或为什么说,我自己也不清楚,思绪混乱。

6月22日。好了一点。但仍对生病感到忧惧。

6月23日。又加重了。发寒,发抖,头剧痛。

6月24日。好多了。

6月25日。疟疾凶猛,一发七小时,冷热交织,浑身虚汗。

6月26日。好了一些。没东西吃,带上枪,但发现很虚弱。不过还是打了一只山羊,费力拖回家,烤了一点吃。本想炖肉煮汤,但没有锅。

6月27日。疟疾再度凶猛,我在床上躺了一天,不吃不喝。我快要渴死了,但身体太虚弱,

站起来拿水喝的力气都没有了。再次向上帝祈祷,但头脑昏昏沉沉的。头脑清醒时,我却愚昧无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只是躺在那里喊:“主啊,看顾我吧!主啊,怜悯我吧!主啊,对我发发慈悲吧!”我估计就这么喊了两三个小时,寒热退后,我沉沉睡去,直到半夜里才醒来。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精神抖擞,但身体虚弱,极度干渴。可是由于我的住处没有水,只得躺到天亮再说,因此我再次入睡。就在这第二次入睡时,我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我梦到我正坐在地上,就在围墙外面,就是地震后风暴骤起时我坐的地方,我看到一个人从一大片乌云中降临,他周围是明亮的火花,光照到了地上。他周身明亮如火焰,因此我难以正眼凝视他。他的面容说不出地可怕,难以言喻。当他双脚踩到地上时,我觉得地在发抖,正如在地震时一样,我还觉察到,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充满了火光。

他一着地,就向我走来,手里拿着一根长矛或武器,要来杀我。他走到不远处一块高地

时,对我说话了—或者说,是我听到了一个可怕得难以言喻的声音。他讲的话里我能理解的一句是这样的:“既然这一切都不能使你悔改,你现在就去死吧。”说完这话,他就举起手中的长矛来杀我。

任何人读到我这段记叙,都不会指望我能描述在这可怕的异象中我灵魂的恐惧。我是说,甚至在它还是一场梦时,我便梦到了这种恐惧。我也不可能描述在我醒后并发现这只是一场梦时,那仍旧留在我心里的印象。

唉,我并没有对上帝的知识!八年来,我一直不间断地过着罪恶的航海生活,交往的也都是些像我一样邪恶缺德、亵渎神灵、没有底线的人,早已把我从父亲那里接受的良好教导消磨殆尽。这么多年来,我不记得自己有过向上仰望上帝的念头,也不记得自己有过向内反思自己行为的思想。我完全被一种灵魂的愚昧所压倒,既不渴求善,也意识不到恶。在普通的水手中,我是心肠最硬、轻率鲁莽、作恶多端的一个,危难中不知敬畏上帝,得救后不知感恩上帝。

从前面的故事中,大家更易相信我下面要补充的话。我虽然已遭遇到了种种灾难,却从未想到这是上帝之手在翻云覆雨,或想到这是对我的罪的一种正义的惩罚—我悖逆父亲的行为,或我目前的大罪—或想到这是对我邪恶生活的一个总体的惩罚。当我远赴非洲不毛之地的海岸,从未想到过会遭遇什么,或盼望上帝指引我去哪里,或远离明明环绕着我的危险,无论是凶猛的野兽还是残忍的野人。可是我就是没有想到上帝或神旨,行动起来完全像一个畜生,只遵从本性的原则,听从常识的指令,事实上,甚至连常识也谈不上。

当我被葡萄牙船长从海上救起,得到他公正、宽厚而仁慈的对待时,我思想中并没有丝毫的感恩之情。当我再次遭遇海难,差点在这岛边淹死时,我也毫无悔意,并未将之视为对我的惩罚。我只是常常对自己说,我是一条不幸的狗,生来就多灾多难。

确实,当我在这里第一次上岸,发现所有的船员都被淹死了,只有我逃过了一劫时,我真是惊奇得灵魂出窍,心神恍惚。当时我的灵魂,若蒙受了上帝恩典的帮助,或许可以达到真正的感恩之情。但它旋生旋灭,只是一阵普通的喜悦而已,或如我所说,只是为自己还活着而感到高兴,丝毫没有反省上帝之手特别的善意,这手保护了我,当所有别的船员都被毁灭时却把我单独挑选了出来予以保护,我也没有反思为何上帝对我如此仁慈。我跟一般海员一样,在遭遇海难,平安上岸后,照旧高兴一下,喝上一碗甜酒,转眼就把船难忘得一干二净。我一生就过着这样的生活。

