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存的爱

封存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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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三年农历五月十三,注定是一个悲伤的日子,这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姥姥穿着只有出远门才穿的好衣裳,正从家门口的小路走去,看见我从大路赶来,老远就喊“孩子,等也等不回你来,你回去吧,我要去……”,后面的话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就在这天,妈妈的一个堂弟来学校找到我,对我说:“你姥姥不在了,和老师请个假,回家吧”。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去的,只记得姥姥躺在一扇放在炕上的门板上,一条崭新的棉花被子从头到脚盖的严严实实,猛地掀开脸,吓得我倒吸一口冷气,这哪是我姥姥,不仅笑容不见了,眼睛不睁了,而且瘦得皮包骨头,眼睛陷的很深很深,大人们赶紧盖上被子对我说:给姥姥上柱香,想哭就哭出来吧,别憋在心里。 

我一下瘫坐在那里,早已泣不成声……

苍天哪!

哭多久,能叫醒我的姥姥?

跪多久,能再见我姥姥一面?
那年,我十八岁,还是一名在校的中师生。三十四年了,那天的情景一次次再现,泪水一次次汩汩而出,这一天,是我今生永远的痛,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从那天起,我就再学不会撒娇了,一次也不会,包括后来在母亲和老公面前,再难也装在心里,再苦也不向他人倾诉,坚韧自强。这份祖孙情封存起来,珍藏心底,任何人不可触碰,只有夜深人静,一个人独处,才会一次次追忆那醉人的时光。

很小的时候,我特别喜欢听姥姥讲故事,讲我母亲生我那天,正住在姥姥家,半夜临产,情急之下,敲开了一院之隔的一户姓闫的老奶奶家,生下了我,姥姥成了我第一个见到的人。后来,母亲要回单位上班,为了照料起来方便,就在本村里找了位奶妈,姥姥两头跑。断奶后接回,从此成为家中的一员,在姥姥的呵护下快乐地生活,晚上伴着最美的摇篮曲“昂,昂,悄悄睡,抑倒地,枕甚呀,枕棒槌,铺甚呀,铺羊皮,盖甚呀,盖簸箕,昂,昂,悄悄睡……”进入甜美的梦想。

童年的记忆里,母亲,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隔些时日,会来家住一天半天的,有时还给家添置些如勺子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当然也会听到她和姥姥说些诸如“就是你把她惯坏了”“支使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之类的话,总得感觉与我没啥关系。而父亲,我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见到的,印象中总是一本正经,脸上没一丝笑意,很怕很怕。每次听到或远远看见父亲来家时,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逃走,躲起来,等确信他走远后我才肯回家。假如不巧被姥姥找到也没办法,只好一边极不情愿地听姥姥讲些大人才懂的道理,一边牵着姥姥的手一步步挪到父亲面前接受“训话”,脸憋得通红,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小声地支支吾吾地答上几个字。

姥姥家是个四合院,正面两孔窑,东西各三间房,其中一孔窑被西房挡住,一天见不到阳光,院子很小,住着十多口人,不仅有姥姥姥爷姨姨和我,还有舅舅家一大家,太姥姥家祖孙三代人,院子里孩子们就四五个,在那个极度贫穷的年代,能处理好大家庭的各种关系,和谐地生活在一起很不容易。

姥姥没渎过书,但她识大体明大理,聪慧勤劳,受她的影响,几年后,我已成长为一个文静的小姑娘,乖巧、懂事,从不惹事。放学回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姥姥,我做甚哇?”然后听姥姥话,拾柴添火,扫地擦桌子,喂猪,喂鸡,其乐融融。等到周末,和小伙伴一起或挖野菜喂猪,或上山拾羊粪,或捉迷藏,过家家,帮大人磨面,如果遇上月圆,就站在大门外的石条上,望着高高的月亮念儿歌。“月明爷,高挂挂,我在城里见你大,你大戴的红樱帽,你哥带的兔尾巴,不来不来我害怕”一遍遍在夜空回荡。不过有一次例外,学校放假,不知是谁提议到村里很远的一个同学家玩耍,玩了一阵就下雨了,大雨如注,我们就跑回她家避雨,雨下个不停,门前的河流都开始涨河了,过了很久,雨终于停了,回到家,姥姥第一次动手打了我。原来阴云密布是大雨的前奏,看不到孩子,大人会吓坏的。

六岁入学,读幼儿班,一年后,因成绩好直接跳级到二年级。四年级时,最小的弟弟从奶妈家接回来后无人照看,母亲做了一个决定,让我缀学回家,帮助姥姥照看弟弟,一年时间,弟弟在我背上渐渐长大,我又重返校园。课间,与小伙伴玩各种游戏,跳绳、拿龟子,踢键,踢方格,最有趣的是弹拐拐,几个人一起,把一条腿弯起,手握住脚腕,单腿着地,念着“蹲下,起不来;坐下,起不来;七五六、七五七、七八七九八十一”,一跳一跳互相碰撞,谁先另一只脚着地,谁输。笑声、嘻戏声不绝于耳,连上课铃声也听不见,看见其他同学都跑进教室,才知道上课了。真想再回到那个时候。

