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几年不见的友人突然给我来电,说是从外省来京,想与我见面。
正是傍晚时分。我问他在哪里?他说住在香格里拉。我说太远了。其实那时我还未离开城区回到郊外,离香格里拉也不过二十公里的路。然而我依然觉得遥远。想起二环缓慢行动的车流,我觉得这二十公里如同两万五千里的艰难跋涉。
于是我对友人说,不如我们明天白天见吧!
他说,明天白天我要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南山滑雪。对了,你想去滑雪吗?如果你愿意去滑雪场就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其实不爱滑雪,但没办法,她们爱滑雪,我要请她们滑雪。你来了,我正好有借口,就说陪你聊天。其实是你陪我聊聊天。
我大笑,人家是英雄救美,我是美人救英雄。我上地图一查,所在地距离南山滑雪场差不多七十公里。我说可以啊,明天南山滑雪场见。
他说我派车去接你。我说不用,我要先回郊外,换一身运动装。穿一身羊绒大衣去滑雪场,说不过去。
本以为回到郊外,会离滑雪场更近。谁知,等我回到郊外,发现离滑雪场更远了。
换在以前,我是绝不会做这事情的,坐车一百公里,只是为了到天寒地冻的荒郊野外陪一个人聊聊天。
然而如今,城里多么奢华都吸引不了我,而郊外的那份宁静倒让我生出莫名的向往之心。换上一件白色的羽绒服,我还是出发了。
车子在路上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两边都是树林,越往深处走树木越茂密,空气愈清新。虽然是冷天,我也依然将车窗打开,我喜欢呼吸大自然的空气。虽然扑面而来的风呼呼作响,然而我依然满心欢喜。这是我喜欢的味道。
朋友见到我很开心。说是先请我喝杯咖啡。我跟他开玩笑,这一趟车几乎花了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他很吃惊,你真的有这么窘迫吗?怎么可能呢?
我半真半假地说道:“我现在所有的财富就是这清新自然的空气,这郁郁葱葱的林木,还有清澈见底的河流,还有院子里飞翔的那些欢乐的鸟儿,如果幸运的话,有时还有蓝天白云,以及可以抬头望见到日月星辰。那就是我目前所有的财富。如果还有什么财富,就是书架上还有一些书,电脑里还有一些我的书稿。至于首饰盒里的那些珠宝,虽然还剩下一些宝石,但也不值几个钱。银行里的存款嘛,就是没有存款。因为我从来也不是一个爱存钱的人。
我记得小时候我阿爹跟我说,钱只有花了才是自己的。我还记得小时候我母亲说过的一句话:“做人来嬉戏,迟早要回去。”还有一句话,是我养父得癌症去世后我养母对我说的:“拼了命去赚钱,赚得钱却买不来命。”
可能是从小我接受的这种观念,也可能是我天性里对钱没什么概念。我从来没有存钱的意识。只要有钱,就恨不得四处分发。
直到今年,才渐渐意识到钱的重要来。但我依然觉得比钱更珍贵的还是这钱买不来的蓝天,买不来的清新空气,买不来的清澈的河流,买不来的像小鸟在空中飞翔的自由。
在我的朋友中,有些是很有钱的。他们甚至在国外购置了大量的产业,其中也有很多庄园与土地。我奇怪的是,他们连在国内都没有闲暇去享受田园生活,在郊外,就这么近,也没有时间。然而相隔了成千上万公里的海外,他们有时间去享受吗?如果没有,又是为了什么呢?
坐在滑雪场室外的休闲区,一边喝着纸杯里的拿铁,一边听友人跟我说话。他告诉我,他最近也在非洲做一些产业。我见他的脸被晒得黑黑的,人也瘦了很多。我感叹于他的这种勇气,去非洲援助也好,去非洲淘金也好,都无可厚非。总有这么些人去做那么些的事,也总有那么些人来做这么些事。
有些人有很多钱,却没有闲去享受他自己获得的财富。而我呢,傻乎乎的我呢,身无分文的我呢,即使在我最窘迫的时候,上天依然为我安排了最好的生活。这的确是令人匪夷所思的。然而上天就是这么安排的。让兜里没钱的我过着神一样的生活,而让银行里存着很多钱的人过着食不知其味睡不得安寝的日子。
这真的有些捉弄人。然而人间就是这样的悲喜剧,充满了戏剧的冲突与矛盾,是要让我们明白些什么呢?