甚至在后来,经过适当的思考,明了自己的处境,知道如何被抛在这座荒凉的岛上,远离人类社会,绝无获救的希望,或救赎的前景,但一旦看到有活下去的希望,可以不挨饿,不会因饥饿而灭亡,我所有的悲恸也就烟消云散了。我又开始安逸度日,一心一意干各种活儿以保存自己,满足自己的需要。我一点也没有想到,我目前的痛苦处境,是老天的判决,或者说是上帝之手对我的惩罚。这样的念头很少进入我的头脑里。

我日记中曾记述,谷物的生长起初对我有些影响,让我感动,认真地想到,这里面有某种奇迹。但一旦这种思想被消除,由它激发的印象也就消失了。这我在上面已经提过。甚至地震,尽管就其性质来说没有什么是比它更可怕的,或更能让人直接地领悟那不可见的力量的—独有上帝才能引导这样的事情,然而在最初的惊惧过去之后,它所引起的印象也就消失了。我再也感受不到上帝或他的审判,我并不认为我目前痛苦的处境是他一手造成的,这跟我即使是处在人生最兴旺的处境中,也不会想到上帝是一样的。

但是现在,我生了病,死亡的悲惨景象不紧不慢地展现在我面前。当我的精神由于重病的负担而开始消沉,体力由于高烧的强烈而开始耗尽,那沉睡已久的良心开始苏醒,我开始悔恨我过去的生活。显然,我过去的生活罪大恶极,冒犯了上帝的公义,因此他让我遭受非同寻常的打击,用这种报复的手段来处罚我。

这些反省,在我生病的第二三天,把我压得透不过气来。由于高烧,也由于良心的责备,我嘴里被逼出了几句类似于祈祷的话,但是这种祈祷却不能说是含有渴望或盼望的祈祷,倒不如说是出于恐惧和痛苦的叫声。我的思想一片纷乱,罪疚压在心头,一想到将在如此可悲的境遇中死去,更是万分恐怖。在灵魂的这种慌乱中,我不知道舌头会乱说些什么,大概只是这样的喊叫:“主啊,我是多么悲惨的可怜虫啊!假如我病了,没有帮助我必死无疑。我该怎么办啊?”接着泪水夺眶而出,有好一阵我说不出话来。

在这间隙,我想起了父亲的忠告,还有他的预言,我在故事的开头就提到过。他曾预言,只要我真的踏出这愚蠢的一步,上帝都不会保佑我。当我孤立无助的时候,自会有闲暇来反思自己,后悔没有听从他的忠告。“不,”我大声地说,“我亲爱的父亲的话应验了。上帝的公义惩罚了我,没有谁来救我,没有谁来听我。我拒绝了上帝的声音,他本已仁慈地将我安置在一个可以过上幸福安逸生活的阶层中,可我既看不到这一点,也不能从我父母的话中认识到这份宠佑。我离开了他们,让他们为我的愚蠢哀声叹气,而现在我也就被抛弃,为它的后果而哀声叹气。我拒绝了他们的帮助,他们本可以让我在世上成家立业,使我过得顺风顺水。现在我却要与重重困难搏斗,这些困难甚至连大自然本身都难以支撑。我孤身一人,没有帮助,没有安慰,没有忠告。”接着我喊了起来:“主啊,成为我的援助吧,我已走投无路。”多少年来,这是我的第一个祷告,如果可以说是祷告的话。

还是回到我的日记吧。

6月28日。我睡了一晚,精神重又振作,寒热退去,我起了床。梦中的惊怖犹在,我考虑到

寒热明天还会重来,现在就要为我再发病时做好准备,备好吃的喝的。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一个大方瓶装满了水,放在桌子上,从床上可伸手够到。为了去掉水的寒性,我往里面倒了四分之一品脱的甘蔗酒,水酒相掺。接着我把一片山羊肉放在炭上烤,但吃不了多少。我走走转转,但太虚弱了,我对自己的惨境感到悲伤而沉重,对明天要复发的疟疾感到害怕。晚上我吃了三个海龟蛋,是在炭火上烤熟后剥壳吃的。就我记忆所及,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在吃饭时祷告,祈求上帝保佑。

吃完后我想要走走,但发现自己太虚弱,无力带枪,我可从来没有出门而不带枪的。因此我只走了几步,就坐在地面上,向海望去,它就在我面前,风平浪静。我坐在这儿时,脑海里涌现了许多念头:我每天看到的大地和海洋是何物?是谁创造了它们?我是谁?所有其他的野生的和驯化的造物、人类和动物,又是谁?我们来自哪里?

