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对生活不满，但不要嫁祸给父母。总会听到一些流言抱怨自己父母不够强大，诸如此类。坊间也有言：“孩子小时，爹娘有本事有用。父母年迈时，孩子有本事受用。”不语多评。但论父母的角度，父母总在竭尽所有给你最好。尤其在当今“有女当送车，有儿当买房”的时代风气下，当你认为父母不能给你更多时，想一想，有一天你也会有孩子，如果你倾其所有为孩子提供好的条件却达不到他的要求呢？你也无法成为孩子心中别人家的父母呢？为什么要求父母有义务去实现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前几日一位姐姐找我，交流学校举办的“父亲节作文征稿”一事。提到“父亲”，心里涌上一阵酸楚。近日，家里一位老人饱受病痛的摧残，凄然离世，在他意识还清醒时留下一页遗嘱，早早的交代身后之事，字字句句都在为儿女盘算操心。“为人父，止于慈”。
当我们长大后，不约而同的认识到父母的健康平安就是最宝贵的，应该感恩。《论语》有言：“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应该珍惜能和亲人在一起的时光。（不只是自己的父母，就像我的成长里一直陪伴我的姥姥，外爷爷，小姨。我最亲爱的家人。）儿女抱在身，方知父母恩。有些感情，只有到了某个阶段才能体会更深。
父爱更是如此。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孩子和母亲更亲密？这或许是女人足够唠叨更擅长表达。谁没有自己的立场，谁不是希望别人能按着自己的想法来。而男人不一样，越是成熟的男人，思考的多表达的少，直等到你问他，才回答你一句。这样作为父亲，通常隐忍的更多。果真发生家庭矛盾时，如果你站在母亲的角度看父亲，那么父亲基本都是可恶的。
然而，大部分的父亲，苦心经营最终都是为了家庭和孩子在付出，他们通常不会把自己放在中心，内心却是期盼能得到家人的理解，孩子的尊重。而大部分的母亲想法很简单也很直接，希望孩子永远是那个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的乖孩子。
在家庭生活中，丈夫通常很少去指责妻子的不是。而妻子一般很少去关心丈夫的思虑，更习惯絮絮叨叨去指点丈夫的不当。这不像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更像是男人和女人的问题。
孩子对母亲的依赖是与生俱来的，对父亲的认知是与日俱增的。如此揣测，通常结婚组建家庭后，才能更客观的看待母亲（女人），才能够深刻理解并体谅父亲。
之所以得出这样“顾此失彼”的言论，却是源于对爸爸的愧疚。对于我的爸爸，该怎么说抱歉，又该怎么弥补一句“谢谢爸爸为了这个家所做的一切。”。青少年时期的无知，给爸爸造成的伤害罄竹难书。那几年，面对妻子的埋怨，孩子的不理解，经济上的巨大压力，我不知道爸爸是怎么撑下来的，比金钱更能摧毁人的是感情。对于过去，我没敢追问过，那是我面对爸爸最想回避的一部分，也许爸爸早已忘记，也许那痛苦的起因爸爸此生不愿再提起，对于我们这个家庭又何尝不是。
我只能说我的爸爸，吃过苦，肯委屈，能忍耐。
在我十岁以前，爸爸在我心里都是非常完美的，高大，帅气，有才干。就像《奋斗》里那群勇敢追求的有志青年。（大了以后，才发现我爸爸怎么一点也不高，也没有照片里的他潇洒帅气。我绝不可能承认是婚姻的摧残，只好承认时间是个谜团。）
爸爸是个孤儿，从小兄弟姊妹七人跟着我老太太（曾祖母）、他们的奶奶，一位寡妇长大。幼年，爸爸学习还不错，但家境困难，两毛钱的学费也交不起，爸爸唯一的伯父是中农，收养过爸爸，供爸爸读书。可是爸爸思念家里的兄弟姊妹都吃不上饭，没过多久，就独自回到贫苦的奶奶身边，这也意味着爸爸从此不能再继续读书，为了一家老小的生计要干各种杂活。至此没能完成学业，成为爸爸一辈子的遗憾。在后来干工程时，爸爸凭着多年经验，看图测画，这样看似简单的事，私下里爸爸都要付出很多努力理解学习，账目巨细更是如此。所以爸爸常在我们耳边说：“爸爸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上完学，不是不想上，是穷，没钱上。只要你们好好上学，再难，爸爸都会供你们上下去。”
