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中国历史之五十七:唐朝篇十六
一代明君唐宣宗李忱究竟为何要打击一代名相李德裕?
文 和运超
唐宣宗李忱,原名李怡,历来认为是晚唐一个比较优秀的皇帝,或许还要算最后的一位。之后的懿宗、僖宗、昭宗,大部分时候都在以泪洗面,默默哀叹大唐大厦将倾,行将落幕。
民间传说唐宣宗少年曾经流落江湖,躲在寺庙避难一段时间,所以他对释门佛家很有好感,感觉是纯属虚构。少年时期的光王李怡虽然在李家儿郎中不大被瞧得起,也不至于——或者说不大可能流落民间。
李怡成长在穆宗、文宗时期,他是一代雄主唐宪宗的儿子,属于被强大的宦官群体重点看管对象。而神策军能控制京师,尽管名义上还有金吾卫军负责外城的居民生活区。皇子稍微长大就要安置到当年的十六王宅(虽然是外城,但就在大明宫的南门外),原则上一直都在神策军眼皮底下,光王李怡不可能轻易脱离控制,连去一般老百姓的居民区恐怕都不现实,怎么可能浪迹地方?
关于唐宣宗流落民间寄居寺庙的说法,原本也是五花八门,有说是河南淅川香严寺,有说安徽泾县宝胜寺。这一传说的确来源唐代,最早出自是韦昭度的《续皇王宝运录》(共十卷)。他就生活在宣宗之后的懿宗、僖宗时期,后来当宰相。
按说韦昭度就比宣宗晚一辈,感觉很接近事实,声称武宗李炎几番要害李怡,不得已躲入粪车逃出长安,在外浪迹三年。之后是五代十国,对宣宗流落地方的渲染更加多,比如从晚唐前蜀到荆楚的孙光宪《北梦琐言》是非常出名的笔记史料,也写李怡早年浪迹江南名山,访问僧道。类似还有南唐史官尉迟偓所著《中朝故事》,说光王出逃是得到一些好心宦官相助,以宫车运出长安。后来到宋代的一些佛家史料像《五灯会元》就更突出了。
实际这种故事流传主要是抬高宣宗得位有某种传奇色彩,尤其对武宗毁佛一事进行否定,加强宣宗与佛门的渊源。会昌年间佛寺大部分遭难(甚至连带中土明教摩尼寺和一些祆教寺),全天下被特别保护的佛门寺庙不多(极个别有皇家渊源,比如得到皇帝御书的大寺才幸免遇难,著名例子就是成都大圣慈寺,玄宗躲避安史在成都居住在庙中还敕令扩建,亲写寺名,会昌年间就没有被毁),光王李怡能到哪里去寄居佛门,甚至还出家?换句话说,说他去游历道家宫观恐怕还靠谱一些。
历史上北周武帝、唐武宗和之后周世宗柴荣三次大举毁掉寺庙,目的都很相似,就是释放人力,编入户籍能够增加收益。额外北周武帝和周世宗还为了有兵员扩充军队。
光王就算到民间,就算地方有残存寺庙,当时风声鹤唳,恐怕见到他也不敢冒险收留。光王李怡可是一个青壮男子,很容易被清查出来。笔者之前论及唐初贞观时期民间状况还曾强调,唐代比较清明太平的时期,普通人就算跨州过府都手续麻烦,需要各种备案。初唐、盛唐时期所谓游历天下的文人,一般都是借公事,要么就遭贬谪,所以才会在诗文中流露感慨,否则,一般人哪有机会漫游大好河山?
