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家休学的日子里,打针、吃药、喝红小豆加枣熬的水,成了我每天的必修课。
而我最怕的是打针,最难咽的是喝红豆水,最喜欢的是姑姑给我辅导功课。
那时村里的赤脚医生叫爱连,和我姑姑是初中同学,每天吃早饭时(那时早饭九点左右)及晚上来我家给我打两次针。
记忆中的爱连姑,扎着两条乌黑油亮的大长辫子,牙床虽然有点高,但牙齿刷的特白,一双丹凤眼大得吓人。肩上挎着一个写有“十”号的枣红色药箱,儿时的小伙伴们只要看到她甩着两条大长辫子从大街上走过,再调皮的娃也都蔫巴了。
怯怯地目光,偷偷地追随着她那两条欢腾跳跃的大长辫子,直到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僵硬的小脸才活泛起来。 然后望着她的背影一起大声唱:“大辫子,一捋了,过不三天就娶了……”
儿时的我们也许都盼望着爱连姑赶快出嫁,嫁得远远,就再也没人扎我们屁股了。
村里不管哪个娃子张着大嘴瞎哭,只要大人一说“唉呀,那不是爱连吗,这里有个娃子费事,你来给他打一针吧,”吓得娃包准赶紧闭嘴,东瞧西望再也不敢无理取闹了。比说狼来了都灵了,主要是娃子们都没见过狼,但大部分都挨过爱连姑的针扎。
只要她一到我家,母亲说正玩的高兴的我,就开始大哭或者东躲西藏,有时还边哭边撕咬自己的衣服,好好的一件新衣服,袖口快被我嚼烂了。
姑姑和爱连姑互相使个眼色,就如老鹰捉小鸡似的把我逮住,我使出浑身解数,扑扑腾腾,姑姑就坐在大椅子上,用两条腿紧紧地夹住我瘦小的身子,把头按在她怀里,褪下裤子露出半个小屁股,爱连姑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稳、准、狠地扎下去,伴随着我撕心裂肺的哭声,以及她俩的气喘吁吁,我终究没逃脱挨那一针。
有一次姑姑外出开会了,把侍侯我打针的任务交给奶奶了,我看见爱连姑来打针了,就自己边脱裤子边哭,配合爱连姑打针,也没用奶奶帮忙。
开会回来的姑姑,一进家门就询问奶奶我打针的事,我说自己打的,姑姑还不信,找奶奶求证后,姑姑高兴坏了,说她担心了一天,会议内容都没听心里。姑姑那次和我约好,只要我打针时不再哭闹,她就给我做件花裙子。
为了心目中的花裙子,我打针时再也不做无效的哭闹与反抗了,不久如愿地穿上了姑姑给我做的人造棉的,一件黄色的,印有向日葵花的裙子。
除了每天打两针外,每晚还要喝一大碗红小豆水,喝的我到后来一看到那个色,就呕吐,全家人晚上威逼利诱我喝,幸好每次喝完,姑姑总会变出一大块冰糖来放我嘴里。
治疗了两个月,去镇卫生院检查康复了后,我就重新回到了学校,一个月后的期末考试,我照样又考了个双百。其实在家休学的日子,在姑姑的辅导下,我不仅把一年级下学期的课程学完了,并且利用哥哥的旧书本,把二年级的上下册语文都学完了。
儿时的我觉得学习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可以得到老师的赞许,小伙伴的认可,自己既可以学到知识,又满足了虚荣心,何乐而不为呢?
2、
七八十年代,农村经济落后,物质贫乏,大人们挺害怕过年的。
因为当家知道柴米贵,刮风下雨不知道,腰里没钱却知道。
年底了,许下的愿要还;欠下的债要还;客来客往,人情事事,哪样不需要钱啊,可银子钱是硬的,变不出来啊!
