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女人的平凡人生(上)

“老婆呢?”

“跑了。”


村子里烟雾缭绕,向西望去,云里雾里。黄昏的乡里愁的很,村里人赶着羊群从山上刚下来,不宽的路上一堆一堆的,手里的放羊鞭子握了多少年才起了亮色,小路上星星点点,那头黑色的羊格外出众。


“人啊,也不知道为啥会活成这样!”


王二虎边往三轮车上扔收来的一些废品边低声嘟囔,稀稀拉拉的金属碰撞声格外悦耳。若早出晚归勤恳过日子,那光阴也就起来了,可谁也不是那泥菩萨,一辈子靠香火供着。很多事情不按算的路子来的,命运好像一直在走岔路,也可以这样说,决定二虎前半生的走向的是一个平凡女人。


芸芸众生,各自安排。村里人们都希冀读书改变下一辈命运,可大多数早有安排了,一毛钱的人有一毛钱的命。二虎早些读到农校就辍学了,县城里游荡,父亲看不惯就送他去工地做学徒,也是怕他不走正道。车站同行的一起有七八个,每个人脸上喜气洋洋,一个乡音也就不觉得有什么,答应父亲出远门也就图个新鲜的世界。


高楼大厦一座座,并没有觉得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出了火车站,穿行在都市里前后走着,每人都是大帆布袋,手里小塑料袋。一天一夜的路程,下火车整个人都是天旋地转的,用二虎话讲:睡在工地床板上两天了,但感觉和在火车上一摸一样难受。

图 | 来自网路

同村的都是在包头建筑上当农民工,很兴奋的加入这个集体。但回应二虎的好像只有残酷和吃不饱的现实,实在忍不住就和工头吵了起来。“每天不出活,就你吃的多”南方的工头那几句口里一直在重复,他不知二虎已经问候他祖宗了。厚重的安全帽套在小小的脑壳上,猛地看上去好像脖子有点短了,一副滑稽的脸就差手里的道具或快板,整一个说相声的派头,但他手里好像有道具,一个用黄色胶布缠绕的对讲机,有空没空揩开塔吊大姐的油。


二虎在诉说他前半生时候,我一直在回味村里人们常常谈起李师的事情:李师大学毕业后,一心下海,去南方合伙做生意被人坑了,从此没出过省界。手里的一杯茶续了一下午,不觉间淡的很。


“你记得吗,那年你上包头打工的时候,一群小孩追着问你,头让谁打烂了要去包头?”


“嘿嘿嘿!”二虎指了指头上的胶布,“前两天刚去县西医院包的,护士可年轻了,要不给你介绍一哈”


心就突然酸了,原来张哥讲得是真的。“都是命”的话在耳边萦绕,试想兰兰和二虎一起回家,生活就还有些盼头,二虎也就不会出车祸。


原来前几天张哥从赵家庄拉了沙子,空车下来半路碰到拉着不多废品的二虎推着汽油三轮车往回家的方向走着,车开出了一段路,又返回去问二虎为啥推着车在走。


“没加油,出来想着回家应该没问题”


“拖绳有吗,挂到车后面,拖你回去”


张哥说他一路开的都很慢,后视镜一直观察后面的二虎。十几里路,早些年县里为了评选什么城市搞绿化,两边和县城道路一样在乡间公路种满了梧桐树,“从大路往村里的小路拐弯的时候,大车身子已经全部转过了,可几秒还是不见左后视镜里二虎的车子,我慌张的减速停车,下车就看见二虎的车离马路边的排水沟不到一米远,二虎什么反应也没有,就像正常开车的姿势一样,心里突然就起了疙瘩。我以为二虎前一月住院不严重的,没想到走了十几年的回家路也不认识了,那次没停车的话,真的就帮忙了”


在去二虎家路上碰到送小孩的李师,问他近况可好?身体可安?村里有无事情?不知是年龄增长的原因,对邻里乡里的大小事情更加关心。“村里有事问李师,家里丢羊问神角”,玩泥巴的小屁孩一起嘴里瞎唱的,附近几村人都喊他李师,人就是喊老的,喊出了一头白发。


和李师聊得来的,人也就话多点,我问他答间也换了好几烟斗,不是中午接小孩放学还能再聊聊。话里讲到些近些日子村里大小事和二虎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情,透过追问对二虎追问和回忆,对二虎36岁的前半生了解的更透彻些,后面一一道出。


