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又下雪了。雪,洁白绵软,悄悄地扯天扯地地飘洒,不久,一床天织的缎被,静静地覆盖了大地。这雪,勾起我的回忆。
儿时,父母都忙于工作,母亲还要值夜班,在我四岁的那个冬天,他们把我送去东北的外公家。
外公家住在一栋红砖砌成的二层楼房的一角,一扇窗户正对着马路,马路在不远处就转弯了。
每天下午,外婆让我坐在窗前的三屉桌上,远远看到两个人转过那道弯走来了,我立刻站起来高兴得又蹦又跳:小姨回来了,小姨回来了。比我大一轮的小姨,是我在外婆家的玩伴。每天,她去上学我就会闷闷不乐;看到她回来我就兴高采烈。
那天早晨,吃过早饭小姨上学先走了,我坐在炕上抹眼泪,外婆在厨房忙着什么,外公坐在炕头上逗我,我还是不高兴。
外公穿上大衣,他要去上班了。我说我也要和他一起去上班,这是明显的无理取闹。外公和颜悦色地说:今天不行,外面下大雪,太冷了。等雪化了,和外公去上班。我依然闹着要跟外公走,外公对着在厨房的外婆说了什么,就下楼去了。
我听见外公下楼的脚步声消失了,就溜出房间,外婆还在忙着,我蹑手蹑脚地迈过厨房门,下了楼梯,跑到大门口。那道门是双开的木门,我吃力地推开一扇门向外张望,呀,一地白雪,没有太阳。
我看见外公用手提着大衣衣襟,吃力地走着。雪太厚了,快要没到他的膝盖了。外公转过身,他看到我了,他在往回走。我急忙转身向楼上跑,大声地喊”外婆外婆……”。
我最怕的人是母亲,母亲最怕的人是外公,我当着外公的面,敢向母亲示威,因为有外公撑腰,母亲奈何不了我。但我也怕外公,因为外公不仅训斥母亲,训斥舅舅和小姨,也训斥外婆。他要是生气,全家人都噤若寒蝉。
我吃力地爬着楼梯,毕竟那时也就四五岁,每一级木楼梯对我而言都是很高的。外婆已经从楼梯上向下走,我听到外公开了大门,嚷着“小兔崽子!谁让你下楼的?”身材矮小瘦弱的外婆将我抱起来就往房间里走。我哇哇大哭,外公一边上楼,一边大叫,还用手拍打楼梯。
外婆抱着我刚进屋,外公就冲了进来。他站在房间门口,大骂外婆,我则紧紧地偎在外婆怀里。外婆抱着我,一声不吭,直到外公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才小声说:你还哭?你不听话,偏要下楼,你外公不骂你倒骂我。骂我没看好你,怕你冻着,怕你生病……我说:外公要打我。外婆说:他只是拍楼梯吓你,他才不舍得打你。
确实,我上楼梯的时候,外公一边上楼一边拍打楼梯,他是在吓我,也是在发泄自己的担心和着急。
外公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去世了。多年以后,我和小姨回到外公出生的地方,也是他一生中最高光的地方,也是埋葬他的地方,为他立了碑。
雪,一场大雪,又勾起我对外公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