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寒冷的北方冬日的夜晚,程夏枕着一只白色的枕头,枕头发出决明子特有的淡淡的清香,程夏梦到了一个人。那个模糊的,有着淡淡光芒的人。
那晚的月光很好,程夏身着素日穿的白色棉布睡袍,睡袍的裙摆被寒风吹得轻轻扬起,倒映在湖水里,漾起一小圈涟漪。湖水是清冷的,湖面上氤氲着微湿的水汽。岸边的树木是寂寞的,寂寞的披了一层银沙。那个人在对面的湖岸上踱步,程夏看着他的背影,发出淡淡的暖黄色的光芒。天太冷了,清静的田野里连鸟叫的声音都没有。程夏开口叫他,那人并不曾听见,程夏挥着手臂对他招手,那人终于看见了程夏,抬起头来,却是一张隔着黑夜的没有表情的脸。
“哦,他不认识我。”程夏遗憾地叹息道。
湖面结冰了,温度还没有很低。程夏揽起脚下的衣角,纵身一跃,跳到湖中。冰面被撞击开发出清亮的声响,湖水吞没了她,大波大波的涟漪白莲花一般盛开在墨染的藏青色的湖面上。棉布的白色睡袍飘在水面上,程夏沉入湖底,钻心彻骨的寒冷。
她不在乎自己会不会游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跳下去。她沉默在水里,听冰块碎裂的声音,听清水一点点流入耳朵的声音,然后她闭上眼睛,好像就听到了湖水里的鱼惊慌失措逃窜的声音。
如果这是死亡,是在梦里的死亡,程夏并不感到恐惧。她安宁而美好的样子,她沉默而友善的面庞,即使是在黑暗里,在冰水里,也未被扭曲半分。湖面上涌起的一连串的水泡渐渐的小了,程夏睁开眼睛,忽的看见一束光,一点点小小的光芒开始靠近这里,然后笼罩了整个湖面。
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拉起,环进一个清凉的怀抱。在决明子清淡的香气中,小船顺着水流静静的摇曳着,那人立在船头,不言不语。程夏安静地坐在船尾,一个不小心就从冬季走到了夏季。
夏季的夜晚有郁金香浓郁的香气,程夏依旧穿着不合时令的棉布睡袍。她并不习惯蝉鸣鸟叫,五彩缤纷的夜晚,只得开口对那人说:“请把我送回到冬天去。”
那人终于转过身来,头顶上发出淡淡的光芒,他问程夏:“你是谁?我并不曾与你见过。”
“一个夜游的行人。”程夏回答,“请把我送回到冬天去。”
带光的人调整船向,船桨的小船一路逆流而上,飘回了那个寒冷的冬夜。程夏站在湖中荒芜的小岛上,寻不见一丝生灵。湖水倒映着她的睡袍,睡袍的衣角在湖水中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带光的人静默地站在她的身后,光的声音划破寂静的长空:“现在,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是谁?”
程夏想告诉他,她也不曾记得自己的名字,只是她睡着了,就到了这里,就遇见了他。她喜欢这里清澈寒冷的湖水,喜欢这里轻薄明亮的月光,她喜欢看见黑夜中在他身上发出的暖黄色的、淡淡的光芒。霜气和雾气打湿了她的鞋子,她把它们脱下来拎在手里,赤足行在这小岛上。她突然便很想亲近这里的每一寸土地,亲吻铺在路下的每一颗石子,收集这里的每一颗霜花,装在瓶子里,带回家去,插上粉红色的梅花。
“梅花固执,比不得决明子的清雅,明目安神。”带光的人掬起一捧雪,忽的吹散了。雪花在光中打着旋儿的飞起来,在宁静的夜空中起起伏伏。程夏看到它们在跳舞,这并不是萤火中,却有了比萤火虫更动人的生命。她伸指尖去触碰,小家伙们乖乖的一颗一颗排着队落在她的瓶子里。透明的玻璃瓶子被带光的人捧在手心,像一盏橘黄色的小灯。程夏笑着接过来,裹在自己白色的睡袍里。
“谢谢你,我该回家了。”程夏纵身跳入湖中,“这次,请不要再把我带到夏天去了。”湖面上再次泛起大波大波的涟漪,程夏看见明黄色的光铺满了整个湖面,然后再一点一点缩小,最后消失不见。她终于可以安心的闭上眼睛,缓缓沉入湖底。小瓶子从她的袖口中流出,小雪花们紧紧的挤在一起,铺成一条漂亮的毯子,它们伏在程夏的身下。整个湖底,都是程夏的精灵。
然后机灵们包起程夏,像个婴儿似的,载着她,一点点升回湖面。
湖面上,那个带光的人终于笑了,他划过他的小船,将襁褓中的程夏放回船舱,他说:“你好,程夏,我送你回家。”
在一个寒冷的冬季的夜晚,小船轻盈的划过结了冰的湖面,破碎的冰块左右沉浮,程夏被裹在发着光的襁褓里,枕着清冷的月光,在梦中醒来。
窗帘是淡蓝色的,微风在阳光里挤进来,吹得窗帘拂在程夏的脸上。麻酥酥的,程夏伸手去拨,在阳光中睁开惺忪的睡眼,她好像看见了那个带光的人逆着阳光走来,空气中漂浮着好闻的梅花的香气。那个人说:“你好,程夏,我把你的梅花带回来了,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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