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兰趣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 李白
书和花是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元素,不管住处怎么变,各种各样的书就会从卧室漫到客厅,各种各样的绿植也会从窗台茶几排到墙角,连立式空调也不闲着,飘下几缕绿萝,在阳台的角落中有兰,静静地舒展着……
最初识兰,是沈复的《浮生六记》:及长,爱花成痴,喜剪盆树。识张兰坡,始精剪枝养节之法,继悟接花叠石之法。花以兰为最,取其幽香韵致也,而瓣品之稍堪入谱者不可多得。兰坡临终时,赠余荷瓣素心春兰一盆,皆肩平心阔,茎细瓣净,可以入谱者,余珍如拱壁,值余幕游于外,芸能亲为灌溉,花叶颇茂,不二年,一旦忽萎死,起根视之,皆白如玉,且兰芽勃然,初不可解,以为无福消受,浩叹而已,事后始悉有人欲分不允,故用滚汤灌杀也。从此誓不植兰。沈复和妻子陈芸情投意合,伉俪情深,布衣蔬食,至死不复;始于欢乐,终于忧患,漂零他乡,悲切动人。文章“幽芳凄绝,读之心醉”。提到兰花,眼前便有了这对才子佳人,意识里也有了幽幽清香。
老人常说佛前供花会有福报,但折花枝便是荼毒了生命,便一盆盆供养着,枝叶长青,修养着自己心性。“何来尔室香,四壁即空谷。一拳古而媚,美人伴幽独”,养兰也成了心中的一个执念,望穿秋水盼一盆幽兰。
最常去的是附近花卉市场,林林总总的花卉很多,闲下无事,常去逛逛,卖花的要么眉目清秀的小姑娘,要么是大汉,即使是大汉,也去掉了世俗气,捧着一壶茶水,闲闲地坐着,与来往的客人探讨着养花经。兰花总是临近春节的时候最多,一捧捧从南方运来的兰花堆在一起,叶子有长的,有短的,有细的,有宽的,叶色也是深浅不一,从几十块钱,到几百块的,价钱更是高下不一。每家店里,总有那么几个闲着的男女在谈论着兰花。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兰友吧!
在诸多兰花中,蝴蝶兰是最招摇的,肥且短的几片叶子挑着几个花枝,紫的、黄的、淡粉的花朵缀满枝头,艳丽无比,但我总觉的她不是兰,缺少了兰的幽雅的气质和神韵。兰应该是长在深谷的,一片空山石,数茎幽谷草,尖且细长的叶子,微绿的花朵,关键是她清幽的气息染过的幽谷和小潭,醉了的模样。
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几株兰,白生生的饱满的根,尖尖细细的叶子,冰根碧叶,“一从弱质辞空谷,冶叶倡条尽可怜”,合了眼缘,于是领回了家。
找来了花盆,紫沙的,清奇质朴,配上几颗小白石,叶子在风中摇着,有月的晚上,便在墙上绘就了一幅兰图。兰蕙的培植,浇水是一门学问。清代养兰专家郑同梅先生称之为“清养”。每天清晨,喷喷花,让兰浴在濛濛水汽中,想她在山谷中,也是被瀑布的水汽滋养着吧。但水是万万不能进兰心的,否则会烂根的。新的叶子长出来,细长的叶线,潇洒而飘逸,真是“眼力所至,不能语也”,你无法表达那种见到的快乐,你也无法想象,兰蕙的叶子,竟有如此多端的变化和激动人心的美感。“看花一月,观叶经年”,这观叶的乐趣,大概真是比赏花闻香来得更具魔力。
一晃半年过去了,我的兰竟然都长出了花苞。从根底滋出了几个花枝绿色而饱满,隐伏在摇曳的叶线下,显得楚楚动人。都说兰花最难养,但这棵竟在我的目光中,要绽放了。有一天清晨,一缕清香将我从梦中唤醒,“兰为王者香,芬馥清风里。从来岩穴姿,不竞繁华美”,淡绿的花只开了一朵,其他的还在酝酿,但只这一朵,已让我心神俱醉。花的底部有一滴花露,是花的精华吧,在阳光下闪着些光。于是,日日与兰相对,相看两不厌了。“便是东风难着力,自然香在有无中”,花愈开愈盛,室内香气淡雅,闭了眼,仿佛在深山空谷,有清风缓缓吹过,有清泉慢慢流过……
“兰草堪同隐者心,自荣自萎白云深。春风岁岁生空谷,留得清香入素琴”,千百年来,文人雅士喜欢兰花,各有各的原因。但她清洁高雅、孤芳自赏的品性,开始入了屈原的眼,“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龚余。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到陶渊明看到的是“幽兰生前庭,含薰待清风”,再到陆游《兰》“生世本幽谷,岂愿为世娱。无心托阶庭,当门任君锄”,就再也没有离开诗人的视线,千百年来,诗人们反复打量,反复吟唱,你不能不相信,其中一定是有道理的。但对我而言,兰并不是道德的标杆,她是只我的一位绿衣小友,静静地陪着我阅尽浮生。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得一知己,低吟浅酌,不负造化,不亦快哉?与兰一杯清茶,对月共饮,也可“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