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提到埃及,大多数人想到的是古埃及。有时想到这一点,不免会替它感叹:一个国家和民族被人整天念叨的只有历史,而当下的文明却鲜有人关心,这是何等的悲哀啊!不过仔细想来,这或许是历史在向人透露一些关于时间的秘密——不论古今远近,只有灿烂才能广为流传。
这次本头要侃一下“埃及艳后”的那档子事。那并不是埃及历史上最辉煌、最强盛的时光,却是古埃及王朝即将落幕的年代。然而纵观4000年的古埃及历史、3000年的古埃及王朝历史,这片土地上曾经历过31个王朝统治,但只有这段托勒密王朝的落幕时刻,最为世人传颂。之所以如此,一般认为这段埃及历史很大程度上沾了古罗马的光,是闻名遐迩的古罗马征服史上的一段精彩插曲。但这个插曲的精彩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正常征服史的叙述,甚至于早已超出了历史叙述的范畴,成为一段引人惊叹与遐想的传奇!
在这段高光历史中,埃及贡献了片场与女主角——克利奥帕特拉七世(埃及艳后),其余男主男配则大多出自隔海斜望的古罗马。
一、庞培
公元前48年,庞培在罗马共和国内战中落败,乘船逃到了埃及海岸。天气不是很理想,海上的烟雾几乎突然阻断了十米以外的视野。但庞培并不为此着急,多年的经验使他能在靠近海岸的位置,通过海浪的声音辨别方向。此时,他正盘算着自己和这个古老国度未来的命运。
“我是罗马人,这些埃及愚夫不敢待我不周。虽然我战败了,但元老院还需要我来制衡凯撒,我对‘共和国’还是有价值的。那群老不死的肯定会想出其他主意来……凯撒,你千万别得意得太早了,失去了元老院的支持,就算有民众的拥戴又如何!他们也都是见风使舵的家伙罢了……你给他们钱,他们就开心;你打赢了战争,他们就欢呼。可是一旦你输了战争,一旦你不能再给他们更多赚钱的机会,他们就会像饿虎一样向你扑过去,撕烂你的肉身,冲进你的府邸,把你从殖民地刮来的财富掠夺一空!
埃及人一定也在恐惧着罗马。哼,现在还有谁不为罗马而颤抖呢?他们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准备好宴席和礼仪,迎接罗马的统治。该死的凯撒……他们绝对不敢对罗马有异心,否则就只有灭亡,这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所以埃及需要像我这样有地位、有见识的人。只要能合拍,一切都不是问题。关于罗马,我会让他们相信一切!如果行不通……那就隐姓埋名,混个衣食无忧。
至少,我是罗马人。”
雾气渐渐淡出,庞培慢慢靠近海岸。接着,他看到岸边立着一个人影,正在向他鞠躬。埃及人,侍官打扮,这应该是官方派来接他的人了。不过,庞培来得这么仓促,埃及人怎么知道他今天会逃过来呢?船已靠岸,庞培一边向侍官致意,一边犹疑着下了船。两人相伴同行,庞培问侍官是谁派他来接驾的。那个埃及人似乎听不懂拉丁语。只见他点了点头,便立即拔出长剑,插进了庞培的脊背。
二、恺撒
四年后,也就是公元前44年,恺撒倒在了罗马人的脚下。戏剧性地,他的死法与庞培很像。从他意识到要被袭击,到最终倒下,也没过一分钟的功夫。不同之处在于,刺向他的刀子远不止一把。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因雄韬伟略与赫赫战功而被民众拥戴,并成为罗马共和国终身独裁官的恺撒接到了一个消息——元老院一撮议员又鼓捣着想要剥夺他的权力。对恺撒来说,这是一个宿命般的问题。与元老院的矛盾,在他与庞培的内战中就显而易见了。但这种矛盾或许从他强征高卢的时候就开始了,更或许,从他生为恺撒——一个争强好胜者的时候,矛盾就开始了。
恺撒被通知去了解一份陈情书。他知道,这里面说的应该就是元老院对这位终身独裁官的移权诉求了。“迂腐、刻板、天真的书生、狡诈的政治犯……你们就听不到罗马人民的呼声吗?老老实实地接受现实不好吗?你们以为权力是怎么得来的?陈规教条?几句口号?……也该让你们清醒一下了!”
