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江南的恋人。空寂无比,广袤无边,又是生灵的盛会。世人很难不将于春夏秋冬里匆匆奔走的心托付于斯,于是有了吟诵“窗含西岭千秋雪”的诗人,有了“独钓寒江雪”的“孤舟蓑笠翁”。他们都是妙人,深知雪之乐趣。
于普罗大众而言,雪世界的各种妙趣无非堆几个雪人、打各种雪仗。若闲得无聊,便生出煮雪为茶,踏雪寻梅等千般雅兴,任那些猫猫狗狗蹦蹦跳跳雪地嬉戏,戴胜斑鸠往来驻足觅食琼林。
于我而言,雪是上苍赐予的庇护,似一床厚厚的棉被,遮盖严寒所有苦痛,温暖无穷,值得人们卯足了劲地期待和享受。如今,一场像样的雪,一等就是十年。
全面工业化之前,我尚年幼,见过大雪皑皑,千里冰封,人们是如何的抗冻,又是如何的找乐。有一年也是大雪覆地,融雪时零下八度,各家屋檐,到处长长的冰凌珰,凌冽晶莹,一排排的,随意拂过,就能流淌出仙乐梵音。那时没有空调,也没有其他取暖电器,可大人孩子就是没有丝毫对寒冷的畏惧,照样走,照样玩,怎么开心就怎么做。有几个挨年的深夜,为赶着去春节联欢晚会,我裹上母亲的厚棉大衣,穿着高筒套鞋踩进小腿深的积雪,和父亲一起走二里路,每一走一步,脚丫就会从宽大的套鞋里溜出,还常常摔跤,不过因为穿得厚也不疼,就走着摔着,咯咯笑着,拍着身子拍着雪,一脚滑一脚去小镇南边那个有名的国营厂,那里有全镇仅有的两台黑白电视机之一。当时的春晚节目,那些看过的节目,早已是空中飘过的雪花,刮过脸,有过一阵钻心的喜悦和凉意,但终究随风而去,如今只见老父两鬓如雪。只有李谷一的天籁之音唱着《难忘今宵》,久久萦绕于心。此曲原是天上有,难得唱响于凡间,穿过飘雪或冻雨,曲终人散又一年。
2008年的这个时候,大雪接踵而至,大有冰川来袭的恐惧。我那上小学的孩子寒假刚开始,报名上海新东方学英语,也是她第一次远离父母独自异地求学。那时还没有微信,她就用翻盖手机拍了自己认真学习的视频传给我和她爸。高速公路一通,我就赶上大巴看望孩子,当时她和同去的几个女孩子一起短期租住在上海宝隆居家杨浦店,那个日式风格的家庭旅店,安静又温馨。当我心急火燎地和她分享大雪的各种消息,女儿一脸茫然,因为一夜之间,上海的雪早已经被铲尽。她和小伙伴在那里只管上课、复习,临睡之前还要相互监督背出当天的单词。我去了,就成了现成的督导,孩子们睡前都到我那来背单词。呆了两三天,我就回家了,临走时用相机拍下了女儿和小伙伴背着粉红色书包上课的背影,背景里有隐约的残雪。可惜因为存储的电脑出现故障,这张照片也未能保存。六年后,女儿和她当年一起在新东方学英语的小伙伴都如愿上了大学。关于2008年那场雪,也只有她们远去的年幼时光保存的点点滴滴。
多年暖冬,化不开记忆的冰冻,这些已往的温暖,都封存在记忆最深处,直到飞雪飘然而至。如今,女儿又要远赴英伦深造。在今后的某一天,她必会于某个航站给我青春的背影,今后的天空,是全新的阳光和风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