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王大业带他孩子刘祖文去看心理医生。好不容易托关系预约了周六下午四点的名师，虽然费用是一个小时五百，但给他推荐医生的表哥说了，人家是海归回来的，学历丰富，这次一定能治疗好刘祖文。

刘祖文不姓王，小时候刘也曾问过，王说是为了纪念他的母亲难产而死，所以跟母亲姓，为了孩子，也为了忠贞，王始终没有再婚。他只不过是在街口卖糖葫芦的手艺人，偶尔碰点橡胶人赚点零头，好在摊位设立在旅游景点中山街，收入还能过的去。虽然心理治疗费用一小时可抵他几天的收入，他还是毫不犹豫掏出了钱。

那天中午十二点，王大业就拉着孩子出门了，孩子很抗拒心理治疗，常常嚷嚷着父母才该去看医生，我只不过是做我自己，为什么就是变态了？王没读过几年书，讲道理讲金句也辩不过他，只好欺骗孩子说去看漫展。

到了医院，刘祖文才发现自己受骗了，可是没办法，大舅二伯三姨夫都围上来强行拽着他走，他不过是个十六岁的高一生，哪有什么抗争的气力，只好乖乖坐在等候室里，通红了脸气炸了耳朵，一脸不悦。

别怪我狠心欺骗你，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你好啊。刘祖文进咨询室的时候，王大业一把眼泪留下来劝他好好听医生教导。木制棕门悄悄关上了，王有种错觉，要么出来是原来那个听话的乖孩子要么是个彻底叛逆的逆子，但不管怎样，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他都要将他改邪归正。    他坐在椅上等待，亲戚围在一旁安慰他，他想起当年刘刘走了，他们也在旁这样安慰他，那时候生活都是索然无味，连最甜蜜的糖葫芦都苦了味，好在刘祖文还在，只要有他在，他们的爱情就没有随着死亡而结束，他的希望就还在。

刘刘生产前握着王的手讲，我们的孩子以后是要去北大的，无论是男是女，我都爱，我都好好栽培。王大业这几年一直记得这句话，一直把所有希望放在孩子身上，希望他能完成她的遗愿。

可是现在呢，竟然进了村里疯爷才去看的精神病医院治疗。一想到自己管教疏忽，导致儿子误入歧途，整个人仿佛被愧疚拧干的似的，怎么也提不起劲。

王大业盯着那扇棕门，向上帝祷告，希望上帝能宽恕儿子刘祖文的罪孽，希望上帝能指引他正确的道路。

（二）

刘祖文需入院治疗，费用昂贵，但是心理医生肯担保，一定能拯救他。王大业看着每月一万二的住院费，想起当年刘刘生孩子也是这个价钱，旧事新事一起撞上数字，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难道都要在医院里离他而去吗？

大舅看着王忧心忡忡的样子，和二伯三姨夫商量后，拍拍王的肩膀，不用担心，四妹的孩子就是我们的孩子，住院费你不必担心。王大业很是感激，刘刘的兄弟真是仁义，他每日都在为能庆幸遇到这些亲戚而祷告上帝。

医院拒绝家属参观，三个月后，刘祖文正常地回到了家里。王大业很欣慰，想想那些钱都是值得的，儿子能恢复正常，一切代价都可交换。

那天回来，王邀请了亲戚朋友，在自家里举办了宴会，治疗后的刘祖文神采奕奕，毫无当年叛逆离家出走的影子。大舅送来新织的白色被单，二伯与三姨夫出力重新装修祖文的房间。

王老泪纵横，总算对得起当年刘刘。他的一生循滔规矩,按部就班，村里人都亲切唤他老王，怎么还会让孩子承受如此沉重罪孽呢？他早构想好幸福的未来，孩子成家立业，到时候欣慰地看几年孙子，最后在去天堂与刘刘相聚。

这一切，如果刘祖文是同性恋，所有幸福都不能如愿了。或许死后都不能入天堂，因为自己培养了一个罪人，就算侥幸能遇到刘刘，刘刘也会指责他，死后也不愿和他相聚。

那晚王大业做了一个梦，先是梦见刘刘。当年她乌黑秀发来到村里传播基督教，王大业便深深爱上这个每句离不开上帝的女子。刘刘穿着当年的婚纱，在梦里，对他说，祖文终于有上天堂的资格了，我们一家，终于能在天堂相聚了。王幸福地发抖，可他伸手想触碰，刘刘便消失了，刘祖文却出现在他面前。

十六岁的刘祖文，某天在中山区酒吧里，王大业看见他亲爱的儿子与一个男人在热吻。他不知所措，他不敢相信他的乖孩子，准北大生竟然在做这种上帝都无法容忍的事，这是罪孽啊。

可是在梦里，这个还是他最爱的刘祖文，他先是笑，王以为儿子在感激他，那些天早起贪黑的日子都值得的，可是呢，刘转眼便蹲坐在地上哭泣。他们用电击，用药物，用催吐剂让我改变性向，我好痛苦，父亲，你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惨无人道的酷刑，父亲，你根本不配为人父，我记恨你一辈子。

王大业吓醒了。背脊全是冷汗，但是他还记得祖文那受伤仇恨的眼睛。内心不安，他起身去看望儿子，轻轻推开儿子卧室的门，还好，儿子睡得很安稳，新红色被单很是鲜艳，连呼吸也没有，整个房间只弥漫着新装修剩下的铁锈味。

王安心地睡至天亮，他不再做梦了。

（三）

疯爷早上好。路过中山区的小朋友再与卖糖葫芦的大爷打招呼，随即被他母亲制止。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要与疯子打招呼。

臃肿的中年妇女带着无知的孩子离开，她身旁同行的女子问，怎么了，为什么不让胖胖接近他。

我跟你说啊，他啊，妻子难产而死，儿子又是同性恋，花了大手笔价钱治疗回来当夜就自杀了，他呀就疯了，一直以为儿子没死，还想攒钱上大学呢。

那女子穿红带绿，一脸疑惑，同性恋不是罪人啊，为何需要治疗，不是与生俱来的吗，只要孩子幸福就好了，谁管他爱什么人呢。

是啊，诶，你孩子今天幼儿园活动，填报的大学也是北大啊，真巧我们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