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家很简陋的餐厅。从我把厚重的棉布门帘推开时就意识到了这件事。古老而笨重的木桌边缘褪了漆,绿色的窗棂被岁月剥蚀到斑驳。这里简陋的一切,却像是把我的压抑已久对既定生活的烦躁与怀疑一一褪去,直击我心底最柔软的位置。像是一道闪电击中我对美好的渴求。
一屉灌汤包端上,热气蒸腾向上,勾勒出弯曲却美丽的形状,像是能融化我的躯壳,与灵魂共舞。不知是不是被热气熏的,咬开包子时,眼角一酸。
包子的汤汁在唇齿间迸溅开来,在口腔中的每一处肆意流窜宣示着自己的到来,似乎唤醒了我所有已然沉睡良久的味觉细胞。
很长一段时间,生活的仓促让美食丧失了原本的地位。食物对我来说早已是食堂与外卖间的选择。食堂的晚饭总是喧闹的,我小心翼翼地找到一个座位把自己缩在里面,渴望得到片刻的安静,但想到桌面堆积成山的作业与小测,只得依旧是狼吞虎咽。外卖则更是如此。恨不得送达后就把它遗忘,继续埋首于奇形怪状的几何图形里,想起来时,夜色早已凉透了饭菜。
我似乎觉得自己的味觉细胞早已钝化了,因为已经太久不曾认真地使用它们了。
我拎起一枚包子,迎着阳光看到汤汁与肉馅坠在半透明的皮下,每一层褶皱都显得均匀而恰当。
老子云:“五味令人口爽。”殊不知,只有人自爽然才可觉味。
我看着笼屉上的一角,原本的金箔装饰被岁月磨去了花纹,只留了依稀可辨暗淡到发黑的金色。我看着窗台上摆着一棵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在阳光下它的叶子显得脉络清晰,甚至有些半透明的颜色,茎叶向着阳光的方向伸展。
或许一切皆如此,我已经有许久不曾留意过那些曾经让我“耳听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的事物了。生活的匆忙仓促像是让我让我无处体察美好,与此同时丧失了对美好事物探寻的时间与精力。
而这一家餐厅,一枚包子,一次汤汁的流窜不止唤醒了味觉细胞,更是唤醒了对美的体察。
从餐厅出来时已然是下午了。回到家里依旧是面对杂乱的书桌,笔下的受力分析仍然扭曲,被理化限制奴役时却无比安然。
因为周遭的美好仍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