当恺撒遇上那群神色匆匆的议员们,他似乎有了庞培登上埃及海岸的迟疑。因为悠闲才是这群贵族老爷们的常态。不过,恺撒还是放松了警惕。因为在他眼里,他们都是连只鸡都不敢杀的懦夫罢了……然而他没料到,懦夫也有冲动的时候。而这些“懦夫”也没料到,当恺撒被这群人围攻,被一刀刀刺死在血泊里的时候,他仍在鄙视着他们。恺撒很清楚,这帮人绝不会有好下场——同自己一样。
在意识消失之前,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片段。不出意外,大多是征战的场面。不过画面的色彩却有变化。高卢的征战是彩色的,战马黝黑、战旗鲜亮、金甲闪闪……那是他最辉煌的岁月。在元老院发令让他撤回罗马之后,世界开始变成幽暗的殷红,有时转为死寂的灰色,有时则爆发成癫狂的血红……其中掺杂着的,唯一柔和与安详的画面,是粉红色的——遇到埃及女王之后的日子。
三、尼采与弗洛伊德
当然,埃及艳后克利奥帕特拉也死了。面对屋大维率领的的罗马大军压境,她自绝于世,同恺撒生前最信任的手下安东尼一起。是的,在恺撒死后,安东尼也“正式”爱上了克利奥帕特拉。世人读此情节,很容易做出一些“中华田园式”的自以为合理的解释:这个埃及艳后就是牺牲自己保全埃及,是个顾全大局的民族英雄!而对于她跟恺撒与安东尼的爱情,则以为根本不存在。理由则有二:她在恺撒死后就跟安东尼眉来眼去,所以跟恺撒不可能有真情,跟安东尼也就值得怀疑了;这种程度的大人物,哪还顾得上什么爱情?
在这个问题上,我不是要跟持不同意见者展开争论。每每碰到这种涉及到本质、being、形而上学程度的分歧,最明智的选择是大喊一声“我服我服”,然后转身回家。这是本头的交流困境……或许也是现代化社会(我对现代化定义的时段可能要从很早很早开始)的交流困境。这种状况不能说不好,我还没资格对此做出好恶式的评价,因为它就是现实大大。所以以下的论点也不是为了打倒任何人,我只是希望根据自己的所见所感“还原”或者重构(虚构)一个更合理合情的解释——关于这段流传了两千多年的可能存在的爱情。
当面对“中华田园式”的硬逻辑的时候,我跟很多朋友一样,常常会感到精神遭受重创,独力难支。所以,我请来两位帮手——尼采与弗洛伊德。说实话,我跟他们也不太熟,见过几面,印象颇深,这次当街拉来,权解一下燃眉之急。
当他俩被我拉来的时候,是两脸懵逼的。
我礼貌地询问二位:“两位老师,埃及艳后与恺撒和安东尼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啊?”
尼先生说:“哥们,你拉我干嘛啊?我研究的是‘权力意志’,不是男女爱情!”
弗洛先生也是一直摸脑门:“按道理来说,一切人类行为都是源于最原始的性冲动,爱情当然也是。你拉我过来干嘛?”
看来这两人也是精通于躲避外务之道啊!于是我硬拉着他俩,把埃及艳后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从恺撒在罗马共和国的崛起,到元老院站队、共和国内战,再到庞培、恺撒、埃及艳后、安东尼的先后死亡等等……接着又问道:“采大哥,伊德兄,你们说说,这里边是不是有最激烈的权力斗争?是不是藏着最隐秘的性冲动?”
听了这话,这两人都想要反驳我,但又忽然对视了一下,四目之间不知碰出的是权力激荡的闪电,还是原始性冲动的火花……他们开始了争吵。尼前辈陈词慷慨,挥斥方遒,颇有大家风范;弗洛先生则举例翔实,缜密论证。双方就这样你一言我两语,僵持不下。直到我看到尼前辈撸起了袖子,才连忙进行劝阻,把双方拉至安全距离。形而上学的分歧,难解之甚矣!