我和村子里的小伙伴,看着大人越发忙碌的身影,就知年来了,高兴地在大街上边蹦哒边唱道:“新年到,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
这歌谣让大人的心事又添了一重,“去,去,一边唱去,烦人!”少年不知愁滋味,又嘻嘻哈哈继续玩闹。
小孩子盼过年,一般都和吃穿有关。
我也是吃货一枚,喜欢闭着眼晴,闻满院子流窜的炸丸子的香味,丝丝缕缕串入鼻孔,那年月如果能吃上几枚金黄色的丸子,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了。
母亲一般都是腊月二十八炸丸子。
炸丸子的馅一般都用水萝卜。母亲调好馅,各种食材备齐,就喊我烧大锅。
当半锅的油沫消失时,母亲先炸上供用的大鱼,当把金黄焦嫩的大鱼炸完后,才往油锅里下丸子。
母亲用右手在盆里抓一把调好的馅,在大拇指与食指之间轻轻一挤,一个圆滑的丸子就自由地滚落到锅里了,伴随着滋滋啦啦的响声,大口锅里散发出水萝卜的香味及鱼的余香。刚开始是不能下太多的,要先炸一点,上供、尝尝口味。
我边咽着口水,边瞧着在锅里翻滚的丸子的色泽,一个个圆溜溜胖乎乎的丸子在油锅里翻滚着,嬉笑着,三五分钟后丸子变成了金黄色,母亲就令我用漏勺赶紧捞起,放在盘子里去上供。
第一锅出的丸子要上完供才能尝尝口味咸淡。
保家奶奶一份,老天爷爷一份,灶王爷一份。
我端着上完供,停五分钟左右再端回来,让母亲尝一下口味。
女孩子是不能尝第一锅的,母亲说女孩子先尝了长厚嘴唇,老天爷爷会不高兴,发怒发威对家人不利。只有出了嫁的女人及男人才可以吃第一锅。
正在院子里玩耍的哥哥、弟弟品尝着丸子,吧唧着嘴,和母亲交流着味道,我流着哈拉子,忍不住偷偷伸出小手捏一个尝尝,可母亲总喝斥我“馋死你了,女娃子不能先吃!”
吓得我赶紧缩回手,边咽哈拉子边想:“要是父亲在家就好了,父亲是不信这个邪的!”
父亲不信,妹妹也不信。
在母亲的责骂声中,妹妹不管二七二十一,端起盘子就跑。
还女孩子吃了长厚嘴唇,对家人不好,爱谁谁,我才不管呢,先吃了填饱肚子再说,你们也都别吃了。
吃了喝了是赚里!
脸皮厚吃个够!
妹妹是在母亲的责骂声中长大的。
因为她总是把母亲的话当耳旁风,相对妹妹来说,我是比较乖巧听话的。
因为我怕惹母亲生气,性格保守死心眼,不懂得反抗,唯母命是从,造就了我今天自卑没主心骨的性格,用妹妹的话说就是愚孝。
丸子在今天来客是上不了大桌子的,犹如农村人说狗肉上不了大桌子,但七八十年代农村人为了凑数,丸子来客了也要摆上。
除了刚炸出来那天,丸子随便吃,其余的时间,丸子就被母亲装在一个竹篮子里,如沙袋一样吊在半屋顶上,等客人来了当个菜。
炸丸子那天开放,随便吃,但肚子的空间是有限的,吃饱了怎么办,明天可就被母亲吊屋顶上了。于是藏丸子成了哥哥、弟弟、妹妹的妙招。
他们用一张纸,包上十多个丸子,竟然不怕油,装在棉裤或者棉袄兜里,我是干不上来这愚蠢的事的。
第二天可有好戏看了。
哥哥、弟弟、妹妹抱着棉袄棉裤在床上边哭边骂!
哈哈,夜间丸子的香味把老鼠引出来了,咬烂棉裤棉袄,把丸子偷偷运走,当年货去了。
我这时就幸灾乐祸地赶紧报告给母亲大人,看看你的两个好儿子,给你找活了,赶紧给他们补棉裤去吧。
大过年的母亲越忙越有人给她找活,年头忙到年尾啊!
母亲边骂边用剪刀绞去带有油渍且被老鼠咬烂的地方,那几个馋嘴猴一个个如霜打的茄子,蔫巴了,发誓晚上下老鼠药或放夹子,恨不得把老鼠株连九族,让它们断子绝孙。
如今想起他俩对小老鼠咬牙切齿的样子,觉得真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