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以为自己能轻松变成自己所希望的样子,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话从男主筱田良多的口中说出,而站在他对面的是一位学生,学生一脸厌恶和鄙视,可从男主的实际人生遭际来看,这话可算是肺腑之言。在他这个年纪,估计也不会相信自己“大器晚成”,这类词只是用来反驳他人的调侃,是能让自己活下去的重要念想。
筱田良多写完自己的处女作之后,就没有任何成绩可言了,在作家方面可谓一事无成。由于作品不受欢迎,经济上自然捉襟见肘,于是白天在侦探社工作,晚上依旧写小说。为了挣到更多的钱,他利用私家侦探的身份,将自己拍到的婚外情照片反手卖给当事者,索要高价。电影里,父亲去世后,他第一次回到母亲家中,一进门就到处找找翻翻,看有什么死者留下的值钱物件。第二次看望母亲,照样有着找钱的意图。这位离异的中年男人,很希望通过赌上几把或者中个彩票,来帮助自己。他无疑是个失败者,但他不是坏人,他通过不体面的手段挣来的钱,有大部分是为了付清每月儿子的抚养费,为了帮儿子买一双棒球手套。他只是一个抱着当严肃作家的念想活着,没有从物质方面照顾到家庭的落魄普通人。
因为台风来袭,借着这个由头,妈妈极力挽留自己的孙子和前儿媳妇住宿一晚,想要为离婚了的儿子(筱田良多)补救一下。可一切都回不去了,儿媳认为“成年人光靠爱是活不下去的”,她即使还爱着良多,却还是要考虑生活中的实际状况,为自己为儿子找一个物质上的靠山;良多一直坚守着严肃作家该有的风范,但并没有过人的文学天赋,结果无疑是贫穷。在他看来,“重要的不是当不当得上的问题,重要的是能不能带着这个念头活下去”,所以他应该知道自己没有天赋,“纯文学”只是他活下去的动力,所以还是要写,还是要借着在侦探社上班的经历来积累写作素材;在棒球队的真吾知道自己并没有棒球的天赋,长大梦想当一名公务员。面对离婚的父母,小小年纪的他很渴望父亲的爱;失去了老伴儿的妈妈最大的人生梦想,是能住得上宽敞的房子,目前看来是不可能实现的了,这样一位老太太每周会去听一节音乐课。妈妈会同良多说说话斗斗嘴、良多为了买双鞋给真吾,故意将鞋在地上磨蹭一下,就为了店家能便宜一些、在大雨之中,真吾与爸妈在公园到处找掉了的彩票,等等这些都是让人感动的细节。这就是生活中的各类普通人,其中的点滴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烦恼,也有属于人与人之间交往的淡淡温情。
良多在社会中没做好“作家”,在家庭里没做好“丈夫”“父亲”“儿子”,这四种角色他都没有做好。在经过台风的一夜之后,什么都没有改变,我们以为离异的夫妻会出现好转的迹象,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好好生活,可并不是,还是原来的样子,这看起来有些无力,却很真实。良多认为自己不要成为自己父亲的样子,最终的结果,两人却也差不太多,他拿着父亲留下的砚台准备换钱,也许是从他人口中知道父亲曾也以自己为荣,从而导致某种情感触动了他,他并没有把砚台当掉。这时一直活在家人口中的老父亲形象变得立体起来,他也有温情的一面。影片后面,这样的处理多少让我们看到了良多想要振作起来的迹象,或许他会为了付清抚养费而与出版社合作写漫画脚本,也不会在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了吧。
电影表现的形式很轻,内容却重。是枝裕和这部电影里的人很普通,事也很普通,这也符合其前作《步履不停》的风格,他擅于在普通的生活事里,在细微处呈现出亮光来。罗杰·伊伯特曾言:“很多电影都能令我们得到感同身受的体验以及轻快肤浅的情感冲击。”这样“轻快肤浅”的冲击照样可以赚得观众的眼泪,可往往是过目即忘,哭完就完。一种真挚情感的动人力量无疑是深沉的,这不是靠人为痕迹过重的“戏剧冲突”所能带来的。在这部电影里,就只有妈妈一个人有哭戏,在与孙子的对话过程中,眼角的泪自然流下,在与前儿媳的对话过程中,情绪起伏稍大,虽有哭腔,也只是很短暂,便收住了。从这两场戏就可看出,导演在处理故事时很克制。可以说,克制和做减法对描述家庭伦理的电影来说,这是作品优秀与否的重要因素之一。
“比海更深”这样的电影片名取自邓丽君的日文歌曲《离别的预感》中的一句歌词,这句歌词在妈妈的口中,发挥成了几句饱含人生智慧的佳句,妈妈认为普通人一般没有爱一个人甚过海深的,就因为没有才能活下去,这样的日子也一样活得幸福。普通人确实没有这样爱的能力,也没有非常大的概率成为自己想要的那种“英雄”,但与家人的相处相爱,这样的平凡人生照样幸福,什么海深海浅都已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