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尽管已经过去16年,我仍然很少在外婆面前穿上热裤,只因每次她看到我右腿上凸凹不平的伤疤,都会叹气摇头悔不当初。事情要从8岁那年的暑假说起。
那年暑假结束上课第一天,早早地外婆在那个露天的天井用大红盆子装好家里柴火烧好的开水,再用井水兑开成温水,大暑天我洗了一个美美的澡即将开启我的暑假。洗完澡后,我心里美滋滋地想着,这回可以好好地在我们家那个只能接收珠江卫视的老Sony电视机上追上两个月的剧了,于是当外婆让我帮忙把装了饮用开水的水壶提上去二楼的时候,我特别听话,“好的,没问题!”外婆还如常嘱咐并询问我“你可以吗?”我自信满满“放心吧,我又不是第一次提。”于是便提着水壶往楼上 地跑去。
然而就是这么喜剧,因为刚洗完澡脚上的拖鞋还湿漉漉,因为我的电视剧快要开始所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在上楼梯时一不小心脚下一滑上身一个趔趄,我整个人在楼梯上滑落下来,与此同时我还听到了那个水壶内胆爆炸的声音,恐慌、烫热、疼痛让那个8岁的小女孩瞬间懵住继而哗哗大哭,是的,我的整个右腿外侧因为被开水烫伤同时还在梯级上滑落而脱落了表皮,那时候的我的大腿,从大腿根部一直脱落到膝盖,看起来就觉得不忍心。
当时外婆也吓懵了,马上到隔壁邻居去问该怎么办,然后邻居说,拿酱油可以消炎降温,外婆马上回家拿起一玻璃瓶子酱油往我的伤口上淋洒,按现在的认知来讲,酱油是咸的,淋在伤口上应该会无比疼痛才对,但是居然,一点儿疼痛的记忆都没有,只知道外婆淋完酱油后又出去问村中各位经验比较丰富的老人阿姨去问怎么处理好,然而当时那个年代,竟然没有一个人有送医院的意识,各种偏方才是神器。
懵懵懂懂,那个燥热的夏夜,深度烫伤的大腿彻夜疼痛,折腾到半夜的小家伙迷糊中睡去偏偏又陆续被疼痛折磨醒,小小年纪不懂事每每醒来便委屈得大哭又在外婆的呢喃哄睡中眯过去,而长大后的我才晓得,那个晚上外婆彻夜未眠,心疼、愧疚交加在心中,她肯定是宁愿那个被烫伤的人事她也不愿意看到年纪尚小的外孙女遭这种罪。
第三天,我的爷爷才收到信息说我的腿被烫伤,赶过来帮我看,因爷爷也在当地做过跌打损伤的行医,看过我的伤势后告诉外婆,用茶油和炉灰搅浑成泥状,敷在伤疤上即可,但是要常常湿润它不能保持干燥状态。
爷爷走后,外婆嘟囔,茶水吧,哪里来的茶油。于是茶水和炉灰搅拌而成的偏方就这样盖在我的右腿上,说来也是神奇,竟然当晚,伤口就不再疼痛,只要不动不牵扯,硬硬的泥巴一样的“药”就真的保护着我的伤口不受侵害了一样,仿佛伤口正在“药”的笼罩之下在痊愈结痂,如此,外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周后,爷爷过来给我复诊,发现,为什么茶油变成了茶水,本应该是黑色的软状的“药”却变成了灰色的硬板状的“泥巴”。
这时候才明白,原来外婆一直把茶水当做茶油来用了,爷爷当即决定要帮我洗伤口。
迄今难以忘记,洗伤口那个短短的十分钟,于我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长。先把“泥巴”湿润了,再用手揭开,才发现,厚厚的“泥巴”下,伤口并没有如愿地借加痊愈,而是悄悄地腐烂、长了很多肉芽,我胆小地瞥了一眼,触目惊心不敢再看过第二遍。
爷爷一边用他那帕金森的手给我洗着伤口,一边说,“还好发现得早,不然得要烂入骨头了。”吓得我连疼痛都不敢哭泣,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大气不敢喘一口,但是实在太疼了忍不住叫出声来,“好疼,不要再洗了。”爷爷严肃地说,“烂肉不除,伤口永远都不会好。”如此,半哄半威喝,直至我的脸因疼痛而发白,伤口清洗工作终于完成得差不多,外婆心疼无比,哄着我用她温暖的怀抱安慰我,一面自责自己不懂这些,给我乱用药才会造成如此的结果。
爷爷给我入药完毕后,留下来一小瓶茶油,并且在往后的一个多月康复期期间我靠这瓶茶油得以入药直至慢慢痊愈。
聒噪的蝉鸣包围下,外婆事无巨细地照顾我,那把摇扇陪我度过了无聊的两个月康复期,也许正因为如此,这个暑假也成为了我童年印象最清晰的一个暑假。自那以后,暑假结束,妈妈把我接回了那个我陌生的家里,与姐妹相聚,从此离开了亲爱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