爸爸的左手无名指少了一节，妈妈说是睡觉时被老鼠咬掉的，所以儿时晚上睡觉，我特别害怕老鼠。大了以后才知道，爸爸的手指是当年辍学后，在田地里捡别人余下的麦穗，被收割庄稼的机器绞了进去，好在当时家里太穷，衣服没有缝扣子，只断了一节手指、衣服瞬间吞了进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年幼的爸爸忍痛跑回家，自己翻找奶奶针线筐里的废布条，胡乱的缠裹一团，没有人在意。我老太太（曾祖母）当时也年过半百，家里孩子多，也顾不得仔细。
爸爸十六、七岁，就离家去东北闯荡，没有文化，虽然身单力薄为了生计也只能干些力气活，当时主要在工地做些砖瓦工。
后来回到家乡，娶了我妈妈。他们是一个村子的，爸爸当年很穷，23岁才结婚。这在农村已经算晚婚，我妈妈家境还算不错，所以开始外爷爷（外公）这边不太同意。我爸爸所有家底就是三间平房，两侧卧室、中间堂厅，寻常人家卧室是一扇大窗一扇小窗，前后各一扇，可是爸爸实在没有钱，只保留每间一扇大窗。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儿时我总觉得我们家的屋子比别家暗很多。即便这样，爸爸和妈妈日子过得也挺幸福，妈妈像其他刚结婚的媳妇儿一样，在院子里养鸡、鸭、鹅，后来养过猪，喂过羊（有一次，我目睹了我们家的山羊被几个盗贼抬上了机动车，我还搞不清楚状况，事后妈妈寻不见，我才确信，被偷得真的是我们家的羊。）
婚后爸爸倒卖过二手机动三轮车，我妈妈说“贩车”，我那时还很小，只记得我大舅家的车子，原本是我们家的。很多年以后，小姨把从妈妈那儿听说的转述给我。我爸从安徽、南京周边的小村镇低价收购停用的机动三轮车，带回家修一修再卖出去。因为苏南比苏北发展好一些，当时苏北没太有机动三轮车。爸爸通常开一辆车去，带一辆车回来，驾驶一天一夜才能到家，夏天还好些，冬天回到家身体基本都僵硬了。很多时候夜里赶路，困倦来袭，眼睛苦不能耐，打了个盹，猛地睁开眼不觉都走了很长一段路了，九十年代初，马路上车辆还很少，侥幸平安无事。也正因为那段经历，爸爸练就了一个本领，不管他开车去哪儿，路线再复杂，只要一趟他就能完全记得路线。
没两年，车子也不好卖了。那时候我还很小，小我三岁的妹妹还不在我的记忆里，爸爸拿着我妈从娘家借的钱，凑够了二千块，带着村子里几个青年组了一个小工人队，主要干砖墙工。爸爸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回家一趟，也许路程远每次到家都很晚了，下车的时候从村子西面的小卖部给我买袋特脆饼干，那是我唯一有包装袋的零食。很多年后我才知道，爸爸是故意晚上回来，因为附近的孩子多，一袋饼干分分就没了，爸爸省吃俭用给我买袋饼干，想让我自己安安静静的独享。
通常过几日，告知有活儿了，又要坐公共汽车去市区。那时我也想跟着爸爸坐车，只是想体验一下坐公共汽车的滋味。哪里懂得爸爸和几个青年是去干很辛苦的活。看着他们都穿着布鞋，一条褪了色发白的裤子，有的上面穿着长袖薄衫，我爸爸穿了件已经发污的白衬衫，他们手里都拿着垒砖墙用的扁瓦刀。我信以为爸爸会带我坐车，只要我盯着爸爸，他上车我也上车。可是等车的过程很枯燥，那时公共汽车是一小时一辆，开始我还蹭蹭跳跳，后来觉得有些累，学着他们的样子蹲坐在路边，也是无聊。马路旁边就是一条河，我跑去河边摘些花花草草，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当我偶回眸，爸爸已经在上车。爸爸踏上最后一阶，转身喊了句，“快回家！快回去！”
我着急的不行，等我追上前去，车子已经开了，我紧跟着车子跑，怎么追也追不上。我看到爸爸透过最后排的车窗玻璃侧身给我摆手，然后车子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了。很多年后，当我看到公共汽车远去的情形，总能回想起那段回忆。