二虎社会混搭两三年也就二十二了,用他老爸当年的话讲已过了立志改命的年龄了。不是读书的料子就结婚生娃,农村里人“先过河的腿先干”。不敢多言,生命的无奈三言两语讲不清的,有些人活着就已经很费力了。二虎自己打着算盘,二十三如果不结婚就可能打光棍了,二十四本命年不能结婚,二十五就是小光棍了。村西那头住着两家,是村里村外举例子的样板:“你看看有钱能干sa呀?手里拿着钱还打着光棍不是。人家属兔的都抱小孩了”


图 | 来自网路

“子鼠配丑牛,此六合姻缘”李师从外面刚回来,擦着眼镜上的雾气说着,二虎傻乐着头也不抬,使劲往炉子里塞着煤炭,不大的屋子里烧着炕点着碳,二九天也暖和的。原来二虎他爸托李叔做媒人,去赵家庄说亲事去了,李师早年附近村里教书,算是大文人,但谁家有红白喜事写个对联,记个帐什么的从来不推辞,这些年也有些声望,请他做媒人那是倍有面儿。


谈不上包办,但胜似包办。从说亲到结婚快着一月内,慢着一年内,王二虎从来对这些事情不上心的,只是觉得什么年龄干什么事情,跟在别人后面是没有错的。这亲事快成了,可要结婚的男女都没打过照面。


村里习俗,媒人上门没退礼,这事情基本就能成了。接下来就是选日子“两见面”,两家亲邻一喊,一起吃个饭喝个茶,唠唠家常,给女方绑点礼钱,彩礼等一些事情定下来就等着过门了。


两见面那天吃过午饭,女方叔叔拍着二虎堂弟肩膀说:“这女婿娃攒劲的很嘛“,那天据二虎说太紧张了,思前想后没敢去,就和他爸讲了缘由。他爸一看这情况:入九的天气额头冒着汗,领子里冒着汽,去了也是出糗,就和李师说了声,提前通了眼色。


李师:“娃儿他叔呀!这个是侄儿,女婿今有事情里没来里“手里一杯白酒往女方堂叔的杯子上碰去,白酒押喉,有话也不好当面讲出来。脸色很难看,这谈话间语气就变了。


女方堂叔:“你们坐着,我出去转转透透气“往出走的时候给女孩摆了个眼色,一起走出门去开口道:“娃娃,嫁人的是你,日子过了门要你过哩,女婿娃今天没来你也不吭声,你爸都喝的差不多了,这事情怎么办?”


“你说话撒,摇头着干撒哩?”


“一会你进屋了哭几声,剩下的我处理“


女方这个堂叔是见过些世面的,早些年帮村里抢亲,抬花轿,一看这场面就有问题,哪有两见面男方不在场的。女孩的眼泪是不能相信的,你不知她是真是假。女孩他爸白酒已经上了脸,几分醉意的脖子通红,席间女儿的哭声让老父亲感觉有点丢人,挠了挠头发大声说:“今天是娃娃的终身大事,彩礼后面说都可以,但女婿娃必须上酒桌。”二虎他爸一听,再看看女方邻里眼色,便知道二虎今天不过来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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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包客,都是些顶包客",女方堂叔话里带着些火气,让闹哄哄的房子安静下来,炉子上的水滋滋作响,没人再说话,只听见嗑瓜子的声音。二虎这边是理亏的,也不好争论什么。李师出来打圆场说到:“她爸爸,她亲家,女婿娃这时间应该忙完了,一会就过来了”。


二虎正准备去县城,可听到李师捎话来,他也就哆嗦的骑着摩托赶了十里地,往女方家里走去,刚进院门听见阵阵爽朗笑声“好得很,那就这么定了“。女孩在自己的房间,透过窗户打量着这个院子里的男人,不合身的皮夹克好像就要撑破了,方方的脸和稀疏头发让人印象深刻,这个前半生相互交集的两人就这样见面了。


听到大房里呼唤“兰兰”的尾声,二虎和姑娘前后进了屋里。“正好,两个娃娃一起来敬个酒萨!”李师笑着说道。二虎偷偷看着姑娘,眼睛上下打量,这些年一直和大老爷们在工地上,待在工地几年了,这么近距离和女生站在一起的次数不多。“她本人不算好看,但也不讨厌,也就三分姿色,但那刻觉得,她就是救我出苦海的人”,二虎说话坚定的眼神也让我至今回味。


十分女孩天下难找,在一起总要过日子的,心气很高的男生总是会平衡的,打分标准也一代代的传下去。看上去好像是相互选择,可命运留下太多遗憾,外人总是热闹,没人懂得一个人的悲欢,更别说懂得一代人的哀与愁。


“爸,今天彩礼说了多少撒?”


