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微小说)

       

文/可君

        粉红色的灯光柔柔地照在橘黄色的桌面上。桌上,一瓶红酒,两样稍显精致的小炒,简单却香色诱人,

        男人站起身拿过酒瓶,两只透明的高脚酒杯顷刻间盛满了血样的红色。女人的心轻轻地抽搐了一下,似在滴血。

        “ 对不起 ”。男人举着杯,双眼游移地望向女人。

        “ 嗯 ”。女人接过杯子,轻轻地嗅着杯中散发出的淡淡辛辣。血色在杯中荡漾,耀眼生疼。

        “ 我不能负她 ,对她,我想尽一个男人该尽的责任 ”。男人声音很轻,低如蚁鸣,但听在对面女人的耳里,却如重锤敲钟,震耳发聩。

        女人跳起身形,眼角闪过一丝怒意,恨恨地盯着男人,嘴角一阵抽动:“这就是你抛下我们母子失踪三个月的理由”?

        透过男人消瘦的身躯,卧室的门无声地敞开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赤着双足站在那里,睡眼惺忪,迷茫地望着这边的一对男女。

        女人快步如飞,迅速抱起男人身后的小孩,眼泪终于如泉涌般夺眶而出,只是,强自压抑着发自内心的嚎啕,任泪水打湿了整个美丽的眼睑。

        男人转身,看见女人怀中的孩子,脸上交织着痛苦和犹豫,举起酒杯,一股火样般的辛辣迅速透过喉咙滚入胸腔,一阵揪心的难受使他差点儿不能自己。

        当女人再度坐回到桌边的时候,已显得平静如常,只是,眼角红红的,虽然经过了精心的处理,但还是没能掩住亦成流泪的痕迹。

        男人已喝光了桌上整瓶的红酒,萎靡地斜倚在桌边,眼睛迷乱而无神。

        女人坐回桌边,伸手端起面前那只进口德国肖特无铅水晶红酒杯,端详着杯中的红酒:

        “ 她很漂亮吧 ” 。女人扫一眼如一堆烂泥般萎坐在高背木椅上的男人,转眼凝视着手中那一杯火样般红的使人滴血的酒水。

        “ 嗯,她大学刚毕业,今年正准备考研……” 男人怯怯的似乎在背诵一篇刚刚速记过的课文。

        “ 哦,真的好年轻 ”。女人打断男人的话:“ 只是,不知道你们相好有几个年头了” ?女人平静如水。

        “ 半年,哦不,有三个半月了 ” 。

        “三个半月?”女人突感一阵晕眩,所有的愤怒被突然间的惊惧所替代,她不相信也不能接受,她的男人和另一个女人仅仅相处三个半月,就能无情地抛弃她和他们刚满三岁的孩子。

        “可以讲讲你们的故事吗?”女人似乎忘记了刚刚还是愁云惨淡的心境,忽而脸上荡漾着一如平日的温柔,转身倒一杯茶水轻轻地推送到男人的手边,平静地坐在男人的对面。

        她坚信自己的判断,对面一向对她和孩子偏爱有加的男人正在编织一个离奇而且荒诞不经的故事,故事一定是虚假的,但离婚的目的肯定是真实的。至于真实的原因,女人还一时想不明白。

        男人稍显慌乱,被女人一双清澈如泉水般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早已语无伦次:“我——她——我们——她怀了我的孩子……”男人就像溺水的人突然间抓到了一根稻草,脸挣的紫红,猛然间大声吼叫起来,随后把涨紫的脸颊深埋在自己的臂弯间,尽自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女人已成竹在胸,对男人的表现竟自释然。她了解他,他不是那种见异思迁不负责任的男人,虽说性格是内向了一些,但这并不影响他做人光明磊落的处事风格。如今既然闹到如此决绝地要和自己离婚,一定是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难事,一定是因为什么事担心连累了自己和孩子。

        女人这样想着,站起身缓缓走向卧室,迟疑片刻,对男人说:“ 现在什么也别说了,喝点水早些休息吧,至于离婚的事,明早起床后我们再谈 。 ”

        男人猛然起身,望着女人纤弱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那扇厚重的门扉里面,身体突然感觉一阵痉挛,双手支撑在桌面上,豆大的汗珠瞬间挂满了那张由于痛苦而扭曲了的脸庞,强自撑持着不发出一丝的呻吟。

        终于,男人站起身,重重地呼出一口憋了很久的浊气,稍显清澈的眼睛慢慢地扫视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似乎要记住什么,又似乎在寻找什么,看得出男人对屋里的一切,都充满着无比的留恋和不舍。

        男人的目光停留在女人刚刚进去的卧室的门扉上,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温馨的笑意,泪水又一次无声地滴落在稍显皱褶的衣服上。

        男人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脸上闪过一丝决绝的表情,转身,再无留恋地向屋外走去。