就这样一位，吃苦耐劳，为了家庭打拼又疼爱我的爸爸，在我读初中时，所有构建的美好一切都崩塌了。
早在我读一年级时，爸爸就是建筑工程的队长，家里生活条件逐渐好了起来，我和妹妹都穿上了牛仔裤和皮鞋。记得夏天，妈妈带我去朝阳市场买凉鞋时，我看着了一双皮革的白色凉鞋，上面有两朵很小的布花点缀，妈妈询问价格后有点犹豫，我脱口说道：“不就12块钱吗！” 又看了几双我都不满意，最后妈妈还是给我买了。没多久，爸爸认识一位沙厂的朋友，他比较迷信，想给儿子认干爹躲避命中劫数，认为爸爸姓氏“刘”即“留”好兆头，两家便结上干亲家。那时还没弟弟，爸爸的“干儿子”仅大我10天，我从不服气称他哥哥，我们互称姓名。十多年来，很多人近了又更远了，我们两家也都经历了很多波折，却至今仍有联系，相遇相知也是一种缘份。
再后来我转入了当地的实验小学，可是快乐无忧的日子没持续几年，小升初那一年，家里已经开始出现争吵，不同以往短暂的争执，这一次的爆发持续了四五年，甚至更久。
我本详细叙述了这件“苦难”的前前后后。刻骨铭心的不一定是爱情，也可能是有生以来毁灭性的伤害。这不仅仅是对于我个人，而是对我整个家庭，每一个成员。索性把自己辛苦记录的事实都删掉，往事不必重提，不忍再去揭开父母的伤疤，那鲜红的血万不可再涌出，只盼它能有朝一日真正的脱落。
工作上的金钱牵扯到家族中的情分，没有谁比谁更好，旁观者时一副正义，当事者后也是各谋其利，不过唯利是图罢了。那些年，妈妈一直在打官司，孰是孰非，只求法庭早早给个公正的裁决。那时妈妈同时要照顾刚刚手术过的弟弟，妈妈心里充满了委屈与愤怒。而爸爸心里承受的伤痛更甚，工作和家庭，爸爸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可是爸爸从不言语，头发掉了不少，再也没有长出来。难过时也会借酒消愁，我爸爸这个人，没心事时喝酒不易醉，有心事烦心时喝酒必醉。
我切切的感受到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我的妈妈心里没有爱更没有爱我们的能力，每每向我倾诉她的痛不欲生，借着我与爸爸唇枪舌剑。我可怜年幼的弟弟妹妹，自小就要遭遇家境不幸。
官司有打赢的一天，伤害却没有因为胜利而结束。往事提一次，他们就会争吵一次，因为他们已经不会去沟通，只会据理力争、言辞更加犀利。夫妻之间即便争出了个谁对谁错，看到对方不开心，自己会开心吗？（我爸妈从来只是动舌头，并不动手。我猜想如此，我妈更肆无忌惮的戳爸爸的痛处。）
生活真的是坏到不能再坏的时候，就会渐渐好起来。我不记得我在上帝面前，多少次祷告泪流满面、不能自已。我感到上帝都不可能改变我父母的关系了，就在那次参加教会组织的寒假营会，台湾的老师辅导我们，很多年来祷告哭得最伤心的一次，我感到自己真的没有眼泪了。回到家时，我爸妈不知何故，关系竟然有了明显的缓和，所以，至今记得那历史性的时刻。
如今爸爸和妈妈也年近半百，争执了十多年，也疲惫了，终也了解了对方，如今他们终于回归了该有的家庭生活。爸爸对叶叔说：“她这个人，心眼不坏，就是脾气大、爱生气，有的时候的确被亲戚冤枉，我也知道。” 每次妈妈生气，爸爸都会打电话让邻居过去宽慰。妈妈的脾气也比年轻时收敛了很多。不懈努力的做一位贤妻良母，妈妈这些年迷上了养生，常给我说，她晒的什么茶叶喝了对身体好，爸爸多么爱喝。我妈从前做饭并不好吃，爸爸说：“你要夸你妈，这样才能越做越好。你说不好，她干脆不做了，”我爸说的对，我妈现在厨艺的确还行。
夫妻的和睦对整个家庭的影响都是举足轻重的，不管未来多难，彼此相爱总会产生莫大的力量，带来很多意想不到的改变。
有时候，一辈子厚道诚恳、辛苦劳碌，结果也不一定尽如人意。但这些都不是特别重要的。不是每个人心中的爸爸都是“英雄”，我只愿我的爸爸永远做我们的“大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