安史以后,中原各地流民增多,虽然确实民间流动性增大,但换句话说,冒险的成分也增大。但是从德宗、宪宗到武宗几代都有过恢复百姓生计的努力,伴随朝廷解决藩镇问题,自然也要树立相对严谨、规范的管理地方的制度。关中、河南一直是唐朝腹心之地,更是重点所在,我们的光王李怡又能够去哪里?所以这个传说尽管是在唐宣宗过世后不久就开始流传,但根据当时客观情况看(主要是之前唐武宗时期的背景),可信度不算高。
光王李怡之所以能够登基成为唐宣宗,完全依靠宦官头领马元贽扶持,撇开武宗的五个儿子坐上龙椅。李怡要比武宗李炎大四五岁,当时已经三十六七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他接手的唐朝,经过李德裕和武宗一番大力整顿,不论在藩镇痼疾还是凋敝民生方面,全都有一番新气象,所以,唐宣宗简直捡了一个大便宜,正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本来马元贽扶持光王上位是得到宰相李德裕的认可,都知道,李德裕是会昌时期的灵魂人物。光王几十年来一直是京师宫廷的著名宗室蠢蛋,号称连话都说不利索的中年怪蜀黍。那么,李德裕能够支持这样一个年长皇帝,除了代表宰相六部官员对官宦神策军方面的妥协,主要还是外朝依然可以由他主事,这才说得过去。可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宣宗很快摇身一变,用强有力的事实证明他并非大家口口相传的“傻白甜”形象。《旧唐书》称:及监国之日,哀毁满容,接待群僚,决断庶务,人方见其隐德焉。《资治通鉴》则记载:“自即位以来,治弑宪宗之党,宦官、外戚乃至东宫官属,诛窜甚众。”
对李德裕在武宗时期营造的氛围,唐宣宗要刻意改变。他尽力缓和当时非常压抑的朝野气氛,就以牺牲李德裕迅速立足,博得众多文武大臣,尤其牛派成员拥戴。牛派大臣大多虚有其表,崇尚诗文辞令,他们反过来又为宣宗树立威望起到很好的铺垫。大中时期为宣宗在后世创造所谓“小太宗”形象,感觉有君臣刻意共谋的机缘色彩。只不过,仅仅施展才干不过五年的李德裕,成为一个无奈的祭品了。
唐宣宗推翻会昌局面的行动非常快。坐上龙椅不到一个月,武宗李炎尚未正式下葬,就改李德裕为荆南节度使同平章事,调离长安,众人都震惊。武宗所宠任的道士赵归真当然以追责的名义被杖杀,轩辕集流放岭南,处置方士本来可算有的放矢,可要说宣宗真的是大义凛然地反感方士,却并非如此。十年之后,他到晚年又将轩辕集召回宫廷询问长生之术,所以,登位之初的措施完全是围绕巩固地位,并非要真的做出一番与武宗完全不同的新气象。
当武宗下葬后,李德裕再调东都留守,同平章事被解除。次年冬,武宗时期的吴湘案被重新审理,李德裕再贬潮州司马。大中二年(848)秋,贬为崖州司户,次年冬李德裕就卒于贬所。究竟唐宣宗李忱与李德裕有怎样的恩怨,要非将李德裕贬死不可呢?
过去许多研究一般都聚焦君相之争的框架,这肯定是原因之一。对于费解的历史现象,后人往往通过种种套路,希望像运用数学公式一样解答一些疑惑难题,为的是方便后人接受和理解。可实际任何一件比较重大的复杂的事件,何以会发生肯定都不简单,并非我们教科书式的条条框框可以照本宣科。
唐宣宗李忱继位以后当然希望一切能以自己的方式办事,他不会再像武宗李炎那样乐意把筹划大局统统交给宰相,而皇帝只是提出一些想法意愿,或者选择判断宰相、六部大臣拿出的各种方案。像李德裕甚至还会帮武宗李炎判断,进行一些劝说和解释。
唐宣宗李忱与李德裕的矛盾恐怕并非单纯是皇帝和宰相的职权问题。
李忱的确带有强烈的报复色彩,有复杂的心理压抑太久后爆发的宣泄因素。后人基本都承认,唐宣宗绝非那种是非不分的昏庸之辈,甚至个人素质的好评还比武宗李炎多一些,所以,他反对李德裕的行为,直到要置对方于死地,照一般皇帝和宰相基于职权划分的“公事”分歧,实在难以解释,几乎显得不可理喻。
这一矛盾背后分明有李忱解不开的心理死结,他要搬掉李德裕这个绊脚石,一切事情要自己说了算,借惩办李德裕树立自己的龙威,强烈证明他内心的自卑与自强两种隐秘情结互相纠缠,牢不可分。