显然我们是某种神秘的力量造出来的,他造了大地和海洋,大气和天空。那么他是谁?于是非常自然地得出结论,是上帝造了所有这一切。好吧,那么一个非同寻常的结论就会出来,倘若上帝造了所有这一切,他也就会引导并管理着它们,以及与此相关的一切。因为这力量既能创造一切,也就必然有力量引导并指挥它们。

如果是这样,那么在他创造的大圈子里,任何一件事情的发生,没有上帝不知道的,或不是上帝安排的。

倘若没有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那么他知道我在这儿,处在这可怕的处境中。倘若没有事情不是他安排的,那么他安排了所有这些灾难降临在我身上。

对这些结论,我想不出任何反驳的意见来。因此我更加坚信,我遭受的这些灾难,都是上帝安排的。在他的指示下,我陷入了这一困境。唯有他拥有权柄,不仅对我,还对世上发生的一切事情。于是,紧接着的问题是:上帝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什么了让他这样?

我的良心对此探问立刻进行了审查,仿佛我在渎神似的,我听到它仿佛变成了一个声音对

我说:“可耻之徒!你问过自己做了什么吗?回顾一下你这糟糕的一生吧,问问你自己你什么没干过?问一问,为什么你没有在老早以前就完蛋?为什么你没有在雅茅斯锚地被淹死?为什么你没有在你们的船被萨累海盗赶上,发生战斗时被打死?为什么没有被非洲海岸的野兽吃掉?为什么在这儿,当所有的船员都灭亡时,你却没有被淹死?你还要问,‘我做了什么’吗?”

我一想到这些,不禁惊讶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不,我无法回答自己,只好闷闷不乐地站起来,走回住所。我翻过围墙,好像是要上床睡觉,心里却受到搅扰,并没有睡觉的意思,因此就坐在椅子上,把灯点亮,因为天色已暗。这时,我担心旧病复发,十分害怕,忽然想到巴西人不管生什么病,都不吃药而只嚼烟叶,恰好我箱子中有一卷业已烤好的烟叶,还有一些未全烤熟的青烟叶。

我就走过去,毫无疑问是受了天意的指引,因为在这个箱子里我找到了灵魂和身体的双重良药。我打开箱子,找到了我要找的烟叶。我保留下来的几本书也躺在那儿,我拿出了几本圣经中的一本。这几本圣经我在前面提过,但一直以来没有闲暇或兴趣去读。我刚才说了,我把它拿了出来,把它跟烟叶一起拿到桌子上。

烟叶对我的病有什么用处,或它是否有疗效我不清楚,但我试了几次,似乎下定了决心,总要找到一个办法。我先是拿了一片烟叶,在嘴里咀嚼一番,一下子几乎麻痹了我的大脑,这片烟叶又青又凶,我一时难以习惯。接着我取了几片烟叶,把它们放进甘蔗酒里泡了一两个小时,决心在我躺下时当药酒服用。最后,我在一个炭盆里烤了几片,耐着性子把鼻子凑在上面嗅它的烟气和热气,直到差一点窒息为止。

在这样治疗的间隙,我拿起圣经开始阅读,不过我的头受到烟叶的干扰,晕晕乎乎的,起

码在那时是难以读进去的。我只是随意地翻开书,跳入眼帘的第一句话是:“在患难之日求告我,我必搭救你,你也要荣耀我。”

这些话切中了我的处境,读它们时给我留下了一些印象,虽然这印象远不及后来来得深。因为,说到“搭救”,我可以说,这个词对我没有意义。在我看来,它太遥远,是不可能的。我跟以色列的子孙一样,他们在上帝许诺给他们肉吃时说:“上帝在旷野岂能摆设筵席吗?”我也说:“上帝自己能把我从这个地方搭救出去吗?”由于好多年没有出现任何希望,这句话常常萦绕在我脑海里。但不管怎样,这句话还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时常加以回味。现在,夜已深了,如上所说,烟叶把我熏得晕晕乎乎的,睡意浓厚,因此我就让灯亮在石洞里,免得夜里需要什么东西,然后就上了床。但在我躺下之前,我做了一生中从未做过的一件事—我跪下来,向上帝祈求,求他答应我,如果我在患难之际向他求告,他会搭救我。在我结束支离破碎也不周全的祷告之后,我喝下了泡过烟叶的甘蔗酒,酒劲太烈,味道呛人,难以下咽。喝完之后我立刻就上床了。不久我就感到酒力直冲脑门,厉害得很,但我沉沉睡去。醒来时看到阳光,我估计可能是第二天下午三点左右—不,现在我怀疑很可能我第二天睡了一天一夜,是到了第三天下午将近三点钟才醒来。因为,几年后,我发现这一星期我少算了一天,而又无法解释其中的原因。因为,如果我来回穿过赤道,那么我漏掉的就不该只有一天。我确确实实漏算了一天,可从来不知道是怎么造成的。不管怎样,我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精神振作,身体充满活力。起床后,感觉比前一天要强壮多了,并且胃口也好了,因为我感到饿了。简而言之,第二天疟疾没有发作,身体也继续康复。这是29日。

