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日,北京,晴,大风。是日阴历十月十五,旧称“下元节”。
——题记
序
下午六点,王府井大街的游客依然熙熙攘攘,站岗的辅警、执勤的保安、保洁的大爷大妈间杂其中,并不起眼。除了需要问路或者,可能都不会有人和他们打交道。
提前踩点的过程中,随口几句闲聊,就能勾起辅警小哥的话头,聊上半天。可惜没能留下合影,不过即便想起来拍照,想必小哥也不会情愿。
夜的第一页
九点五十钟,小队6人全体集合在王府井大街的钟楼下,这时候的街上,依然还有寥寥行人,只是已经不知道是刚刚下班的商场工作人员,还是留恋不肯离去的游人。
十点钟,全员抵达金拱门,简单的介绍了解,虽然同是青年,年龄跨度依然到了一个地支轮回都不足以计数程度。
我们这里有还在学校的学生,有在本科、有的读研;也有已经工作从事软件、保险、培训不同行业的职场人。
虽然大家年龄职业不同,但本心一致,都有温暖的内心,都有想要近距离了解这么一群黑夜中工作、守夜的人。
经历两轮不平衡的双身份杀人游戏进行破冰,以及三个多小时的“黑暗中对话”互相了解,对彼此行为风格多少有些了解的小队成员们准备出发了。
夜的第二页
凌晨四点,我们开始了第一次拜访,并没有从金拱门出发,而是选择了很容易遇见的M记工作人员以及一位正在休息的急诊科护士。
人们常说,幸福的人是相似的,这个时候的我们,后半句想接无奈的人各有各的无奈。
在M记夜班工作的两位工友(抱歉没有用店员、大叔或者大哥,大家可以根据年龄和想法自行替换)言谈中透露着无奈,全家微薄的工资,京都居大不易的感慨和无法改变命运的无奈,贯穿言谈始终。虽然也有乐观,但面对生活的重压和窘迫,总有无奈在不知不觉中流露出来。
而偶然遇到的急诊科护士,就在附近的医院上班。遇到我们那天,刚巧休息陪伴朋友一起夜游。虽然一晚上都在麦当劳,但与朋友交谈时的言笑晏晏,还是不时的能够映在我们的眼里。聊起自己的工作眼睛都是亮的,还建议我们也可以去急诊科,在不打扰医生护士的情况下,去拜访他们。即便这样,提起曾经遇到的委屈,眼睛中依然盈满泪水。出于工作性质和保密需要,我们不能在这里提起更多的内容,但她即便遭受委屈被无端责骂,仍然深爱着自己的工作,令人敬佩。
后来发现,这是这一晚上,可能唯一一个无悔自己的选择,仅仅对职业生涯中的不公感到无奈的人。
夜的第三页
我们从麦当劳出发遇到的第一波守夜人,是在王府井大街上,拆除临时的广告景观和更换商场外墙大幅喷绘海报的夜班工人。
由于王府井大街白天人流密集游客众多,这种有危险的作业,只能在夜间进行。而夜间的光照条件,则再一次增添了工作中人们的危险。
为了不耽误进度,我们没有去拜访正在进行拆除作业的他们,仅仅远远的拍了几张照片。而在云车上正在更换大幅喷绘海报的人,更是没办法去拜访,并送上我们心间的温暖。
这是我们遇到的第一波人,也是唯一一波没有遭到拒绝,但也只能在心中默默祝福、鼓励的人们。
夜的第四页
当我们来到曾经踩点的王府井大街与东安门大街路口的银泰门前,不出所料遇到了踩点时候提到的夜班执勤。他们是负责晚上9点到早晨9点执勤的安保人员,一共三人,拜访的时候只见到了两位,另外一位,大概是出去巡查了,未能得见。
一开始拜访的时候,小伙子还略有羞涩。但聊着聊着,可能是出于年轻人之间的亲近之情,逐渐聊得热络了起来。期间过程不再详述,只记得被问到“为什么不选择更好一些,或者轻松一点儿的工作呢”,小伙子笑了带着五分羞涩和五分无奈,“成绩不好呀,啥也不会,也就能干这个,还年轻,那就来了呗”。
在为他和他的同伴送上我们的暖心礼之后,小队出发前往不远的7·11,希冀着个暖心礼再补充一些,让收到的守夜人们,能够更温暖一些。虽然最后失望离去,但在这里,我们也有幸碰到了一位晚上工作,忙着装修店面的守夜人。在这里,我们发现了一些守夜人的共同点——当我们工作的时候,他们在工作和为晚上工作进行的必要休息;而当我们休息的时候,他们依然在工作。为了让微薄的收入更加充实让生活更好,他们不惜在正职以外兼着其他的兼职。即便聊天中,我们并不太能分清,到底哪份工作才算是兼职。
夜的插曲
离开了7·11的我们,心情尚好,从开始到现在所有的暖心礼都成功的送到了受访人的手里,所有的受访人都没有拒绝我们使得我们斗志昂扬。没有一开始设想的警惕与防范,也没有疏远和冷漠。
时间走到了5点20,我们遇到了一位外出晨练的老大爷,或许,叫爷爷更加合适,因为他比队里年龄最大的队员的爷爷还大三岁……