首先,从李德裕参与朝廷公事开始,辅佐文宗、武宗两个侄儿辈的皇帝,在朝野威望显赫。李忱在宗室和大臣之间,过去毫无地位,甚至被嘲弄。就像俗话说,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李忱,必须把当时高高在上的李德裕当做最大的目标,必须要强势压制,说白了,李德裕被当成了新君的靶子。
其次,从宗室传承传统来说,李忱作为唐宪宗后期所生排行很小的儿子,根本无缘皇位。不仅出身差,还生的晚。在宪宗的嫡子穆宗李恒登位之后,按说皇位一旦传给他自己的儿子,这更加符合礼制规矩,之后,传承就自然远离了其他同辈皇子。
之后敬宗、文宗、武宗的传承几番遭遇变数,实际又回到兄弟相传的轨道,无形中滋生李忱自强的念头,因为他不服命运!李忱成长以后,自我感觉比李恒和儿子李湛强得多,内心总以当年次子上位的太宗世民为榜样(最终留下小太宗的绰号显然是宣宗刻意营造的舆论)。
李忱并非单纯看扁哥哥李恒和侄儿李湛,实际还有对郭太后及其子嗣充满深深的敌意,忍了二十多年羞辱和嘲讽,朝李德裕与郭太后所代表的一切释放他的愤恨。
李德裕不仅是宪宗名相李吉甫的儿子,他还是群臣派别纷争的焦点,一直处在旋涡之中,尤其会昌年间整顿朝野已经得罪许多人。像白敏中(白居易的从弟)、崔铉、令狐绹等一大批人受李德裕压制,被宣宗召回提升宰相以后,由他们不断罗织罪名,最后将李德裕贬为崖州司户参军。崖州就是海南岛三亚,李德裕是前往比苏东坡还早近300年的海南岛,可想而知会多么荒凉原始。
白敏中其实最早也是李德裕发掘,推荐当翰林学士知制诰。以德宗以来的翰林学士是接近皇帝的天梯,足见李德裕对白敏中充满赏识。当时大诗人白居易名头显赫,武宗本来也想启用,但白居易已年老,死于会昌末年。李德裕就认为白敏中的才华见识都不亚于白居易,可能是哄武宗高兴,但也表明他对白敏中是有期待的。虽然没有很快重用,也不算当真严厉的压制。
可白敏中的确是有攀龙附凤之心,对武宗年间受冷遇很不甘心,宣宗即位后的一些举动,让他看到机遇,就和崔铉找各种理由对付李德裕。因为李德裕是卓有声望的一代名臣,宣宗作为新君要以积极正面的形象示人,不能直接以某些罪名就处死李德裕(毕竟不可能涉及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所以就采取“折腾”的方式,当李德裕被远谪天涯的时候,除了留下文书对白敏中会如此对他感到郁闷,唯有世交子弟段成式(段文昌之子,《酉阳杂俎》的作者)还有书信往来,宽慰李德裕。
而白敏中靠对李德裕恩将仇报升迁中书侍郎兼刑部尚书,跟着加金紫光禄大夫、尚书右仆射、太清宫使,封太原郡开国公,食邑2000户,在大中前五年里多达十三次升迁(大中五年还立下过招抚西北党项等的军功),位居四辅之首,可谓风光无限。
而崔铉很早已经对白敏中有嫉妒心理,想设法排挤他,提议让他去应对复杂的部族问题是设下一个圈套,可白敏中福星高照,结果大出意料。
当时西北党项随着河西张义潮对吐蕃的反抗,他们的势力开始扩展,对周围的州县有很大滋扰。宣宗对白敏中正宠信有加,以当年裴度出征淮西的使相礼遇,居然不负期望顺利解决,后专任邠宁节度使,简直叫嫉妒白敏中的崔铉吐血。
白敏中当然不可能与裴度相提并论,更加没有军事才华,但他以收买笼络的方式居然遏制了党项的进一步行动。跟着大中七年(853)改西川节度使又是需要去应对西南诸部的问题。白敏中在成都坐镇五年,同样把地方理得很顺,整训军队,巩固边关,发展生产,尤其在成都开凿金水河提高百姓的生活水平,实在颇有成绩,被加太子太师。
如从客观看,白敏中对李德裕一事很让后人不齿,也算不上具有什么特殊才干,可他也不是纯粹靠溜须拍马胜出,更不是完全毫无本事的家伙。白敏中在牛李纷争最后的阶段,除了人际关系倾向牛派,以及保护自身利益,总体个人修养还是过得去(这一点就好比德宗时期为人同样糟糕的卢杞也很清廉节省)。换句话说,白敏中也不完全就属于李宗闵、牛僧孺那种对朝局完全保守的人物。毕竟他是由李德裕推选出来的,显然他有渴望积极有为的一面才能被相中。所以,面对这些人生轨迹比较复杂的历史人物,其内在真的很多面,一点不简单。
