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芍夷的长篇小说《伤祭》,我是这两天花了两个晚上阅读的。前天是网上搜索到,昨天是直接拿到了她的书,以我此前没有过的频率跳跃式阅读。所以跟杨沐的作品相比,我可以更实在地对韩芍夷这部小说展开说一说。
这次研讨会安排得特别好,杨沐跟韩芍夷,一个是闯海作家,一个是本土作家,两个女作家呈现两种风格:一个是红玫瑰,一个是白玫瑰;一个更强调穿越至精神层面,一个则突显性格的张扬,语言奔放,以无拘的灵性表述;一个坚守现实的土壤,以相对保守的文字展开传统故事……我是做人文地理研究的,通过韩芍夷这部小说,看出了很多地方文化和地方性格方面的内容,因而就从这角度来说一说文昌女人。
我以前在文章中写到:浏览海南岛地图,文昌呈现雄鸡翘首之势。它直面琼洲海峡,土地大多平坦肥沃,先人们跨海而来,更方面在这里生根。同时因为文昌三面环海,更深入地融进海洋,最充沛地拥抱海洋文明。在几个世纪以来中国积贫积弱的国情下,文昌人下南洋形成潮流,也就是小说所说的“去番”。我走过很多文昌的大院,如符家大院、韩家大院、十八行村、双桂第等等,这些明显带着南洋风格的大院,骨子里都体现着东方式的家庭向心力和尊卑秩序感……其中的十八行古村,有一个院落共七进,由一个通道串起七个小院,各成体系,整齐划一,表现出大家庭中一个个小单位的向心凝聚。这些“去番”者,都带着创家立业的任务去闯荡,成功后又带着光宗耀祖的心态,在祖居地建起一处处高宅大院,哪怕他们以后基本上不会在这里居住。那些带有综合美学特征的大院,绝大部分都处于荒置状态。
由于相隔遥远,长期分居,因而在文昌社会要维系家庭的稳定,男女两人必须达成精神上的捆绑。这捆绑,跟徽商为坚守的女人们立牌坊不同,他们是靠思想的敦睦教化来促成。因而文昌的礼教来得应该比其它地方浓厚些,这里的孔庙形制和存留,在海南最为完整;他们的亲情感也特别地浓郁,这在《伤祭》中有明显的体现。小说中更多的体现,就是男女关系的约定,比如男人去番之前的订婚;这种婚约一旦建立,就是两个家庭需要鼎力维系的承诺,一旦破坏,都要遭到来自家庭和社会的无尽压力。小说中韩文畴韩全畴以及韩诗美的不同遭际,正体现了这一点。
社会达到稳态,各家庭的任务就只有生育。文昌好像在海南省县一级市县中人口最多,达60万,这数量放在内地当然不甚突出;但是据早年统计资料,他们在文昌以外还有80万人口,在海外还有130万人口,累加在一起是很了不起的,体现了固守传统文化基因的文昌人惊人的繁殖力!
这样,守望家庭中的一代代女人们,似乎都带有宿命成份。她们的生命从蓬勃走向枯萎,都在坚守家庭,坚守道德,哪怕是肉体层面有过再多的反应和不适,精神层面大多还难以逾越雷池……因而,她们的命运就牢牢地系在另一半身上了,一生的幸福往往存在偶然性。按这标准,祖母林碧玉是幸福的,甚至井头也无所谓不幸福,而符琼花、桂芳等等就是不幸的。幸福的,很自然地幸福着;不幸的,也不会选择抗争,最多诅咒一下命运的不公……留给这些女人们,大多就是绵绵无期的等待。
因为常年锁在家中,终日操劳家务,养成了文昌女人坚韧不拔、隐忍劳苦的性格,这性格具备地理特征,文昌女人因而成为海南女人的代表。因为她们的出色,使得文昌男人的名声就降了下来,这其实就是一种极大误解。在文昌的传统观念中,男人的任务就是创业、闯荡。我们必须看到,文昌男人成功的比率明显要高于其它地区;小女人支撑着大男人,这是社会分工决定的。这情形,给不成功的男人以很大的压力,便只有担当起社会的歧视,家庭的奚落,小说中的韩全畴就是这样一个人,他们成为岛外人士眼中想当然的“海南男人”,其实这是很不客观的。当然有这肇始,后来“去番”没那么容易了,这个传统和心态却又保存了下来,“海南男人”的印象更加不堪;其实这也只是相对的,他们也担当着更多的家庭责任。即使在别人都不齿的喝老爸茶中,也会促成不少的事业;本人也会三两天都受朋友所邀在外喝老爸茶,感觉也挺惬意的,可以让我这样的小人物更惬意地指点江山、臧否人物。海南人的喝茶习惯其实跟以成都为代表的很多地方相似,只是海南气候好,老爸茶场所多在室外,场所更随意,“海南男人”的根性也就更容易地坦露在大众视野里。
说得多了,得回归作品本身。
首先,我感觉这文章特别真实,看起来很像一部家族的自叙传。我跟韩芍夷接触非常少,只因几次小说由她编辑而结缘,有一次与陆小华到海口《椰城》办公室找她,送她回家路上有所交流,内容我记下了,很多境遇跟小说中的叙述者晓很相似,至少小说人物多有原型。呵呵,逮住了,正好这个家族也姓韩!
传统的真实存在和延续,让地方性格变得异常坚执,连最近两代女人韩诗美和晓,都没有太多的挣扎痕迹,更多地听从命运安排,新观念冲击的力度不大,追求起自身幸福来也是婆婆妈妈的,这跟杨沐这些闯海人笔下的女性性格自然形成鲜明的反差。这情形,似乎也给作者本人造成了困惑,因为这部30万字的小说竟然用了《伤祭》这么一个不利推广的名字,好像又在心里排斥着这情形;且在作品的一开头,就长篇累牍地交代了一个死亡的场景。
我是粗略阅读的,感觉韩芍夷在变换着不同方式叙述的前提下,表达形式却也是特别地传统,且表达对象又是一个极其传统的题材。这样,她对一些细节不厌其烦且面面俱到的描述,有时会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来。就比如开篇的祖母去世情节,我当时看到的是网络版本,不知出版后有没变动,这样很容易让一些陌生读者放弃阅读。但是看下来,那种发散式的线条,流水般演绎,很好地将人带进一个地方最冥顽的文化地块,衍生开来似乎又没那么沉重了,或许还具备特别的魅力。但是,我总感觉小说还是应该要多一些留白,至少让主线条变得更明晰一些。
另外,总觉得小说在抗战胜利后,那段与家族交织的内战阵营处理得很意识形态,更说明作者作为小女人的传统思想一面。其实这方面是应该有所突破的,因为在文昌曾出现过二百多位将军,他们大多是民国将军,而东南沿海本身也是民国思想的策源地,人们不可能不受影响。何况大时代一来,人们会不自觉地被卷入到不同的壕沟,大多动机是良好的,选择也是自然的,所以这方面若是有另一种形式的处理,小说的情节也会自然得多。
当然,这些都是浮光掠影的阅读后的一己之见,但我还有喜欢这部经自己强化阅读过的本土题材小说,或许跟自己的人文地理兴趣相关,此外还没找到一部这样深入反映海南地方性格的家族题材作品。
2014年11月26日
注:这些文字是在现场梳理好用于发言,但因为时间关系压缩了这环节;回三亚后在电脑上敲出来,作为非正式场合的展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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