起初我们很好奇,这么一位老爷爷为什么凌晨出现在街头,脑海里甚至脑补了一堆UC震惊部的标题《震惊!耄耋老人独自风中舞动,原因竟然是……》、《劲爆!90岁老人深夜街头漫步所为何事?》。
没想到稍一接触,发现虽然老爷爷90岁高龄,但身子骨英朗,耳聪目明且思路清晰。每天都保持很早起床的习惯,稍微吃点儿东西就在路边简单活动身体,再晚些公交车到景山公园遛弯儿。当我们以为这么大年纪的老人很罕见的时候,老爷子告诉我们在公园差不多年纪的还有十来个……
真希望我们也能像老爷子一样,真希望守夜人们老了也能有所乐。
夜的第五页
经老爷子的指点,我们在不远的路上遇到了一早出来工作的环卫工人。一位阿姨骑着清洁车在路边接受了我们的拜访。
虽然按时间,已经是早晨了,但北京冬天的早晨五点多,太阳还沉在地下,天依然黑暗。但保洁工人们已经来到了路上,负责清扫自己的路段。和阿姨的谈话,不出所料的转向了沉重。
起初,只是简单的聊一下工作,但当阿姨谈起自己的孩子,说到因为自己没文化不能给孩子提供一个好的成长环境,甚至对自己不能让他们也变得更好的时候,那种发自内心的自责和对自己孩子的爱,让我们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冷血的我在旁边只是湿了眼眶,而热情的她们已经纷纷冲上去拥抱阿姨,试图温暖并抚慰。送上礼物的过程平静,可阿姨却激动的难以自已,不停的操着乡音说“呀,我得给你们点儿什么呀”“这,太谢谢你们了”“总觉着还是得给你们点儿什么才行”。
离这位阿姨不远是已经开始工作的大爷,拿着扫帚的他,接到礼物时,脸上满溢着开心,即便提到无奈做这份工作,依然乐观开朗。
对于我们来说,暖心礼可能只是稍微用心,从自己身边东西中凑出来的小礼品,但是对于有些人,却会对你常怀感激。
甚至让我们觉得,配不上这份感激。
夜的第六页
循着灯市口大街继续西行,过路口不久,就是一处停车场。大厦院口的停车场工作人员义无反顾的拒绝了我们的拜访,但再度前行不到20米,我们就遇到了这一晚上的最后一位访谈对象。
他也是一位停车管理员,与停车场门口有小屋有空调的管理员不同,他只是站在路边,守着随处可见的路边停车场。而他站在那的原因也很朴实——有辆车已经停了三天了,停车费用太高,不守不行。何况,这车要是被剐了,他自己也要赔钱。看动机,无论如何都谈不上高尚,就像我们之前遇到的各位守夜人,他们工作、他们在北京冬季凌晨时分的大街上工作,可能仅仅是生活所迫。但他们这份坚持与坚守,依然称得上让人敬佩。而且他们完成了常人不愿做也不想做的工作。
我们不想成为他们,但我们离不开他们。
夜的第七页
得益于凌晨锻炼老爷爷提供的情报,我们在离开停车管理员后找到了一家刚开始营业的早点铺。铺面不大,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平房,炸油条在门口旁的小巷子里,而蒸包子则在门外。只有拌馅包包子这些需要双手长时间暴露在空气中的工作才在室内进行,而室内尽可能的放下了八九张桌子和尽可能多的凳子。
起初进门的时候,我们在想,这么早的时候这里大概也就我们一波客人吧,还会有人这么早过来么?很快,现实让我们发现,我们拜访的守夜人或许只是为了这个城市正常运转默默做着最不起眼的夜间工作的守夜人们的九牛一毛。在我们坐下的二十分钟内,店里陆陆续续的进来了十来个人,看着装很难分清他们都是做什么的。而衣着光鲜的我们则在灰扑扑的一群人中显得扎眼。不停的有人好奇的望向我们,但并没有人来和我们说些什么。出于疲累和精神上的亢奋,我们仅仅聊着我们这一晚上的见闻,并没有再他们拜访。
在那一刻,我忽然觉着,即便我们做过这些事情,我们尽我们最大努力去温暖遇见的人,我们认为我们去了解了他们,隔阂依然存在。
所以,我愿称他们为夜空中最亮的星,明亮却疏远,不易看到也默默无闻。
尾声
宋代,吴自牧,《梦粱录》:“(十月)十五日,水官解厄之日,宫观士庶,设斋建醮,或解厄,或荐亡。”又,河北《宣化县新志》:“俗传水官解厄之辰,人亦有持斋者。”
下元节作为一个民俗节日,已经渐渐消失。然而下元节有一个很宝贵的东西,它基于这样一个美好的愿望,那就是:对生命历程中持久的困境与苦厄的消除、化解。
愿我们的行为能够稍稍化解一些守夜人们生命历程中的苦。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