“不多,就四万多块钱”


很多人对钱可能没有概念,不知在06年前后的农村四万块钱意味着什么。换算成当时的农民工普通薪资,一天在工地上也不过40块钱每天。二虎是吃过工地这碗饭的,当然明白一块都是血汗钱的道理,一个女人进门让爷俩攒了半辈子钱都搭了进去,心里很是喷怒:“我姐出门才多少钱,怎么不去抢钱呀”。


“娃娃,活人一辈子长的很,挣钱的日子也多的很,可这年龄呀错过了,也就没了”。


“别说了,我知道了”二虎说话间向大门外走去,没有月亮没有风,一切都静默着。


村里的日子很慢,不经意时光的流逝,现在看好像也是一种生活哲学。


二虎用火钳从炉子往火盆里夹一些红碳,端到厨房里,好让在厨房做菜的阿姨们暖和些,这些人都是兰兰叔叔家的女人。“这女婿娃攒劲的很呀”听到阿姨们的一顿夸赞,二虎笑着迎合着,整个人比上次自在了许多。农村里的一房头很是团结,都互相帮衬着,红白喜事互相照应,这也使得延续千年的血缘社会在农村得以保留。


上房出出进进的人很多,院子里一群小孩子打闹着,人声鼎沸。今天是二虎定亲的日子,北方村里叫“换盅”,意思两家人把酒盅互换下这亲事就定下来了。打扑克的,下棋的,奔走大步呼喊的,大家一起迎接着这对新人的好日子。


兰兰给二虎摆摆头,使了眼色便往院子外面走去,二虎心领神会,嘴角笑着小跑紧跟上。走了几分钟,不远处便是河堤。冬天的风很是刺骨,两人穿着大棉袄也阻挡不了,红色在萧条的大地上孤立而和谐,河岸空旷,河水结冰。


“那天见面之后怎么就没音信了?”

“你喜欢手纳的鞋垫吗?”

“你这两天在做些什么呀?”兰兰突然转身往后退着,边走边问。


二虎愣神中,慢慢跟着走着,正考虑怎么打破这沉默的尴尬,可忽然面对抛过来的问题不知先回答哪个好。“我妈以前老给我爸纳鞋垫,进林走城老穿着,可我妈死后那双没穿几次的鞋垫和破洞布鞋都扔在缝纫机上落灰了”。


“哦!”

“我喜欢手纳的鞋底”,兰兰笑着,二虎也跟上笑。命运在不经意的选择里已经转舵,活在局里的人大多不自知。


“你还没回我其它两个问题呢”兰兰撒娇嘟着嘴说。

“小心点别摔倒了”二虎边看着路边说:“那次见面回来后一直在忙着娶你啊!”


“臭贫”。


暧昧在空旷的大地升温,举手投足都是挑逗。“天太冷了,我们往回走吧”,顺手把兰兰棉袄的帽子给带了起来,便双手插兜比肩前行。二虎回忆说:“那天给她把帽子上后,她边把手伸到我的衣兜里,那刻觉得这辈子有了呵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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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天就黄昏了,大人们都忙完了,小孩没什么热闹也就散了。按理换完盅就是亲家了,可往结婚的日子算还有些时间,中间的事还多着呢。喝醉的两亲家相互应和着,二虎把喝醉的父亲扶到车上,和兰兰家这边一一打完招呼边上车回家了。


几天后,兰兰约二虎去县城做头发。父亲忙碌了一辈子,老早就起来烧火做饭了,锅里的玉米散饭配些炒的麻菜,满福的很。老镜子照了几辈人,镜框全部颓漆了,但镜面还是那么干净,就像这老父亲的心一样。


