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食用此文前,请阅读茅奖作品《长恨歌》王安忆著。
如果没有那个耐心看完这个长篇小说,推荐2005年关锦鹏导演的同名电影。当然啦话剧也是可以的。
关于《长恨歌》的书评比比皆是,主角王琦瑶的一生是读者热议的话题,有贬有褒。而我只爱阿二这个角色,王琦瑶在书中大概,6--7个男人路过她的生命,阿二出场极短而且没有结局我感到十分遗憾,于是手痒补写了这个小番外。ps主意时间线哦~
正文
(原文第二部第一章邬桥)
所以有邬桥这类地方,全是水做成的缘。江南的水道简直就像树上的枝,枝上的杈,杈上的叶,叶上的经络,一生十,十生百,数也数不过来。水道交错,围起来的那地方,就叫做邬桥。它不是大海上的岛,岛是与世隔绝,天生没有尘缘,它却是尘缘里的净地。由于水道的隔离和引导,邬桥这类地方便可与尘世和佛境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它有着偃旗息鼓的表面,心里确有一股热闹劲的。就好比在那烟雾缭绕的幕帐底下,是鸡鸣狗吠,种瓜种豆。凡来到邬桥的外乡人,都有一副凄惶的表情,他们伤心落意,身不由己。他们以为这类地方都是荒郊野地一个劲的浑叫,或是闭门不出或是趾高气扬。他们要认识邬桥的不简单,还须有一段相当的时间,起初的日子里邬桥容忍着他们的浮躁,他们只当是邬桥的木讷,可是到了最后他们感激都来不及。 当我最后一次在杭州六公园见到王琦瑶的时候,我本要与她打个照面却看到她身后跟着一对年轻人想大概是她儿女,二十年物是人非,何必相认不过是自添烦恼,沿西湖一直走到白堤,清楚地回想起第一次见王琦瑶是1948年,在邬桥。那一年昆山能呆的最后一所学校也清校赶学生回家,甚至在路上挤丢了铺盖卷才迫不得已回邬桥,外面人管这叫避世,在路上得了一份报纸,也记得清清楚楚写的是淮海战役拉开帷幕,黄金价格暴涨,股市大落,枪毙王孝和。
1945
我怀疑邬桥从出生就是这般模样,老得掉牙。天永远灰着,水也老,绿苔也是几百年一个样,邬桥人不懂什么是新,只一昧做着祖上留下来的活计,守着祖上留下来的老宅,种着祖上的田,撑船的儿子还在撑船,绣花的女儿还在绣花,我是做豆腐的儿子,豆腐是我大哥接了班,我去昆山念书逃了这么久没想到还是拗不过这白花花的豆腐。我早晚还要出去,去南京或者上海考师范。一辈子泡豆子点豆花切豆腐做豆干在一分钱的小利上和乡里讨上半天的价你就是打死我我也做不好的。有一次在后堂听到阿爹发作念叨我在家闲散,大哥劝了几句,我心中一酸,低头绕走。在以后阿爹差我送豆腐我也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放下书提住箱盒就走。
我是喜欢读书,我以为书里面什么都有,后来我知道,书里面确实什么都有,只是没有王琦瑶。王琦瑶说,在我爹和阿大眼里,豆腐里面什么都有,做豆腐就是事业,也不丢人的。我当时不怎么明白,直到二十多年以后从苏联的老战友那里学了个新词叫“实现价值”才明白阿姐那个意思。我厌恶着邬桥这样苍老无趣却在没人的时候看看月影水影,赞赞叹水乡唯有的安宁,月有月影,水有水痕,我脚底下踩着的是我的影子吗?分明是个别人啊。那一天,月亮不错的,我走在石板上滑了半脚差点跌了,就看到酱园店底下坐着王琦瑶,我并不是惊异她的美,是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挡在我眼前现在突然被撤掉了豁然开朗的意思,心里惊呼,这才是我的影子呢!这像是拯救了我一样,每次到酱园送豆腐,过了那三座桥就能看到她坐在窗口,我的心都快跳出来。送王琦瑶来邬桥的船大说,王琦瑶是上海的三小姐,我问什么是三小姐,他说就是选美比赛的第三名啊,上海最好看的人!这样传奇的人是怎样来到邬桥的啊!那正经的世界里头带的传说和繁华,虽然是旧了但是那余辉照耀也足够让人感动的快疯掉。那回我挑豆腐穿堂,背后突然响起叫我的声音,那声音明明是阿姐,却看不到她人,我惶惑不已,放下挑子鼓起勇气问了句谁人喊我,没人理又再拿起挑子,实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大概是不愿看见我?那又如何再到街上堵着我,笑话我戴了眼镜也看不到她。那晚我洗了送豆腐的伙计衫穿了学生服,鞋粉刷了鞋,带了所有想要送她的书给她解闷,若是在上海,我愿请她看电影。可这是邬桥,连电话也没有几个的。月亮走的太快,每次到她那里坐坐,总是觉得时间不够。谈旧事谈时局谈上海有时候也谈诗,那天她走在我前面,我迈了一大步追上问她,阿姐,上海的月亮也是这一个吗?她说,看上去是两个其实是一个。不对不对,怎么会是一个,一个是月亮,一个是月亮的影。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笑了叫我大诗人,也许是我说的不对,我继续说着有点找诗意的话,从“汉家秦地月,流影照明妃”到“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我哪里是诗人,阿姐你才是。
