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小的时候,就拥有一本自己的课外书,这本书是在我们镇上的新华书店买的。
这个早已不存在的新华书店,我还模模糊糊记得它当时的模样:
空荡阴暗的铺子里,进门是三四个落地玻璃货柜,透过玻璃,里面稀稀拉拉放着着几本种菜施肥养鸡养兔的书。大概因为书店的生意实在太萧条,所以除了卖书,书店还兼营种子、农药和镰刀等农具,这些东西一摞摞放在书店靠墙的货架上。
显然种子和农具才是是书店的主营产品,因为在店里进出的几乎都是附近的农民,他们来不及换下种地时的破旧衣服,赤着脚、裤腿上是湿漉漉的泥浆,匆匆进店,然后匆匆离开。
书店的老板是个老大爷,平常多数时间都在跟隔壁服装铺的老板下象棋,当然,没有下棋的时候他在书店柜台后的躺椅上,泡一缸浓茶,眯眼打瞌睡。
书店是我上学的必经之路。有一天,我发现玻璃柜子里有一本格外特别的书,封面是脚踩风火轮冲向云霄的小孩,旁边写着两个硕大的字“哪吒”。当时家里的黑白小电视里正在放《封神榜》,对这个叫哪吒的英雄也算“熟悉”。我放学后经常趴在玻璃柜子前,盯着那本书的封面看很久,在想书里面讲了些什么呢?
尽管对这本书向往已久,但我万万不敢叫书店老板拿给我看。记得有一次,我壮着胆子,在老板既没有下象棋也没有在躺椅上睡觉的时候,问过他这本书的价格。老板拿着放在他茶缸旁边的一大串钥匙,打开书柜挂锁,小心的将书拿出来,翻到书背面:“喏,八块七毛钱。”
老大爷似乎也知道我对这本书向往已久,报完价格之后,他将书递到我手上。我心里有些紧张,憋着气忐忑的翻开,这是一本彩色的漫画书,我翻到的那一页,身穿盔甲的将军挥剑指向一个地上滚动的肉球,旁边一个柔弱的女子捂着嘴、挂着泪,身后跪着一圈婢女……
仅仅是这一副精彩的画面就把我吸引了,不过我没有敢多看,识趣地赶紧将书还给了的老大爷。
从那之后,我就朝思暮想着那本书。我想,如果我有那本书,我就一个人躲在屋子里,仔仔细细的看一看哪吒为什么生出来是一个肉球,他又是怎么变成一个小孩的,哪吒怎么从小孩变成了斩妖除魔的大英雄;我有那本书,我就将它随时带在身边,想看就看……;有好几次我竟然梦到自己已经买下那本书,我边翻边笑,翻着翻着发现自己不是在看书,而是跟着哪吒在一朵一朵的白云中间跳来跳去。
八块七毛钱!这在当时真是不低的价格,对我来说更无异于一笔巨款。
我没有这么多钱,没有别的生财之道,也不敢跟父母提出买一本与学习毫无关系的书。
距今二十多年了,我全忘记我是怎么搞到这笔钱的。是最终跟父母说了?悄悄偷了母亲的钱?从亲戚长辈给的过年钱中攒下的?——毫无印象了。但可以确定的是,我最终还是得到了这一笔钱。
我记得买下书那个下午的情景。我从书店出来,将书夹在厚厚的棉衣里面,一路奔跑,一路呼叫,开心得像只麻雀。书店往家的方向要经过小镇上叫牛市坝的院子,我跑累了,索性趴在拴牛的石台子上,一页一页的看,看得仔细又迫不及待。
我一直看到天色变暗,字迹已经模糊,书上的图画已经没有了色彩,厚厚的一本书只剩下不多的一小半,这才起身往家的方向走。那一路,书脊在棉衣里戳得肋骨生疼,但仍然紧紧的夹着那本书,我觉得自己就像买下了整个世界一样富有,因为这是多么好的一本书呀。
(参加千字营以来,屡屡收获惊喜。关于书我有很多值得回忆的故事,就像经过饥荒年代的父母那一代人对粮食的偏执,从小到大我对书籍也有一种近乎魔怔的感情,我计划利用这一个月好好写一写我与书的事儿。今天我原本准备写的千字文标题叫《群峰书屋》,群峰书屋,是我老家县城的一家小书店,其实,我并没有在群峰书屋买过多少本书,所以这些天我尽管也在为这篇文章打腹稿,可直到今天下笔写了三百多个字,仍然不知道应该写什么。
为了在文章当中交代一点背景,我觉得应该提下我在老家小镇新华书店买的第一本书,就是那本叫《哪吒》的漫画书,没想到,寥寥数语之后,早已尘封的往事,涌上心来。我立即把已经写好的几百字删掉,重新拟了个标题“小镇的新华书店”。等到写完小文的最后一段,我又将标题修改成现在这个:“买第一本书那天,我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
由此感叹几天前看到一篇某公众号文章中关于写作的一句话:“没有灵感的时候,他们每天也要有一段时间把手放在键盘上,乱打一通,打了删,删了打,最后打出一篇文章……第二天早上自己再去看稿子,觉得哇,写得这么好。”这真乃金玉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