        “站住!你——给我回来。”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男人的身后,声音略带沙哑但不失那种磁性的温柔。

        男人不由身体微震,稍作停顿,双脚艰难地移向门边。他不敢回头,他的心已肝肠寸断,早已经枯竭的泪水分寸间突如泉涌,迅速迷蒙了他的双眼,只是他强自昂着头,撑持着不让身后的女人发现。

        女人快步如风,伸手搂住男人的后腰,脸贴着男人的脊梁呜呜咽咽的小声哭了起来。

        男人浑身颤抖着低着头竟自剧烈地咳了起来,同时被女人搂着的身躯也越来越弯,身体无力地扭动着似乎想要挣脱女人的怀抱,一口带着浓浓血腥味的浓痰从口腔中喷涌而出,身子便如一堆烂泥般软软地从女人的怀中滑落。

        女人脸色雪白,被突如的变故惊吓的竟自忘记了哭泣,慌乱地从餐桌边揪过一塌纸巾,不停地给男人擦着嘴角。

        “药——手包里黄色的药瓶,取五粒。” 男人喘息着手指指向身边不远处的一只棕色文件包。

        女人探出右手,抓过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部倾倒在地上,迅速捡起一个椭圆形的黄色药瓶,取出五粒绿豆般大小的颗粒状药丸塞入男人的口中。

        女人紧紧地搂着渐渐趋于平静的男人,男人闭着双目,一颗满是汗水的头颅贴着女人的胸腔,无力地嗅着女人如兰花般的体香,眼角一挂温热的泪水无声地打湿了女人略显单薄的衬衫。

        女人已无它顾,也不管身上还粘着男人带血的呕吐物,奋力抱起男人,把男人舒展地放在屋角处铺着干净的双人床上,喘一口粗气,怔怔地盯着男人稍显平静但明显消瘦不堪的脸庞,竟自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男人伸手为女人轻轻地抹去眼角的泪花,眼睛红红的,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看起来非常柔弱的女人。

        女人撕心裂肺,手里紧紧抓着一张病历诊断报告,眼泪串成一挂冰寒的剑雨,打湿了纸张上‘肺癌’两个黑色的字迹。

        男人也在淌眼泪,深陷的眼眸紧紧闭合着,似要用暗黑吞噬自己的虚弱无力,以掩盖他内心里的沧桑。

        “父母亲那边暂时不要告诉。”男人弱弱的。

        “嗯。”女人抽噎着。

        “还有你和孩子,我说的是我走了以后……”

        “住嘴!”女人声嘶力竭,粗暴地打断男人的话,红通通的眼睛里满是决绝:

        “我不会让你走的,我们可以花光所有的积蓄,卖掉我们的房子,但我和孩子不能没有你,还有你年迈的父母也不能没有你。”女人逐渐恢复了平静,宛若母亲般深情地看着男人,有鼓励也有希冀。

        男人撕心裂肺,这是他一直以来最为害怕看到的结果。他知道自己的病就是一个填不满的无底洞,会让他的妻儿深陷泥潭。他太了解他的女人了。所以从他决定要出走的那一天起,他就不惜编织最为粗劣的谎言去伤害她,就是希望在他不在的时候,她可以正常地生活下去。

        男人努力着抬头,女人在笑,笑的幽怨笑的深情。男人亦在笑,笑的惨然笑的悲凉。两个人四只眼大眼瞪着小眼,在黑暗中宛若一串明灭的灯火,燃烧着对生命的渴望和执着。

        “我……”

        “虚——”

        …………

《写在后面的话》

        那年,我从外省出差回来,与同学一次偶然的碰面,闲聊中,我得知小胖竟然病逝了,我感觉愕然。小胖是我们班级中年龄最小的一个。胖墩墩的,与人交往时脸上总是挂着标志性的微笑,我们总是喜欢叫他小弥勒。

        同学说,从发现病情到离世,小胖也仅仅坚持了半年,半年的时间就花光了他家所有的积蓄,房子也卖了。如今,媳妇儿和儿子跟着老丈人一家人生活,到现在也不敢把这个事情告诉小胖年迈的父母,也不知道还能隐瞒多久。

        不清楚后来我们一起又说了什么,但小胖的死讯使得我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也不想说话。回到家,我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第一次思考活着与死亡的意义。

        我不敢想象小胖是带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但我很纠结,纠结活着的人的艰难,也感慨为希望活着而甘愿承受苦难的亲人。

        对于此文我同样的纠结。从起笔到今天落笔,已历经几个年头却不能完成,只是我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对我说来也是一种痛苦和折磨,总是希望故事的结束能出现喜剧性的反转。几经凝思,那就让生命继续,继续在男人的“我……”,女人的“虚……”声中安详静谧美好。或许,心存希望才是生命延续的真正意义吧。

                              2021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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