我想风或者月知道我的快乐,但是邬桥不知道,邬桥从来就没有快乐,我有时会觉得王琦瑶就是个幻觉,为了引诱我而来,我以后要做什么呢,做什么都不妙,可我怕什么,就算为了阿姐我什么都可以做啊,只要让我爱她就足够了。她去买菜我给她提着篮子,她洗头我给她提着壶冲泡沫,她缝衣服我来给她穿线,就足够了。那尴尬的端倪是出在洗头发那天,阿姐拿着毛巾擦着那带着芬芳的头发,问我,跟我到上海去吗?我说,去!那你怎么养阿姐呢?做工啊。你做工的钱光够阿姐买梳头油的。阿姐,你小看了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后来没再说话,我的年轻气盛辨不清形势成了我勇敢的唯一来源。她要走的。我想。到上海去,我想。不和我一起,我想。我该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就算是我愿意牺牲,谁个人能给我一个牺牲的机会,我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从来不属于邬桥?只恨我不能早点毕业恨我才十八岁只恨我不是生在上海偏偏落在这豆腐园。这世界给我的太少了,我这块边角料就只当放在受人遗弃的地方,我本想抓牢,哪知道这根本就是个奢望。
1969
人是不断有奢望的,何至于人到中年拐这半条残腿在六公园遇到那身影怎么就鬼使神差跟到凉亭,缩在树下,不敢靠前。王琦瑶,王琦瑶,王琦瑶……更是忘记我在心里念了多少遍这名字,一颗心就堵在嗓子眼要吐也吐不出的。 你忘记了“备战风声”,你忘了两个参军的儿子,忘了在老家随着学校挖防空洞的小女儿,你甚至忘了你曾是个军人,忘记你曾四次随军到过上海,那时你明明知晓王琦瑶一定在此城某处却硬着心不去寻她,你师承胡小石写得一手好魏碑上头叫你写标语,你狠狠地写了一夜恨不得全上海都贴满你的字,你怀揣一丝,不,半丝希望可以使得你的阿姐认出那是你的字! 可你那晚到底写了什么呢?“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要深挖五一六分子,要将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不不不,这是你今年才写的标语,69年的标语,你那时候写的千千万万句你都不记得意思,因为它们每一句在你眼里都只是“阿姐我想你”。 你觉得脸上有温温的东西淌下来,剥掉肩章和帽徽的时候你没哭,批斗的时候你没哭,你的妻子因你含罪而去留下三个孩子的时候你更没哭。你以为你再也不会哭的,就是你十八岁撑船去南京读师范的路上也忍住了——只是恐怕这眼泪是补在那时的。 凉亭里面王琦瑶领着两个孩子喝茶,那个男孩子似乎是看到了我继而投来厌恶和恐吓的目光,我低头。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厅里冒出那女子的声音,不需要花时间去辨你就知道那是王琦瑶的声音。这是一句及其难听的骂人话。像是挨了一巴掌,只能把头更低下去。看到自己身上发黄的旧军装,抬手抓了一把灰黑刺硬的寸头。我怎么老成了这样,我若身着长衫,握着书卷或者提着豆腐盒,是否就能如见故知的笑着与她寒暄,她不嫌弃赠予你亲手磨的豆腐又如何?心里面那个一直叫着阿姐的声音突然销声匿迹,像落入无底之渊,最后你侧耳一听,那深渊里头道出一句沉重的叹息将你包裹在里面再不能动弹。
我的心死啦。你想。
就像你的腿再也不能好了一样。
现在你又是写标语的瘸子了,你不是阿二了,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要做好敌人突然袭击的准备,你的小女儿也怀着饱满的革命理想在挖防空洞呐,以后要让她也到部队去。你这样想着拐起来你的残腿,提着你的石灰水,和你旧军装口袋里满满的粉笔,去写你的魏碑,你的标语。无论是当年或者现在——再没有人看得懂你写的什么啦。
end
最后谢谢大家点开我,不要吝啬你的赞哦,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