说实话,本头并不是刻意挑起两位先哲的争端。而埃及实情确是如此,只得如实相告……好在二人被拉开后,情况有所缓和。只见尼前辈坐在长凳的一端,粗喘了几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伊德啊,是我不对,我长你几岁,应该以理服人,不该向你动手。”弗洛先生也心领神会,毕竟也都是哲学圈的,对事不对人的基本素养还是有的,但是他却脱口而出:“应该是我的不对,我虽比你晚生了几年,但我活得比你长啊,我该让着你!”这话一落地,尼先生脸色突然就不对了,又想站起来……
一旁观战的我绝不能任由这种情况发展下去,于是连忙大声插话:“两位前辈,就请点到为止吧!今日之事,您二位各领这埃及故事的半壁江山如何?”说也巧,就在我说话这当儿,尼前辈的头疼病又犯了,弗洛先生年纪老迈,也开始扶起了腰。二人犹豫片刻,知道这事也不是那么好处理,于是也都表示同意,各领江山半壁,宣布改日再战。而论战乍一停止,二人就握起手来,接着又拥抱良久,相携远去。
作为后学的海德格尔评价尼采说,他是西方哲学最后一位“形而上学家”。PS:形而上学研究的是本体、本质,古代形而上学家一般会用抽象的概念来表达,比如“质料”或者“形式”,或者看不见的“火、水、土”等元素,而尼采则直接采用了人类社会中尤其显而易见的“权力/强力”来表达这一本质。在形而上学领域争夺唯一本质的景况下,“权力”的现实肉身势必会引来无数争端,比如弗洛伊德的“性冲动”就可以给前者一统江湖的志向带来困扰。然而,尼采也绝对知道会有这样的风险,但是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此道,可见其服膺之深。同理,弗洛伊德也是如此。
搬完了救兵,本头还是没有说清这段爱情的原委。但是,那种只靠引经据典就能解决的问题,又有多少挑战和趣味呢?尼采和弗洛伊德两位先哲只是唱响了这段故事的两个主要声部:权力和性。至于和弦,还在后面。
四、艳后的命运与爱情
其实,本头今天也不是来给“爱情”下什么普遍定义的,我只是希望通过分析恺撒、安东尼与克利奥帕特拉三人的现实遭遇来描画一个“爱情”的可能范本。当然,这种分析不会是科学式的、逻纯辑式的,像物理学、化学那样把“爱情”放在科学的文化真空环境下考察,最后把其根本原因归结为某种功能细胞或组织的躁动。机械唯物主义,在人类情感与文化领域的应用简直是灾难,很恐怖……
我相信大多数人对待“爱情”的态度,是不希望它被各种无厘头的科学理论给解构的。它不像外在的客观事物,可以一般地、对象化地去分析研究;它属于主客相间的实践领域,更适合文学性的描述。也因为如此,关于“爱情”,大家众口不一。这是我们日常语言的特性,关于非指代性、非具象性的语词,很容易出现这种状况。这是常态,说不好谁对谁错——我们人类文化很长时间都是这样“鸡同鸭讲”过来的。
所以,有人认为的“爱情”如蜻蜓点水,算作生活中的小幸运;有些人的爱情则会让人“生死相许”。但是,他们都认为那是爱情。毕竟,他们的心被一条无形的红线,联结在了一起。而联结恺撒与克利奥帕特拉的,是命运。当然,这不只是说命运让他俩在埃及相遇……
公元前48年,恺撒追击庞培到埃及海岸。此时的庞培已经被自作聪明的托勒密十三世(埃及艳后的弟弟,两人依照宗主国罗马的裁定共同执政)给做掉了,他以为恺撒会喜欢庞培的人头,并以此得到政权斗争的优势,最后独掌王权。可是,这个小屁孩忘了,他没有权力处置罗马人而且是罗马贵族的生死,还把自己的独裁野心暴露无遗。于是恺撒就此平了埃及之乱,把埃及的权力交给了更聪明一点的克利奥帕特拉。这一年,恺撒五十有四,艳后则年方二十。
“大人物哪里顾得上什么爱情。”这句话是有一番道理在的。恺撒在此之前,就有过四任妻子,但多是政治婚姻,没有真正的爱情。那时,他人生的主旋律是征战、政治与权力。可是,自元老院对他的不信任开始暴露之后,这个主旋律的声音就开始不那么坚定了。他一向为之征战厮杀、抛洒热血的罗马共和国竟然要开始绞杀他了。他无法掏出自己的心来向那群贵族老爷们证明,自己是没有独裁之意的。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在为罗马着想,为罗马的光荣而奋斗。为国之光荣而战斗,却遭人指责,这是恺撒之于罗马的命运。
而克利奥帕特拉则在为埃及的命运煞费苦心。在恺撒到来之前,埃及政权的局势是偏向于她那纨绔不肖的弟弟的。这也好理解,宦官权臣通常都会偏向于容易控制的幼年主子。她不希望看到上下埃及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所以,她开始勾引恺撒——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有效的办法了。这也就是年轻的艳后之于埃及的命运。
有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所以恺撒就此沦陷于美人计,实属正常。但有过四任妻子,拥有无上权位与财富的恺撒会如此地(住在埃及生小孩)贪恋一个美人吗?只是因为一个异域女子的美貌?我想不会的。恺撒在艳后乍一使出美人计的时候,就识破了一切。但是,在接触和考察之后,他理解了这个年轻的女王是为什么这么做。在一般的外表之后,他发现了一颗像他一样志怀远大,却又忍辱负重,遍布伤痛的心。就这样,命运的共鸣让他二人心弦相通,唱响了爱情的进行曲。
至于安东尼,他是恺撒手下的猛将,性情中人。恺撒死后,他带领恺撒的军队追杀凶手,深得军民之心。“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安东尼就此当上了老大,也爱上了老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