去县城30里路,一路上的颠簸,两人在不大的五菱车上互相依靠,这辈都是这般平顺多好。下了车往中街那边繁华地段走去,马路两旁种的是梧桐,一颗颗相互对应,相互陪伴。黄色树叶像手掌一样铺满人行道两旁,很是浪漫,走过这段路的人仿佛都能幸福。


做完头发,不大的县城两人逛了一下午,都没有散意。西关的电影院,东街的台球厅,以及朋友开的罐罐茶店,路上总是匆匆,一切好像都在赶时间。


四楼望下去是新建的广场,灯火璀璨。里面有些滑旱冰的,夜晚滑轮发出的光很是酷炫,也承载了二虎刚出校园的一些回忆,“走,穿衣服,带你下去滑旱冰”。兰兰盯着床边墙上的医疗广告挑逗说:“你要不要去看看”,“妈的,你怀疑老子的能力”。


“吃了吗,他爸爸”李师拖着尾音进了院子,劈好的一堆堆木柴整齐的码在厨房门前,二虎爸听见呼喊身,向屋外走去,一双带着面粉的手也盖不住厚厚的老茧,“过来了,正做这呢,留下一起吃点”便向口袋套便宜的软海洋。


“你忙,我吃过饭了,过来就是说下,那个彩礼的钱早点弄好,‘布匹’早点送到女方家里,挑个好日子年前让娃过门结婚呀”


“嗯嗯,过年三个人吃年夜饭也滋味些”。


“是啊!这从小就望着长大,藏就好起来了”。


“那进门日子还要麻烦你了”。


“哪里话!你赶快做饭吧”。


这几天二虎都是摸着月亮回家的,有时候二虎回来吃点,有时候在外面已经吃过了,整天和兰兰在城里瞎晃悠。晚上下暴雨,镇子里早就停电了,一把许久不用的煤油灯在屋里亮着,蓝色的火芯在黑夜曼舞,听着父子的促膝长谈。


“彩礼钱东借西凑快差不多了,明天你到你姨父那边把答应好的2000块先拿过来,剩下的一点找村里做个担保,去信用社稍微借点,连带办酒席的钱就够了”。


“可以和兰兰家说一下,彩礼钱后面可以慢慢给的,或者给利息都可以”。


“娃儿,什么钱都可以欠的,这事情不行”。


“我以后肯定还得起,真的”。


“这事情犟不得,从人家屋里娶人进门,要干净利落”。


外面雨声渐小,二虎就回南屋去睡了。透过手电筒可以看见梁上的蜘蛛网,过几天打扫布置一下,就是婚房了。


两人顺着山路向山腰爬去,走到一片荒地坐下歇息。“二虎,我爸让我问彩礼准备的怎么样了,说隔壁村里有媒人送了几盒饼干过来”,躺在怀里的兰兰随口一说,但分量绝对不轻。凉风荒草,老树柔情,低头目光相接,二虎只有一句:知道了。


山下望去,是黄土的厚重和俯视大地的豪迈,内心却荒凉不已,裂开的口子渐渐扩大着。


图 | 来自网路

冬天白昼很短,仿佛就是眨眼的功夫,下山后等到一辆县城上来的小面包车送兰兰回家。一个人的路不好走,夜路更甚,兰兰家里留着过夜,二虎再三推辞,老父亲家里等着,没留话音不回家会着急的。


十几里夜路,路过几个小村庄,只见微弱灯光。没路灯,偶尔有辆车通过。路上烟不断,有火壮胆,也就不是很怕了。


“虎儿,进来给你说个事”刚进院门,应着声就向父亲的屋子走去。


“今天和李师一起到阴阳家里去,生辰八字都给说了,结婚日子看到腊月十八了”。


“哦,那也没多少天了”。


“钱凑够了,改天一起给人家拿上去”。


“知道了”。


“炕给你舔了些柴,想着你可能不会回来就没点火”。


“厨房大锅里的面盖着哩,辣椒和醋在柜子哩”。


端着碗面坐在炕上,听见大屋里的父亲正在看秦腔。吃着吃着面就咸了,刚出校门,父亲留了多少次饭,第二天就吃了多少次剩饭,突然就感觉到生活的严肃了。


古语有云:“人活世上,先看戏上”。

秦腔图| 来自网路

兰兰不到几分钟,从炕里头就挪到炕边,去了厕所好几次,加上这两天的反应,“不可能是怀孕了吧”兰兰爸爸弹着烟灰对兰兰妈说到。同为女人,兰兰妈对这类问题更敏感性,扔下手里的针线,“彩礼都没给齐,你就怀孕了,不争气的东西”。大冬天的,兰兰脸红的袜子没穿就撒着鞋子往屋外跑去,“我晚上就不吃饭了啊”。