如果李德裕还可以说主要是宣宗做大事的绊脚石,实际更有私人恩怨的是郭太后,更加体现宣宗出身寒微的自卑心理。其母郑氏不但不受郭太后喜欢,本来就是郭氏身边的一个侍女,这是李忱心灵上一块抹不去的,带着耻辱感的身份烙印。
之所以郑氏会做郭氏侍女,因为她过去是宗室李锜的宠妾。李锜在宪宗元和初期曾在地方图谋生事被讨伐。府上有两个著名妾侍,一个是生下宣宗李忱的郑氏,另一个是被大诗人杜牧写入长诗的杜秋娘。恰恰她出自地方宗室逆臣身边的妾侍,连带生下的儿子李忱,正是被郭氏和宗室亲贵看不起的根源。
宪宗之后的穆敬文武几代,穆宗李恒是郭后的亲子,李忱的同辈兄长。敬宗李湛是郭后的孙子。文宗、武宗虽然是宣宗李忱的侄儿辈,年纪其实也相仿(敬宗李湛和文宗李昂都比李忱大一岁,武宗李炎也仅比他小四岁),文武二君与郭后没有直接血亲关联,但他们的母亲皆得到郭太后首肯。文宗李昂对郭太后非常孝顺,经常奉送好吃的孝敬。
武宗虽然任性贪玩,可也会博郭太后喜欢,比如请教如何当好大唐天子。郭氏曾教导:“谏臣所上章疏应当留心阅览,觉得可行的就采用,如有不妥之处,可以征询宰相的意见。不得拒受直言,不要听信谗言,要以忠良之士作为心腹。这样就能成为盛德天子。”
由于当年宪宗死的时候流传许多风言风语,像宪宗被宦官所害,其实郭氏有所参与意图扶立穆宗登位的潜在因素。虽然一直以来无法肯定,但如果分析疑案形成,从谁最受益的角度,郭太后实在很难摆脱加害宪宗的嫌疑。
到宣宗坐上龙椅,他很难从自己仇恨郭氏的角度宣泄对其打击,隐忍二十多年后,在李德裕罢相不久,逼死郭太后且不许合葬宪宗陵寝,正式抬出宪宗之死的疑团作为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
大中二年(848)六月初一,堂堂太皇太后的郭氏在宫中居然上演一出尴尬的跳楼秀,当晚就神秘离世,很大程度就是被宣宗刻意逼迫。
当时,太常官王暤奏请将郭氏合葬于宪宗景陵,宣宗非常不高兴,命白敏中责备王暤。王暤反驳:“郭后是唐宪宗在东宫时的元妃,作为儿媳侍奉唐顺宗,经历五朝皆为天下母后,不应再有异议。”白敏中只能以发火下台。
当时另一大臣周墀也加以指责(周墀也是牛派人员,文宗甘露之后被软禁宫中,曾向周墀哀叹自己不如汉献帝),王暤始终不肯屈从。周墀说:“王暤确是孤傲耿直。”宣宗将王暤贬为句容县令,最终入帝陵陪伴宪宗的是宣宗之母郑氏。
从家世背景看,李德裕和郭氏都出身名门,而唐宣宗与其生母出身相当卑微,所以他首先把目光转向相对不大起眼的白敏中、令狐绹、牛僧孺等。然后将之前被打压的李宗闵、崔铉、杨嗣复、李珏、崔珙全部调回,以此恩遇来收拢名门子弟的口碑,所以大中时期就结束了长达四十年的所谓牛李之争。
这是宣宗从朝廷官员上层挣得拥护的手腕,再以一些学者研究,宣宗很可能很早就与一些属于翰林学士阶层的官员暗中往来,至少与白敏中、徐商、韦琮等交往非常早,这些人在李忱登位之际帮忙巩固皇位有很大作用。
其次,宣宗大力恢复寺院,也是借此安抚僧侣和民间士绅阶层的手腕。之前唐武宗和李德裕大力整肃教门寺院,财产被剥夺,强迫人员还俗,经籍散佚。不仅是单对佛门,连明教摩尼寺、祆教拜火祠、景教大秦寺等全都受到波及,这是佛门历史上号称“三武一宗”劫难范围最大、也最严厉的一次。当时百姓不论贫富,大多数也有各种信奉,甚至不乏痴迷者。尽管会昌年间从朝廷执行下来比较严苛,确实客观上减轻了许多百姓供养僧尼的负担,使社会免于陷入之前历次迎佛骨一类的狂热。
但是,唐宣宗即位后,很快使各类教门得到恢复。整个大中年间,唐宣宗虽然凭借较强的个人能力维持社稷比较平稳,可从根基而言,依然仰仗会昌年间李德裕打下的基础。
大中元年(847)三月,宣宗就下诏:“应会昌五年所废寺,有僧能营葺者,听自居之,有司毋得禁止。”《资治通鉴》就对此评曰:“是时君、相务反会昌之政,故僧、尼之弊皆复其旧。”胡三省也叹道:“观通鉴之书,则会昌、大中之是非可见矣!”
