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清菊,几支素香,墓碑前松柏掩映,苍翠如初。恍若你将醒未醒的前世。枝叶滴落阳光,光影吞没了喧嚣。你的墓前人来人往,花影扶疏,恰似你容颜不老的今生。一帧小照,四行碑文,写尽你三十一载的韶华。千里之外,那条因你而熠熠生辉的呼兰河,带着童年祖父草帽上的一衔天色,奔涌着,没入这些为你而生的文字。
也许生命的前行,不是为描摹盛世浮华,而是为此心有所皈依。你从呼兰河的冰天雪地里走来,襟袖里兜满冷风,肩膀上悬挂清雪。也许生命的终点,不是寂灭,而是重生。你最终完成了心愿,葬在风景很美的南方。在那里,再也没有蚀骨的寒冷,如刀的冰霜,只有数不清的热带植物,开不败的鲜花。你终于被这个世界温柔相待。
扫墓的人说,萧红生前寂寞,死后却热闹。她是个多么爱热闹的孩子,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墓碑镌刻着简简单单的字样:“一九一一年生于黑龙江省呼兰县,一九四二年卒於于香港,原葬香港浅水湾,一九五七年八月十五日迁骨灰安葬于銀河公墓。”寥寥五十个字,你的一生。你来了,你走了。是谁在耳边悄吟:“花曾开过,我曾来过。”
故乡是什么?从生到死,每个人都在思索这个简单的问题,却始终得不到解答。有时,灵性之门骤然开启,一切好像近了,近了。但当你伸手去捞,答案会像破碎在水中的月亮一样,散了,淡了。渐渐的,我们发现,走得越远,心离着故乡越近。当萧红背对着呼兰河水渐行渐远时,她的灵魂深处生出几许迫切,几多期许。前面,再走几步,或许就是故乡了吧!
就这样,她怀着近乎虔诚的信仰,走过冰封的冷,抱过爱情的暖,握着苍凉的风,拨开漠漠的雨,一直走到生命的深深处。她从生走到了死,又从死走到了生。萧红的一生,同三毛一样,背对着故乡渐行渐远,从最北一直走到最南。然而,她并无三毛的率性无畏,也并不是以流浪对抗俗世的冰冷。她只是有你我一样的心肠。她想家,但是她不知道,哪里才是她的家。那是我们都曾寻找过的答案。让我们的灵魂归于温暖的巢穴,让我们此生不再漂泊无依。
终究,是命运薄待了这个女子,许她以颠沛流离,半生辛劳。而她,以文字为宴,灵性为酒,款待命运以丰盛。她像用尽全力寂寂绽放在山涧的野花,即使无人欣赏,也要美到极致。
或许,她并不美,也没有许多人去探索她文字里蕴藏着多么美的灵魂。俗世的心肠啊,终究辜负了她。然而,她不悲不喜,不忧不惧。这个曾被誉为“文字洛神”的女子,这个曾被誉为“民国四大才女”与张爱玲比肩的女子,未曾获得如林徽因般众星捧月的关注,亦无张爱玲炫目的个性,犀利的才情,她是文字是空灵而俏皮的,她的爱是清浅而温润的,她的美是没有侵略感的。她如同星光弥漫于长天。无论俗世眼光,她自有她的闪耀。
1911年,是个多事之秋。辛亥革命爆发,局势动荡不安,黑云压境,湍急的呼兰河,翻卷着,呼啸着,与这墨黑的天际互相厮杀。四处都是压抑的气息,到处都流窜着不安分的因子。那是1911年6月1日,适时,正值阴历五月的端午,屈原殉国的一天。恍若宿命的感召,这一天,萧红来了。她的到来令家人忧喜参半。喜的是20年不曾听闻婴儿啼哭,忧的却是陈规陋习,须得有儿子传承家业。母亲蹙起了眉,父亲冷了脸,只有祖父的笑容照亮了小小婴儿的天。他们给她取了了漂亮的名字,张乃莹。她的出生,如一束光,照耀着呼兰河上的天空。
多年之后,《呼兰河传》上出现了这样的文字:“等我生来了,第一给了祖父无限的欢喜,等我长大了,祖父非常地爱我。使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有了祖父就够了,还怕什么呢?虽然父亲冷淡,母亲的恶言恶语,和祖母用针刺我手指的这些事,都觉得算不了什么。何况又有后花园!后花园虽然让冰雪给封闭了,但是又发现了这储藏室。这里面无穷无尽的什么都有,这里边保藏的都是我想象不到的东西,使我感到这世界上的东西怎么这样多!而且样样好玩,样样新奇。”
不知你可曾相信宿命的缘。我们的一生中,总铭刻着一些人深情的目光,不问缘由,就是喜欢。而一些人却是怎么努力,都无法取悦,无法融入的。萧红与祖父之间,就有这么一段善缘。他是小小萧红所有的光,暖和希望,是她生命伊始那一树一树的花开。从此,在日渐逼近的世态炎凉里,在阅历深重的苦难里,她始终汲取着祖父爱的能量,以爱来对抗世事的冷漠,人情的凉薄。
她的童年并不幸运,倒也不凄苦。呼兰张家是名门望族。虽说到她祖父张维祯那里,开始渐次衰落,然而大家的气数还是在的,托得起她幼小的灵魂。在外人眼里,她是富家小姐,哪里懂得世态炎凉!然而在家族里,她并不是个讨喜的小孩,她是个有争议的孩子。爱她的人,十足溺爱她。不喜她的人,十足冷淡她。于是,世界在她幼小的头脑里分裂成两个,一半火焰,一半冰山。正如她所隐隐抗拒的宅府,与无限向往的后花园,形成鲜明的对比那样。小小的她开始思索,到底是该爱呢?还是该恨?
祖父张维祯原是个读书人,清高淡泊,并不以俗物为念。这些读书人的散淡疏离的性子,却令祖母冷眼相看。在她眼里,一个反反复复擦一套锡器的老人,是那么寒酸而不合时宜。幸也不幸,他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