两人坐在路边摊吃完麻辣粉在烤火,快过年了县城比较热闹些,大小喇叭叫卖着,“红薯,烤红薯,又甜又大的烤红薯”,二虎学着叫卖,引来兰兰一顿白眼,“这地方上学这样,出社会还是烂sun 样,就他妈没变过”。


“总会变得,我怀孕了”,兰兰的话在嘈杂的人群里这句话格外响亮,街对面大黄狗把吃馒头的小姑娘吓哭了,店主拿着笤帚从粮油店里冲了出了,隔壁拉面馆刚开张,花篮一排排人群嚷嚷。


“老子他妈枪法就是准”。


“不要脸”。


“走去广场走走,晚上喝点庆祝庆祝”。


“晚上看吧”。


村里去外面打拼的也都渐渐回来了,类似鸟儿赶着迁徙。早些城里的老朋友就凑一起喊着二虎吃酒,好几年了聚一聚。酒桌上兰兰也就碰到老同学赵强,几杯下肚,一桌人也就熟了有话了,赵强原来也是赵庄人,早些年随着父母搬到镇子里去了,如今一副眼睛,温文尔雅。


家长里短,在外漂泊,酒席上少不了的话题。酒足饭饱,有人商量组队去二场,也就是县城最大的娱乐KTV,三人几番推辞就打车回村了。从县城回赵庄要经过镇上三人顺路,兰兰坐在副驾驶,二虎赵强并排坐着,男人天生嗅觉灵敏,敌友也一向分明。


晚饭席间赵强给兰兰抢着挡酒都没什么,可看见兰兰眉梢的愁虑和欲言又止的神情让二虎很不舒服。车子在镇上稍停,赵强向二人示意离去,二虎勉强微笑点头。


一路上三人的沉默,兰兰始终没敢回头。司机大哥问路声打破沉默,“到村中间,木头电线杆子那停车就可以了”


两人下车后,二虎嘱咐司机大哥稍等,自己还要回去。夜已深,师傅的大灯亮着,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二虎内心有些问题想问兰兰,兰兰虽然什么没做,但有些事似乎要和二虎解释才明白。


“你…”。

“我…”。


“你想说什么就先说,我应该猜到一些”。

“我们讲的应该是一件事情”。


“那没事,明天整理下家具,后天县城台球厅等我,到时候细聊”送兰兰到村门口,就和司机回去了,两人带着话睡了,可有些事隔了夜会变味道的。


屋里都是些老物件,大房里爷爷留下的梨木柜,桑木桌子一擦,木纹靓丽,家是需要人经常收拾的,几间屋子都扫了扫。多年前的老照片只剩下四人,大姐也远嫁多年,二虎把相框擦干净拿给父亲看,一起商量南屋就添个衣柜,剩下的嫁妆陪一点就行了,下午就去家具城了。


“现在好了,二虎成家后你也就不操劳了”上院里二虎叔叔中午端着饭窜门,边吃边说道。


“嗯~老了,地里干不动了!这都几点了,怎么端这么小的碗,儿媳妇不给饭吗?”


“你别胡说,最近胃不好吃得少。”


二虎父亲和上院里的叔叔相继不到一年去世,这是后话。


台球厅很挤,小县城娱乐项目匮乏,实在没有很好的去处。拉开厚厚的门帘,看见兰兰坐在5号球桌旁的沙发上神情呆滞,玩弄着帽子上的绳子,红色羽绒服格外入眼。


“等了很久吗?吃饭没,可不能饿着我儿子”


“没多久,家里吃完饭才过来的”兰兰不紧不慢说道。


“老板拿两个茶罐,冰糖多给些”


“结婚日子也快了,那彩礼你凑齐了没,不想为难父母,更不能欠他们”


“那就为难我父母?钱改天找时间会拿上去”。


“赵强事情你不解释一下吗”?