姥姥的爱像血液,流淌在我生命的每个角落。我是她手心里的宝,千宠万爱。已经记事了,晚上还必须和姥姥一起睡,手摸住奶头,脚放在姥姥身上。脚脏了,姥姥有时为了让我多睡会儿,大清早把脸盆放在炕上给我洗脚,洗完一只放回被窝再洗另一只。大人们在队里劳动散工迟,晚饭也迟,经常是饭好了,我睡着了,姥姥抱起我,口里念叨着“睁开眼眼,张开嘴嘴”,手里一口口喂我吃饭。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全家一年打一瓶油,三、四斤,磨一瓦缸白面,二十几斤。几乎全年一日三餐水煮菜,玉米面窝窝头,高梁面擦面。我很挑食,不愿吃水煮菜,大人们开玩笑叫我“净米面",姥姥一年里总会有那么几次偷偷给我蒸馒头,三个指头捏些白面,一会儿功夫,就变戏法似地变出一个馒头,虚腾腾白生生的,我钻在一个角落,三口大两口小地吃,一点也不觉得烫。有一年春天,邻村唱大戏,看见好多人都去赶会,我也想去可父亲不让,反被训斥,委屈地哭了,姥姥为了安慰我,答应给我在家里烧“干馍”。摘了几片嫩花椒叶,倒了点油,用大铁锅硬是烧了几个干馍。

七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出麻疹引起抽风,病情危重,连赤脚医生在内坐了一家人想办法,舅舅等人连夜推着我送到二十多里外的县城医院,捡回了一条命。

姥姥不仅是我的守护神,更是我的导师。十八年来,从未放松对我的培养教育,总会不失时机地教我各种本领,简单针线活,家务如擀面,包饺子等,而且还能说出一些富有哲理的话:“娘有大有,不如自己手有”,“姥姥能常跟你?”当然学习是重中之重,那时候家里没表,姥爷根据公鸡打鸣的次数叫我起床,常常早早就到了学校。别人家孩子常请假帮家里干活,可姥姥再忙也不让我请假,怕耽误我学习。经常告诫我:“学上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因此我学习一直优秀。升初中那年,县里组织学生竞赛,选拨一批学生成立一所重点中学,我在其中。不巧母亲生病,加上兄妹多,经济拮据等原因没有去了。这成了姥姥的心病,第二年,姥姥得知学校招几个插班生,就耐心做我父母工作,想方设法让我去参加考试,终于如愿以偿。这所学校离家三、四十里,一个月放假一次,每到放假,姨姨都是骑车往返那么远接送我,整整一天,累得要命,这还是天气好,遇上下雨天,多半路程靠步行,其中滋味自不必说。记得有一次返校正赶上下雪天,路面湿滑,我姨姨也不在家,六十五、六岁的姥爷,平日里几乎没骑过车,带着我从家里送到县城,让我和另一个同学结伴去了学校。

初中毕业那年,沁县师范正好开始招收初中生,母亲没征得我同意,再一次做了决定,给我填报了中师志愿。九月,我走进了师范的大门。

一切都那么美好!中央有了文件,农村土地要包产到户,我参加工作也几日可待,憧憬着发工资后,先给姥姥买好多的好吃的,麦乳精、各种糖果,应有尽有,还要给姥姥买几身好衣服,的确良、涤卡一样也不缺。可就在此时,姥姥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医生也看不了。眼睁睁看着姥姥病情一天天加重,最后一口水都咽不下,什么力也使不上,什么忙也帮不上,心如刀绞。半年后,姥姥永远地离开了我,没有给我机会报答她。

一定是我不好,给姥姥气病的,不然姥姥不会丢下我不管的。自责、思念就像一杯冰冷的水,不敢碰它不想碰它却不小心打翻了它,变成汹涌的潮水,一寸一寸地将我淹没。很长一段时间,我常因思念而惊醒在梦里,无法释怀。

和姥姥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开心、快乐、幸福。假如姥姥不生那场病,现在是不是还健在,住在我家,那该有多幸福啊!

我的梦在姥姥的怀抱中发生,我的路在姥姥的激励下延伸。想您,是我永远的语言。

爱与大地同在,与日月同辉。在姥姥爱的指引下,我善良、感恩,善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对母亲,母女情深。特别是参加工作,有了孩子后,深深感受到母亲的艰辛,当年母亲工作在一个地方,我们兄妹五人分别住在另外三个地方,又要工作,又要解决五个孩子的吃饭穿衣上学等,纵然有三头六臂也乏力无术呀,哪还有时间顾及彼此的内心感受。对父亲,我一直在努力,终于也能叫出口了,虽然声音很小,晚年需要照顾时,我也不含糊,尽到了一个儿女的责任。不仅如此,我还接纳了没有血缘关系身处困境的一个孩子,视如己出,十年来,关爱他教育他,从一个浑身坏习惯的熊孩子成长为一个品学兼优的高中生。

爱是永恒的,姥姥安息吧,我已得到您的真传,不忘初心,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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