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色彩塑造人物形象,据说是张爱玲小说的一大特点,想来张爱玲对中国的传统色彩非常熟悉,才能那样信手拈来。她可能也是受了曹雪芹的影响,《金锁记》中的“雪青”“银红”“闪蓝”“佛青”诸如此类的色彩也屡见于《红楼梦》中。
都说好的小说绝不说废话,每个词每句话都有作用。张爱玲在小说《金锁记》对人物服饰、脸色、眼睛等颜色的描写显然也不是堆砌,读者可以透过这些描写色彩的词,窥见小说中人物的内心、情绪、命运的变迁。色彩可以精准地反映人物。
我们来挑几段分析分析。
那曹七巧且不坐下,一只手撑着门,一只手撑了腰,窄窄的袖口里垂下一条雪青洋绉手帕,身上穿着银红衫子,葱白线香滚,雪青闪蓝如意小脚裤子,瘦骨脸儿,朱口细牙,三角眼,小山眉,四下里一看,笑道:“人都齐了。今儿想必我又晚了!怎怪我不迟到——摸着黑梳的头!谁教我的窗户冲着后院子呢?单单就派了那么间房给我,横竖我们那位眼看是活不长的,我们净等着做孤儿寡妇了——不欺负我们,欺负谁?”
这段是主角曹七巧出场时的描写。从“雪青”“银红”“葱白”“闪蓝”这几个色彩中我们可以读到那些人物的信息呢?
其一,颜色搭配俗气。从开头七巧的丫头小双的口中我们可以得出这个结论。小双说,给什么穿什么,一个个打扮的庄稼人似的。曹七巧的审美品味差,也跟她的出生有关,她家是开麻油店的,大奶奶和三奶奶出生富贵,显然是曹七巧这种小门小户人家所无法比的。她试图用这种她认为的美丽色彩掩盖她内心的不自信,却不知道有一个词语叫做欲盖弥彰。
其二,极富生命力。姑且不论颜色的搭配,但看“青”“红”“蓝”这几个字眼,就可看出此时的曹七巧对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尽管她的丈夫是个没有生命力的废人,但这是个富贵的大家族(虽然已经衰弱,但在麻油店出生的曹七巧眼中)。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个撩拨着她的三爷季泽可以说是她的希望,她的情感寄托。
她顺着椅子溜下去,蹲在地上,脸枕着袖子,听不见她哭,只看见发髻上插的风凉针,针头上的一粒钻石的光,闪闪掣动着。发髻的心子里扎着一小截粉红丝线,反映在金刚钻微红的光焰里。她的背影一挫一挫,俯伏了下去。她不像在哭,简直像在翻肠搅胃地呕吐。
曹七巧跟三爷表达她嫁给废人二爷的委屈和不甘。“一小截粉红丝线反映在金刚钻微红的光焰里,闪闪掣动着。”这粉红丝线被闪光的钻石映照的摇曳生姿,这也是三爷季泽眼中的七巧,让季泽同情,也让他心动。
世舫回过头去,只见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脸看不清楚,穿一件青灰团龙宫织缎袍,双手捧着大红热水袋,身旁夹峙着两个高大的女仆。门外日色昏黄,楼梯上铺着湖绿花格子漆布地衣,一级一级上去,通入没有光的所在。世舫直觉地感到那是个疯人——无缘无故的,他只是毛骨悚然。
“清灰”“大红”,色彩反差如此之大,反映了此时的曹七巧已经完全不正常。为了守住那些钱财,她为自己打造了一把“金锁”,不仅仅把自己锁在其中,也把自己的女儿锁在里面。“昏黄”“通入没有光的所在”,她告诉世舫,她的女儿长安吸鸦片。她亲手毁了女儿的婚姻,亲手毁了女儿的青春。这种对比反差的色彩,昏暗无光的色彩,写尽了此时曹七巧的变态。她是嫉妒女儿的幸福吗?细思极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