30日当然更好了,我带着枪外出,但也不想走得太远。我打下了一两只黑雁类的海鸟带回家,但又不太想吃,因此就又吃了几个海龟蛋,味道不错。晚上我又喝了泡过烟叶的甘蔗酒,我觉得它很有效果,只是不如上次喝得多,也没有嚼烟叶,或者去嗅烟味。不过第二天,即7月

1日,我并未更好,我本以为会好一些的。因为我发了一阵轻微的寒战,所幸不太严重。

7月2日。一连三天我都喝烟叶酒,像第一次那样晕晕乎乎,喝的份量加了一倍。

7月3日。病完全好了,尽管几星期后才彻底恢复体力。在复元的过程中,我总是在琢磨这句经文:“我必搭救你。”我深深觉得得救是不可能的,所以也就不存指望。但在我对这个念头灰心失望时,忽然想到,我一心想着上帝把我从目前所处的困境中救出来,却忽视了我曾经获得过的搭救,于是我就问自己下面几个问题—我不是从大病中奇迹般地得到搭救了吗?—我不是从可怖的最痛苦处境中获救了吗?我是否注意到了这一层呢?我尽了自己的本分吗?上帝搭救过我,但我并没有荣耀他,就是说,我并没有把那视为一种搭救,并因此感恩。既然如此,我怎么能指望更大的搭救呢?这令我很受触动,我马上跪下来,大声地感谢上帝,使得我从病中康复过来。

7月4日。早上我拿起了圣经,从《新约》读起,这次我是严肃的,我规定自己每早每晚都要读一会儿。我不限定读多少章节,只要能用心读就行。认真读经后不久,我发觉心里受到了深刻而真诚的触动,深为自己过去的罪过不安。我又想起了梦中的场景,那句“既然这一切都不能使你悔改”不断严肃地萦绕在我脑海中。我恳切地乞求上帝让我悔罪,而那天似乎有天意,我在读经时读到这一句:“他被高举为君王和救主,给人以悔改的心和赦罪的恩。”我把书放下,双手举向天空,心儿也举向天空,喜出望外地喊道:“耶稣啊,你这大卫的后裔!耶稣啊,你这被高举的君王和救主!赐我悔罪之心吧!”

可以说,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祷告,因为现在我将祷告跟我的处境联系了起来,跟真正的圣经上的盼望观念联系了起来,它是由于上帝圣言的鼓舞而产生的。我可以说,从这个时候起,我开始盼望上帝能听到我了。

现在,我开始用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前的认识来理解上面提到的句子“求告我,我必搭救你”了。以前我对所谓“搭救”毫无概念,以为只是将我从所处的奴役中搭救出来,因为我虽然活动的空间挺大,但这座岛屿对我肯定仍旧是一座监狱,而且是世界上最糟糕的。但是现在,我开始从另一种认识来理解它了。回顾我过去的生活,我感到惊恐,我的罪太可怕了,我的灵魂对上帝别无他求,只求能把我从罪的重担下解救出来,这些重担压得我不得安宁。至于我孤苦伶仃的生活,则不值一提。我无意祈求上帝将我从孤苦中搭救出来,连想也没想,相比之下,这实在无足轻重。我在这里加上这几句,是为了提醒读者,一旦他们明白了真义,就会发现,从罪里得到搭救,是比从患难中得到搭救要大得多的福分。

不过,闲话少说,还是回到日记上来吧。

我现在的处境是,虽然生活依旧艰苦,精神却轻松多了。通过持续阅读圣经和向上帝祷

告,我的思想被引向了更高层次的事物,我内心有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巨大舒适。我的体力和健康也恢复了,我重又忙碌起来,添置自己需要的东西,生活再度常规化。

从7月4日到14日,我主要是手里拿着枪到处转转,像大病初愈的人那样,走走停停。因为一般人难以想象,当时我精神何等地低落,身体何等地虚弱。我治病的方法是全新的,也许它以前从没有治愈过疟疾,因此我也不能把它推荐给别人用。它虽然驱走了寒热,却极大地使我的身体虚弱了。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神经和四肢常常会发生痉挛。

我还从它那里得到了一个特别的教训,在雨季外出对我的健康最为有害,尤其是夹带着风暴和台风的雨。因为在旱季,雨水总是伴随着这样的风暴来的,所以我才能发现,这种雨水比九十月份下的更为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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