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缘
我打开微信,微信上赤裸裸挂着:“傻冒,傻透了,揍死傻!”
还有几个[呲牙],我知道,这是二哥来的微信。
我哥哥们一直都认为我是个小孩子,几岁的智力,我在完成结婚,生女,发疯,住院,治愈,回归的产品一条线后,我在家里的地位,直线下降,“小孩子”这个商标贴在了我的头顶,用502贴上,再也扯不下了。
“?”我打了个符号,又打个“[睡]”,就不再理他。
“对方正在输入……”
我又看看,真心不敢把他拉黑。
“放假,到我家来吗?我开车接你们去?”
我选择离开这个界面,因为,我无论怎么回答,他都会开启对话模式,毒舌的功力,无人能及。
我又叹口气,把手机翻过来,拉个枕头,把枕头压在我的脸上,继续加强睡眠,不去理他。
我几个哥哥都是虚假“妹子控”,母亲离世后,他们都吓吓急急了。
“老妹子不能出门子了”二哥说,“出什么门子?一个人带着孩子,又有工资,出门子白白增加负担,没必要再出门子了。”
“老妹子是个小孩子了”三哥说,“再出什么门子?没好的了。都不是东西,没有好东西!”
他自己是个媳妇迷,看见老婆,嘴巴张得像哈默,他却坚持不让我出门子。
大哥是支持我再“爱”一次的人,全家投票,他一票否决,他怜悯地看看我,摇摇头,走了。
我大哥在家里,比我没有地位。他的话没有什么用的。
可是,我在游乐场,遇到了第二春。
仲夏,我在碧桃林里。
碧桃林都是草,半人高。
游乐场虽然宽敞,但是,没有我的位置了。
我没有参加任何舞蹈团,我的音响又不能乱放,影响别人,我只好躲进了碧桃林。
我放开音乐,我记得是《尘缘》。
我喜欢这样子得音乐,带着几分嘹亮,更多的是无可奈何,慢慢低吟。我常常看着碧桃花,在花瓣落去时,我也只能看着花瓣纷飞。无法把她们留住。
这片碧桃花,我看着她们开放了七次,又看她们纷飞了七次。
仲夏时分,碧桃枝叶茂密。凤眼一样的叶子,幽幽看着我,我的指尖擦过叶子,仔细看着叶子的脉络,这叶子光滑的像月光。
碧桃林没有灯光,月亮高而远,他的银辉撒下来,不过在这片茂密的树林边打个旋而已。
这孩子走进碧桃林。
就算我哥哥他们,如何鄙夷我是个孩子,如何把我强制成小孩子,我却知道,我不是孩子了。
我跟所有少女一样,结婚,生女,恋爱,离婚,回到娘家。
我和碧桃一样,曾经盛开,花样鲜华,也像碧桃一样,零落成了泥土。
这男孩子站在阴影里,凝视着我。
他也不能算个孩子,但是,他最少比我小一个轮回。
“这音乐是什么?”他问。
我没有觉得他讨厌,这孩子很清新,他站在那里,与这草木协调在一起,像一股清流。
“尘缘”我说,又放大了音响。
这样子幽静的树林,宽阔的地表,音响的声音很纯净,这里的音乐,在家里是听不到这个效果的。
这男孩子我见过几次,在我身边站着,吸一根烟。
我打拳,击棍,舞剑,他就站在一棵大树下,默默看着我。
我像猫一样聪敏,我敏锐的觉察到,这个孩子,在受着某种煎熬。
他太瘦了。瘦削的脸,瘦削的身材,瘦削的手指。
我知道,我和他极有可能在受着同样病痛的煎熬。
我实在是聪明,这个孩子来时,我就放他喜欢的歌曲,看他展开眉头,有几分钟的轻松。
后来,我远离人群,钻进碧桃林。
我再也看不见他了。
我这一路上,遇到许多同病的人,我只有一点点怜惜,就是静静地陪着他们,然后,各自走开。
如今,这碧桃林,枝繁叶茂,又到了盛夏。这里光线暗淡,外面的一切,都成了一个梦。
男孩子站在阴影里,明亮的眸子像两颗星星。
他好像在天外。
尘缘。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心里酸软,洞洞的风又吹起来,吹断过了音响里的音乐。
“尘缘难断啊”他走过来,冒昧地说。
我没有吭声,我如何不知道,尘缘难断啊?可这尘缘,断与不断,又有什么区别?
男孩子大胆地看着我:“尘缘哪里断得了,是不是?”
我退后几步,仰首看天。
月光皎洁。
我的哥哥们,他们都是月亮一样的人。他们悬挂在天上,碎银似的光芒,温柔地挂住我,我习惯了仰望,如何再去尘缘里找个难断?
男孩子依然站着,音乐破空而去。
尘缘未了情难断。
我这一生,终究惹上了几许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