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在世的时候,我并不经常去她那里。记忆中她是个独居许久的老人,从我记事起她就一直一个人生活着,已有大约二十几年了。06年那年她已经86岁,如今早已去世。我父母曾几次劝她和我们同住,或是将她所住的这套房子租出去,再租一间离我们家近的,好随时照应。可是每次都被她无声却顽强的拒绝了。
08年那年,我奶奶住的那间老房子终于在居民住户的呼吁下要拆迁了。这消息隔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父亲趁着休息日前去看望时才从邻居的口中听说。他很是开心,立刻就向奶奶求证。经过我父亲之后的回忆,他说当时奶奶正在卧室里靠窗的地方戴着老花镜打着毛衣,听到了问题后手没停头没抬,淡淡的说了句“是的,早就说了。”
这消息让我们一家兴奋了很久,但奶奶却一直情绪低落。那段时间父母和奶奶那一辈的人常常去她那里恭喜她,替她开心。但她一直都很礼貌的应付着,丝毫没有为这件事情高兴的样子。生活也还是一切照旧,除了上街买菜出次门之外,一般都宅在家里,打着毛衣,看看电视,偶尔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空耗着时光,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拆迁前几日,我和父母一起来到她家。指挥着搬家公司,搬这,搬哪一阵忙乎。我奶奶呢跟之前一样,坐在那间卧室里靠窗的地方正迎着阳光打着毛衣,一切都像是上了发条一样规律,好似身边的喧嚣都与她无关。
一个个装满衣物的纸箱被打包好搬运出去,一些大的家具被暂时搁置,等下一次来时再一起搬走,或者永远的留在这里。告别的日子终究还是到了。
只见她慢慢的起身,用颤巍巍的步子一步一步的走着,用她那已经重度老花的眼睛一点一点的看着这座屋子。她那苍老的,布满老茧的手慢慢的拂过那些陪伴她多年的家具,缓慢的一边走一边抚,一边走一边望,终于走到了门口。
“走吧。”她微微一笑对我们说道。
“好。”
她执意要由她关门,我们便随着她的性子让她关门。门把手在她手中握了许久,门依旧开着。我父亲刚要上前查看立刻被我母亲拦住了。
过了一会门终于徐徐关上了。
由于租的房子暂时还没敲定,所以全部的纸箱都暂时放在我们家里。奶奶也暂时性的住在我们着。
在搬家时,一个木制的,有了些年数的抽屉里。有一封信件,和一堆稿纸,我将它们全部打包在一个箱子里做了记号。由于那份信件从外貌来看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信封上面的字也已经褪的差不多,但依旧能看出收信人是我的奶奶,地址是老房子的地址,所以产生了兴趣。于是在搬家结束后我就偷偷的将那个纸箱打开,将信拿进我的房间里。
我知道私自翻阅别人的信件是件不礼貌的事情,但好奇心作祟我还是打开了那封信,在万物俱籁的深夜里,我缓慢的阅读着。这居然是我爷爷在住院时写给我奶奶的一份书信。
亲爱的小妹:
小妹啊,医院里的日子实在太空了。空的我脑子都生锈了,于是我只有回忆以前我们在一起的点滴借此打发时间。
前些日子,突然的想写封信给你。于是托了护士小张帮我买了纸笔,无奈等到后日小张上班时我的病情又开始急剧恶化。
死亡倒是没什么可怕的,年少时我参加过部队打了几仗,见过不少尸横遍野的情景,多少不会那么敏感,也就有了一些心理准备。进抢救室里时,我唯一的担心就是我思虑多时想要写给你的话,会不会随着我的突然死去,一起被我带下地狱;或者经过漫长的手术后,那些话语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见了。
我之前曾经担忧过,瞧你那身子骨。如果比我先走了,我的那些每天需要换洗的衣物该由谁来洗?
