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的傍晚遗体在名园火化,之后我会带他的骨灰走。
未央转过身来,她看到一个女人,一个神情淡然,面容冷酷,下巴高高抬起,宛如贵妃般气质的女人站在她的身后。
我叫素笺。这个女人淡淡的说话。未央看到她过分修饰过的脸上有掩盖不了的倦容和伤悲。
他一辈子都在这里,从不曾想过离开,也从未离开过,我想在他死后多半也只想在这里。并且,他还有罪赎,又怎么能走。未央此时不在镜前,她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冷。
走或不走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他说了算,是他亏欠我的,就算是现在死了,也还要还。这女人说的极淡,似是毫不关己,但未央看到她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她的拳头攥得极紧,指甲狠狠的掐进肉里。
未央想起,这个动作她在十八岁之前也是经常做的。通常表现在对于一切不能忍受但是又不得不忍受的事情。
于是未央没有再说话,转身上了楼,在楼梯左边第二间房门前停了下来。
这是一间卧室。
未央自己的卧室。
在她生活在这个家里的十八年,在她离开这个城市的八年,这个房间从未有第二个人涉足过半步。
这是一个单独私密的空间,未央在六岁之后拥有了它。那时候那个男人对她说,六岁已经很大,你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单独存在的地方,你可以在这里留下你想留下的一切记,只要你愿意。
是的,我愿意。在之后的很多年,她从孱弱的小女孩,变成叛逆的丫头,最终成长为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把所有的记忆都留在了这个小房间里,不曾与任何人分享。
当然,她也不愿与人分享。
因为她的记忆中只留下了她的恨,她一直这么觉得。
现在未央又站在这间卧室的门口,一如当年,但是当她再仰起头,已经永远看不到那个讨厌的男人冰冷的脸了。
这在当年是未央最期盼的事情,如今却反而有些失望。
这是怎么了?
未央打开了关着的门,屋内的一切还是她走时的模样,只是没有了当年野花的香味,窗上桌子上地板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未央迈进屋去,看到门口的地毯上有两个米黄色的信封。
该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
未央弯腰捡起,打开了那份写着未央两字的信封,上面只有很短的两句话。
未央,我想你应该会回来,或许,你还能看到我死时的那张脸,还有在记恨吗?过去的已经过去,并且,再也回不来了。我的尸体应该很快会被烧掉带走,你以后再不会看到这张讨厌的脸。
现在这房子里有另一个女人吧,她叫素笺,不管她要做什么,都随她,帮我把另一份信交给她。
未央反反复复看了这信,发出阵阵不齿且蔑视的冷笑。
这个男人在死前竟然只是这般随意的交待两句,没有提起任何以往种种,没有对曾经所做之事的悔恨,没有对自己或者母亲说过一句抱歉,甚至于连母亲的名字也没有提及,但是却可笑的提到另外一个女人。
未央想要放声的笑,但是喉咙却仿佛被人狠狠的掐住,她感觉窒息的快要死掉,一下子跌坐在满是灰尘的椅子上。
椅子前的墙上是一面落地镜,她清晰的看到自己有两行泪从眼角顺着脸颊滑落下去。
为什么?
未央的声音有点凝噎。
一只不知名的小鸟落在窗前的栏杆上,未央望出去,看到窗外又开始飘雪,有鹅毛那么大,铺天盖地而来。她忽然在这大雪之中看到那个男人慢慢走来,他的手上似乎拿着东西。
一个小丫头站在门口,背影孤寂,身体单薄。
那男人慢慢的走近,未央看到他手中拿着的包子和豆浆,看到门口的小丫头飞扑过去,那男人只用了一只手就把她高高托起。
未央听到她银铃般的笑,那小丫头扭过头,她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未央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