据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有用钱不能解决的问题才是真正的问题。我虽然目前缺那么一点点钱,但傻乎乎的我依然相信,宇宙会做出最好放安排。
就像我接下去的滑雪那样。我们一起到滑雪场的有三个女孩,另外两个女孩置备了非常漂亮的行头,从头到脚全副武装。我以为她们两个都是滑雪高手,这么专业的置备,一般只有常滑雪的人才会有。不似我,什么也没带。后来才知道,她们还不会滑雪。这漂亮的行头是为了在雪场拍照。
我租了套滑雪服。等下场前,她们每个都请了滑雪教练。友人问我要请教练吗?我说不用,我自己可以。同去的人中,其中有一位已滑雪多年,他问我:“你滑过雪吗?”
我说:“十年前滑过一回。但是没有请过教练。”他又问:“你确定你会滑吗?”
我说应该会吧,试了就知道了。
他说,还是给你请个教练吧,这样安全些。
我笑说说,应该很安全。然后我用手指指天:“我的教练是神。”
她们的教练开始教她们各种动作,而我自己一个人走向了滑雪场。我想人生终究是一个人的旅程,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漫漫长途。
我一个人踏上长长的滚梯,然后一个人从高处滑下来,就像我从来就会滑雪那样。雪地里白茫茫一片,没有任何可依靠,但是我的心里没有任何恐惧。我双膝微屈,身子前倾,将手中的两根雪棒夹起,有时也会张开双臂,如展翅的大鹏,在空中滑翔。我的内在升起一种无比的轻快与自由。
我心里只想着别人的教练都是人,而我的教练是全能的神。因着这样的一个信念,我无比流畅地从山顶滑到山脚。
友人曾担心我会摔跤。但是我没有。当我滑到山脚的时候,教练还在教她们各种姿势与要领,而我又开始上山了。
我并不是要炫耀什么,只是觉得人生有很多时候真的要学会独自去面对。
从小到大,面对各种功课,我几乎都是自学的。小时候,我很少去上学,等考试的时候,总是如有神助,平常不会的问题,那个时候就会了。考完又全忘。就像平常我看完书就忘,但等我想用的时候,自动就涌上来了。或者说,我看完一本书,自己就能写出一本来。
也许我的人生中真是如有神助。记得十年前第一次有朋友请我滑雪,她头天跟我说,晚上我的梦里就来了一位教练,在我面前带领我滑翔,告诉我滑雪的心法与要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楚,就是内在放松,相信,不要有恐惧。至于技巧上,他做着示范,并说,就这样,你到时自然就会。
第二天到了滑雪场,我就学着梦里所教的去滑,在初级雪道那里试了一次觉得没问题,就直接上了中级雪道。
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说出来可能有人不信。不过我十年前第一次在中级雪道好像也摔了一个跟斗,但是我觉得很正常,我不但没有恐惧,还笑得很开心。当时我就想,人生有时摔个跟斗也是正常的。
有人说,滑雪高手都是摔出来的。摔多了,自然就会了。其实,人生的赢家也是如此。从来没有哪个站在高地的人,一次都没摔过。如果没摔过,那是因为你登得还不够高。
就像我昨日滑了五趟,一次也没摔。那是因为我没有到高级道上去滑。所以对于我而言。昨日的滑雪也就没有挑战可言。滑了一个钟头,便不想滑了。于是独自要了杯红茶,在雪地里迎着太阳慢慢地品。
又买了一本卢建的《环球滑雪》,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看书。在赤裸裸的大自然当中,不但不感觉冷,还感觉浑身暖洋洋的,舒坦的甚至差点躺在躺椅上小睡过去。
当夜幕降临,同伴们觉得累得不行,而我却精力旺盛。
其实一早出发前,因为泡了个热水澡,还有些觉得疲乏。但一天下来,反而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我觉得这种能量来自于大自然。
对,我们可以通过太阳能来获得电,给水加热,让电灯亮起来,甚至让汽车跑起来。其实人也是可以通过大自然充电的,甚至我们人类最高能量的源头就是来自于自然,来自于太阳,来自于神秘的宇宙深处,而不仅仅是来自于我们所能看到的有形的食物。
滑雪结束后,他们说要回城里去吃老北京烤鸭,去泡脚,他们让我也一起去。我说不了,我不去城里,我想回郊外。
正如我的一位前辈所言:住乡下最大之缺点就是不想回城市。最大优点是回城市又马上想回乡下。
到乡下来吧,这里可以给生命充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