我总不能把它们统统先烧给你,然后让你在那边洗完后再通过某种我不知道的方式给我送过来吧?那太可怕了。
我想起我曾经极力想说服你买个洗衣机,可你不愿意。我知道你喜欢安静,睡眠浅。晚上洗衣机转动的声音会吵着你睡不着觉,但我其实也只是想通过某种方式将你的劳力降到最低。我本想帮着洗衣物,可你看到老是要说我,我也没办法,只有躲起来偷偷的洗。但总归没你洗的那么干净于是尝试过几次后就放弃了。我还曾想过,如果你要先走,请一定记得将洗法记录书上传授于我。
不过,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我是要走在你前面了。
这人之将死啊,也就什么都看开了。我知道脆弱如你看到这里可能会开始哭泣。但没事,你该乐观,坚强些。至少你每天可以少洗几件衣服了,这样按照一年的量来算,那也是个很庞大的数字了。你之前不是总抱怨说浪费水吗?再说当年我可不是那么爱干净的人 ,都是你给训出来的。所以啊,这事归根结底还得怪你。
小妹啊,你说我抱着这病殃殃的身体还能陪你走多久啊?哪天手术后醒来看到你低着头靠在我床边上,正在熟睡。我却不知道我这一次又睡了多久,而你又在这里陪了我多久。那一刻我忽然心好痛,好想大声的哭泣。可我是个男人,我怕我哭泣时的抽泣会惊醒你,我怕我哭泣时你也会随着我一起流泪。所以我硬是忍下了那原本就要涌上来的泪水,只是微笑着,看着你。看着你熟睡的样子,我多希望时间就这样停止,不在走动。
以后的日子里,少了我挨你的骂,听你不知所云的唠叨。你那么多的牢骚该找谁发呀。你说我怎么能忍心丢下你一个人。之前所给你的陪伴实在太少了,在我们已经走完的大半辈子里,退休后那几年的陪伴对你,只是杯水车薪的。我心里清楚亏欠你的地方还有许多,也许这辈子是还不了你了。你要是愿意,不嫌弃我。下辈子我想再做你的闷油罐,听你唠叨,被你数落。就是不知道你是答应不答应?
我死之后,希望你赶紧走出阴影。找一个踏踏实实本本分分的人一起搀扶着走完剩余的日子,我不能陪你做的,希望他能陪你。千万千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多参加小区里的活动和其他老人打成一遍,这样能有效的简短你悲伤的时间。
千言万语,落到纸面上其实也就这点了。我们的那套老房子,如果你受不了,走不出,想要卖掉的话那就卖掉,想租掉的话就租掉。只要你开心,能走出来那就一切都好。
原谅我吧,我不能陪你走到最后。我恐怕要先走了,抛下你先走了。
爱你的王志恒
1981年12月20日
恍惚间信已到了最后,闭上眼,我仿佛能看见素未谋面的爷爷正硬撑着自己虚弱的身子,在病榻上,以一种悲痛的心情写下这封信的情景。我似又看见,奶奶在离别那栋老房子时,那种依依不舍。这屋,这信,都是那已过世的爷爷留给她的一点念想,一缕回忆。这回忆就如同她头上斑白的白发一起跟随着她,直至离去。
我眼前好似又出现白天,奶奶那边走边抚摸那些老家具的情景;好似能浮现出奶奶一边干家务一边唠叨的画面。画面里,午后的阳光正好撒进这间老屋子,暖洋洋的。我看到了爷爷正笑呵呵的坐在客厅,看着忙里忙外的奶奶,享受着不知所云的唠叨。
我那号称自己是闷油罐,不善言辞的爷爷将他的爱,他的不舍,所有他未曾开口,压在心底的话语通过这份信传达给了奶奶。在那些寂静的深夜中,一盏灯下,奶奶正带着老花镜无数次的,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这份饱满深意的旧日书信。
以上故事纯属虚构
无戒训练营第三天,短篇练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