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毛是我最崇拜的作家之一。而对于三毛的字却是在三毛去世26年后,贾平凹先生在<<再哭三毛>>的这篇文章中有幸目睹的。
对于三毛的文字,三毛以其特立独行的作品与人格气质,影响了整整一代人的精神生活。她笔下色彩缤纷的异国情调,字里行间的爱心,以及文中时刻迸发出的诙谐、机智,无一不在60、70年代人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记。而对于三毛的手稿,经她的心,她的笔尖所在信笺上沙沙留下的中国汉字,我还是第一次有幸在贾平凹先生的再哭三毛文章里读到。感谢贾平凹先生对于读者的馈赠和厚爱,尤其像我这样对文字、对字过敏的人。我能想见贾平凹先生在叙述他妻子在门卫室替他取信的那个激动劲。以至于激动的哭了!而取信后第一时刻就是赶快复印,生怕由于激动而弄皱弄脏了信。我也能想见贾平凹对三毛的一片崇拜和怜爱之心,从他的哭三毛、再哭三毛就已看出深度,也更能从他对三毛笔迹的保存程度看个明白,那也是两位文学大师心灵碰撞的思想结晶体。贾平凹公开的是三毛给他的私人信件,他有足够理由不公开,可他还是公开了。不管怎么说,首先还得感谢大作家贾平凹。三毛在信中坦言:贾平凹先生是大师级作家。她在一天之内阅读三个人的作品在20次以上。一个是曹禺,一个是张爱玲,一个是贾先生。反正,在一天之内把一个作家的书连着看了20遍以上的,恐怕难。更何况能在一天之内阅读三位作家的作品在20遍以上的,这,也只有三毛才能做到。
三毛的字,给人一种扑面的亲切。让人不得不对她的字逐字逐句的读下去,她的字一律是向左倾斜的。很特别,很个性,也不好认,但是我却一字不拉、甚至连标点符合也不曾放过的认认真真拜读的。从她的字间,我读到了她的温度,读到了她的呼吸,好像每个字都是她跳动着的音符,仿佛有一种生命的气息在召唤。然而就是她在给贾平凹先生写完这封信后不久就去世了,尽管她在心中坦言 ,她不会死,她还会来陕西看望贾先生的。这一切,都像是在和生命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三毛的字,一律都是繁体字。这也让人认识到台湾继承繁体汉字的意义所在。文字,古人在造人的同时,就已经对字附上了一层故事,一层文化的内涵。可以说,一个字,就是一个故事。上小学时,我的语文老师,曾说过这样一句话,扔让我记忆犹新:“随便拿出一个字,我都可以给你们讲一节课。”的确是这样,中国的汉字,只有繁体字还能看到它当初所赋予的意义。汉字繁体字被简化后,在一定程度上丢失了字在来源过程中的美。我是这样认为的,可能是自己对文字太过于钟爱吧。总想从一个字里读出点什么来。
三毛的字,是写在及其珍贵的毛边纸上。三毛用最宝爱的毛边纸,给贾平凹先生写信,并说这种纸在台湾已经不好买了,自己保存着。用最宝爱的毛边纸给贾平凹先生写信,可见对贾先生的崇拜。
三毛的字,是有呼吸的。不妨,你读读,是会体会到的。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此:一张一吸。文字何尝不是呢?
附:三毛致贾平凹的信
平凹先生:
现在时刻是西元一九九一年一月一日清晨两点。下雨了。
今年开笔的头一封信,写给您:我心极喜爱的大师。恭恭敬敬的。
感谢您的这枝笔,带给读者如我,许多个不睡的夜。虽然只看过两本您的大作,《天狗》与《浮躁》,可是反反复复,也看了快二十遍以上,等于四十本书了。
在当代中国作家中,与您的文笔最有感应,看到后来,看成了某种孤寂。一生酷爱读书,是个读书的人,只可惜很少有朋友能够讲讲这方面的心得。读您的书,内心寂寞尤甚,没有功力的人看您的书,要看走样的。
在台湾,有一个女朋友,她拿了您的书去看,而且肯跟我讨论,但她看书不深入,能够抓捉一些味道,我也没有选择的只有跟这位朋友讲讲"天狗"。这一年来,内心积压着一种苦闷,它不来自我个人生活,而是因为认识了您的书本。在大陆,会有人搭我的话,说"贾平凹是好呀!"我盯住人看,追问"怎么好法?"人说不上来,我就再一次把自己闷死。看您书的人等闲看看,我不开心。
平凹先生,您是大师级的作家,看了您的小说之后,我胸口闷住已有很久,这种情形,在看"红楼梦",看张爱玲时也出现过,但他们仍不那么"对位",直到有一次在香港有人讲起大陆作家群,其中提到您的名字。一口气买了十数位的,一位一位拜读,到您的书出现,方才松了口气,想长啸起来。对了,是一位大师。一颗巨星的诞生,就是如此。我没有看走眼。以后就凭那两本手边的书,一天四五小时的读您。
要不是您的赠书来了,可能一辈子没有动机写出这样的信。就算现在写出来,想这份感觉——由您书中获得的,也是经过了我个人读书历程的"再创造",即使面对的是作者您本人,我的被封闭感仍然如旧,但有一点也许我们是可以沟通的,那就是:您的作品实在太深刻。不是背景取材问题:是您本身的灵魂。
今天阅读三个人的作品,在二十次以上,一位是曹禺,一位是张爱玲,一位是您。深深感谢。
没有说一句客套的话,您所赠给我的重礼,今生今世当好好保存,珍爱,是我极为看重的书籍。不寄我的书给您,原因很简单,相比之下,三毛的作品是写给一般人看的,贾平凹的著作,是写给三毛这种真正以一生的时光来阅读的人看的。我的书,不上您的书架,除非是友谊而不是文字。
台湾有位作家,叫做"七等生",他的书不销,但极为独特,如果您想看他,我很乐于介绍您这些书。
想我们都是书痴,昨日翻看您的"自选集",看到您的散文部分,一时里有些惊吓。原先看您的小说,作者是躲在幕后的,散文是生活的部分,作者没有窗帘可挡,我轻轻地翻了数页。合上了书,有些想退的感觉。散文是那么直接,更明显的真诚,令人不舍一下子进入作者的家园,那不是"黑氏"的生活告白,那是您的。今晨我再去读。以后会再读,再念,将来再将感想告诉您。先念了三遍"观察"(人道与文道杂说之二)。
四月(一九九年)底在西安下了飞机,站在外面那大广场上发呆,想,贾平凹就住在这个城市里,心里有着一份巨大的茫然,抽了几支烟,在冷空气中看烟慢慢散去,尔后我走了,若有所失的一种举步。
吃了止痛药才写这封信的,后天将住院开刀去了,一时里没法出远门,没法工作起码一年,有不大好的病。
如果身子不那么累了,也许四五个月可以来西安,看看您吗?倒不必陪了游玩,只想跟您讲讲我心目中所知所感的当代大师——贾平凹。
用了最宝爱的毛边纸给您写信,此地信纸太白。这种纸台北不好买了,我存放着的。我地址在信封上。
您的故乡,成了我的"梦魅"。商州不存在的。
三毛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