不要说通鉴和胡三省是宋代对唐代的回顾评价,实际这一弊端在宣宗年间就有人提出警惕,大中五年的科举进士孙樵就上书: “百姓男耕女织,不自温饱,而群僧安坐华屋,美衣精馔,率以十户不能养一僧。武宗愤其然,发十七万僧,是天下一百七十万户始得苏息也。陛下即位以来,修复废寺,天下斧斤之声至今不绝,度僧几复其旧矣。陛下纵不能如武宗除积弊,奈何兴之于已废乎!日者陛下欲修国东门,谏官上言,遽为罢役。今所复之寺,岂若东门之急乎?所役之功,岂右东门之劳乎?愿早降明诏,僧未复者勿复,寺未修者勿修,庶几百姓犹得以息肩也。”
中书门下也奏报:“陛下崇奉释氏,群下莫不奔走,恐财力有所不逮,因之生事扰人,望委所在长吏量加撙节。所度僧亦委选择有行业者,若容凶粗之人,则更非敬道也。乡村佛舍,请罢兵日修。”
若回顾会昌年间之所以行事激进,主要还是为维系平定藩镇的战事,缓解经济压力,从今天的话说是一种战时特殊策略。因为从宪宗到武宗,都是战事频繁,而经济凋敝从唐德宗结束安史之祸从未得到完全恢复,钱币财政非常紧张,唐德宗甚至多次下令禁止现钱出境,京师长安屡遭战事,大量商人带了钱到别处贸易,使长安的钱币更加缺少。很多地方市井交易都以绫、罗、绢布、杂货与钱兼用。
唐宪宗算是后期最积极有为的皇帝,一共在位十五年,就有十二年在平定各地藩镇,进一步造成贞元以来的经济紧张。各地出现大量“虚钱”,价值越来越大,从以一当十到当三十,甚至当五十。
最初唐肃宗在平安史时已经产生当钱。此后民间流行以物抵值,进一步促使“虚钱”的流通,完全就是当时经济困境的反映,也是唐德宗会更改税法的一个背景。到唐宪宗期间为了恢复市场和加强财政,还于元和六年和十五年进一步调整税额,这就是为什么官府和民间会出现一些变通交易方式,所以唐朝后期还出现有异地支取的“飞钱”。安史之后经过几代皇帝林林总总的困境积累,到李德裕对唐武宗时期大局的把控,终于促使通过再一次对教门进行整顿打击,临时缓解朝廷官府的经济压力,这就是会昌毁佛的根本大背景。
唐宣宗刚继位就力推恢复寺院,实际正如后来的批评,朝廷官府还并没有完全扭转经济的困境。唐宣宗明明享用了李德裕整顿几年的成果,却又一改会昌时期的措施,纯粹出于对李德裕个人名望和行事方式的不满。但是,唐宣宗在大中时期的主张并没有在会昌的基础上有多大积极因素。
比如大张旗鼓恢复教门的兴旺,同样不过五年,准备要与党项羌作战时,宣宗就感到来自舆论和财政的双重压力,下令限制建造佛寺。次年底,中书门下又上奏:“度僧不精,则戒法堕坏;造寺无节,则损费过多,请自今诸州准元敕许置寺外,有胜地灵迹许修复,繁会之县许置一院。严禁私度僧、尼。若官度僧、尼有阙,则择人补之,仍申祠部给牒。其欲远游寻师者,须有本州公验。”宣宗从之,不得不吸收会昌年间的一些严苛措施。
唐宣宗在多数时候,很想表现相对怀柔的治理方式,故意回避一些困难和隐患,比如支持白敏中以笼络的方式解决党项危机,比如民间实际已经在酝酿着矛盾,包括其他边疆地区也有一些矛盾。
总的来说,唐宣宗的确好运,以至于一登位就有河西归义军的出现,让唐朝声威在边疆有所恢复,其他各方面问题也基本能够顺利摆平或遮掩,社会局面仰仗会昌时期的基础,没有进一步恶化。可一旦宣宗死,很快这些被掩盖的系统漏洞立即爆发,也就懿宗、僖宗两朝,大唐社稷就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