“王二虎,TMD我是和你过日子,你老提他干嘛?”兰兰突然就觉得话里有话,语气便提高三分,“很多年没见了,那酒局也是你带我去的不是?”。


“慌什么,我知道肚里是我的孩子”。


“你凭什么舔着脸,口无遮拦的说”。


“不要脸的东西”二虎说完便怒气离门而去。老板拿着茶具上来,看见兰兰坐在那儿眼角通红安慰道,“年轻就是冲动,万事要商量”。


“这茶能退吗?”


“没事你走吧,记到他名字上就可以了”


罐罐茶 | 来自网路

隔了夜的事情在时间上放大数倍,几句话能说清楚的,但仿佛都憋着一口气。有情绪话里也就少几份理智,各自有理,争吵背后都是不够坦白和了解。


第二天一早吃过饭,二虎进房间看着父亲在整理一堆东西。破旧的户口本和绿色的退耕还林证,一张银行卡和一些票据,破旧钱包旁边红色布袋里装着几沓钱,二虎父亲说:这就是全部家当了,当年和你妈结婚,几筐萝卜就行了。在老院里漏雨的房里生下你,没几天伤风就死了,总感觉有些对不起她。还好,你总算现在长大了。


据二虎回忆,说父亲一直寡言少语,但那天说了很多话,就像交代后事一样,嘴里骂兰兰是扫把星没进门,父亲也就去世了。


从上院叔叔家里借辆自行车,父亲在院子里擦拭着母亲陪嫁过来那辆,车牌号码依旧清晰可见。户里房头喊了三人,加上媒人李师,六辆28大梁驶向远处,刚下雪的路面无冰,一起消失在白色里。


“过来了李师”


“嗯嗯!上来了”


“兰兰,去小房把水果这些都添上”兰兰父亲指着几个坚果和水果盘说道。


“都在这了,你数一数”


“不数了,这还数啥”


“肚子里孩子谁的?”二虎冷不丁突然来了句,一屋子人突然就炸锅了。二虎这边六人,兰兰一房头也有七八人,和睦的气氛突然就不见了,送布匹(彩礼)是结婚最后一道门槛,高兴的事情最后成了十乡八街的故事。


“你长个头是看的嘛!兰兰从‘两见面’就和你在一块了”,兰兰堂叔喊着说道,“这娃娃,看起来人模人样,差陈色这里”,二虎何尝不知孩子是自己的,可就是明理人也容易走偏路的。


农村没结婚怀孕就是伤风败俗,这印在处于封建过度农村的每个新时代人的大脑里。二虎觉得他可以撬动这座大山,可山下处处是忠骨,村里未见有来着。


“你别以为就你拿着两盒兰州”


“但这彩礼确实高,家底都在这里,每一张都是血汗”二虎争着说。


兰兰爸爸干咳两声,“娃娃,人都是这么过的,没有例外”。


“我不想这样过”几个人拉在胳膊上也留不住,离门而去。剩下屋里人面面相觑,“娃娃这说的是气话,钱我老汉出里,一个儿媳妇王家还是迎得起”。


李师出来调节,“大人有大人的话,社会有社会的法,都消消气,按正常走吧”。

结婚前几天一直找不二虎身影,期间兰兰到台球厅等了好几天,和二虎谈了一些。话讲开什么事情都没了,可事情早就控制不住,兰兰父母“布匹”没有收,彩礼全部退了。


说到动情处,二虎手里活也就慢些 。“哗啦啦!”几架旧自行车倒下来的声音再次打断二虎的谈话,蹲在地上像蛤蟆一样摸前去,大梁自行车不管多风光,现在二虎手里最多6元。曾经的汉子现在吃力的讨生活,望着他的背影蹒跚,费力的扶起这几天收的老自行车,我默默走开,知道自己扶不起。


图 | 来自网路

出了院门,撞见他儿子和几个同学边走边跳,边跑边唱“寂寞才做爱,为何你那么坏”,真好,比起当年在二虎面前显摆学的新歌,“老子英雄儿好汉,他爸卖葱儿卖蒜”好了太多。歌词而已,哼的是一时兴起。


随着黄昏的风走着,不见晚霞。


心里惦记着几筐苹果要收到屋子去,不然明天落霜了。


2019/11/10

风程


风程长居厦门,喜欢摄影/插画/读书/写字,加好友记得给备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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