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小时候的过年,年年不变;不变的是年味,年年如是。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人老了,就有点怀旧,我们现在又要准备欢欢乐乐过大年了。可我的童年,七八十年代,那时的年味香满头,比现在的年味要浓;现在能叫过年?只不过是放个年假罢了!你别撇嘴,不信,咱们试着来比一比。
一 小年:帖灶王爷和杀年猪
每每到小年,母亲就把在年会“请”来的灶王爷年画帖在灶台。母亲虔诚地祷告:“腊月二十三请灶王爷上天。上天甜言蜜语说好话,年年丰收饭供足……”母亲拜完,用熬好的蜜糖轻轻地抹在灶王爷像的嘴上。
我惊奇问:“娘,为啥哩?”娘抹得灶王爷的嘴上厚厚的蜜糖,笑着把剩下的蜜糖碗给我说:“尝尝?”我抿一口,味蕾绽放甜的花朵!“粘!甜!甜!“我头如鸡啄米般地点头连着赞,“我明白了,灶王爷嘴抹蜜糖要说只能说甜言蜜语说好话,要么粘得他张不开嘴说坏话,对不?“母亲笑着点了我一下额头:“鬼机灵!用压水井压水去吧,我们要杀年猪哩。”我开心地喂母亲蜜糖喝后,去压水旁边压水边看我家的大年猪。
要杀的这头年猪,三百多斤,长得毛黑膘壮。那宽厚的背有一大巴掌宽,蹒跚走动,肚子拉着地,只吃一小盘食物。母亲笑看说:“它已经吃肠肥了,再也吃不多了,这头大肥猪能使我家能过个肥年哩。”
前一天傍晚,父亲急急地找来杀猪“绵羊三”,绵羊三是我父亲的好酒友,他瘦长的个子,刀削脸,粗声豪气,走起路来恰如他炮仗脾气那样风风火火。他扑进猪圈,拉住猪尾巴,那猪尖叫一声,往前奔,绵羊三扯住猪后腿猛然一掀,那猪“轰然”躺在地上,绵羊三顺势用一腿跪在猪的脖子上,先拿一绳子紧紧缚住猪嘴,然后捆住猪的四蹄,猪死命的嚎叫,父亲与其他几人合力把猪抬上杀猪的台子。
绵羊三擎刀在手,对准猪的咽喉猛地捅去,那刀子把已然隐在肉里,鲜红的猪血如喷泉涌溅,随着猪的嘶叫一股股突突地流进下边放在下边的血盆里。过了两分钟,猪叫声渐稀,停止痉挛。绵羊三在后腿蹄前夹处用刀轻划一小口,对嘴猛然吹猪,边往里吹气边轻轻敲打猪身,气流猪全身,猪随人的吹气渐渐膨大,扎紧小口,把它扔进热水大锅,用刮猪毛刀快速刮去猪毛,猪身变得白净。抬出来放于台上,割下猪头与四肢,用铁钩把猪的胴体吊在横杆下,剖腹取出内脏。
我这时最向往的是那猪尿泡。绵羊三举着猪尿泡笑着高声调笑着大喊:“谁的尿泡,谁的尿泡?”我急急地应:“我的尿泡,我的尿泡。”众人哄笑,那绵羊三对嘴使劲地为我吹起,那猪尿泡圆圆的如灯笼大小,他为我把它用细绳缚在一竹竿上,我挑着它欢跑出去玩。回来时猪已杀完。
父亲与绵羊三吃着喷香的猪肉就着花生喝着小酒,两人面色喝得鲜红,撸起袖子正高声的吆着酒令:“三六六呀,五魁手呀……”输者喝得高兴,赢者喜不自胜。我入席蹭吃喝,沉在欢欣酒宴中。
我痴痴地祝愿:猪肉在明天的年集中会卖得好价钱,会卖好几百元的,剩下猪下货够我们美美地吃上一春节,一定的!
暗暗地我深深地点下头,对明天的年集神往起来……
二 欢欢乐乐赶年集
盼望着,盼望着,那好玩赶年集实现了。
我一大早随父亲来到年集集市上。人们在年集集市上忙着采购年货。
春节前的集市,也是是春节前的庙会。那时人人都要去赶年集的。父亲给我零花钱让我去玩!我汇入庙会里人的海洋。
人们穿得色彩斑驳。农村老太颤着小脚拄着拐杖摇摆着穿花一样挪着,瘪着嘴在包子锅前吃几个炸得油汪汪的包子:丸子汤锅着更是人满为患,狭小的路边摊,男女老少食客挤作一团,胜似那热锅里的随着沸水滚腾的丸子;自个儿觍着脸站在人身后等位子,自个儿收拾那杯盘狼藉的桌面,自个儿张罗端丸子……喝一碗漂着绿绿的香菜滚动着圆圆丸子的汤,好不容易吃完丸子,早已人仰马翻油汗满面,顾不上抹嘴,拎上包猴儿似的冲出那饭摊……
路的两边是买卖年货的货摊。集市的西北街有捆绑成扎的黑绿的干海带,顶着盐花,还有扁扁的干咸鱼,更有红尾鲜活鲤鱼长白鲢,青菜市里有圆圆的抱头白菜,青青的萝卜红红的辣椒。顺着那南北街往北走,到了父亲的工厂附近,那是一个十字街,是全集市的中心地带。
我到了东西大街的路南鞭炮市,震耳欲聋,鞭炮炸响后的碎纸屑如白色梨花飘零,那烟雾在空中徘徊。吆喝声此起彼伏:“王芝冒的炮仗,不响不要钱。一块钱五挂。”另一家在前边的鞭炮刚停就比赛似地点燃,扯着嗓子喊:“听一听,看一看,谁的响谁的贱。一块钱六挂。”旁边的人群往那边涌。这边齐放三家,轰隆炸响,是一个鞭炮博览会,也是卖家倾销会。
正卖得起劲,却随着“哄”的一声闷响,浓烟升腾,在半空飘摇成一个蘑菇云烟,接着“噼哩啪啦鞭”炮乱响成一团。哇,不小心鞭炮炸了厢子,那鞭炮堆沾了火星。
那几十家卖鞭炮的人着了慌,掌柜的急急地抱着钱柜,那些伙计们慌忙得四脚朝天,用脚踢开着了火的鞭炮,抢出没燃着的。那没有着火的鞭炮摊市用棉被一捂,不再叫卖,死死地护住鞭炮。那些乱中取巧的人有的趁机拾取鞭炮,有的没响,有的在怀里不知名的又炸响,他们比往怀里拾时更是快地往外掏。
这边乱成一锅粥,那边的斗羊也到了白热化。两边的羊主人把羊角染得红艳,那有牛犊高大的公绵羊嘴里喷着热气,后腿不安地刨着地,在主人打一响鞭,吆喝一声:“上.”那绵羊腰一弓,后退两步,蹄猛蹬地,飞驰疾跑,头低着,“嘭”地一声两绵羊羊角相撞,两绵羊后半身子后挫,前身腾空。不分胜负,红了眼,后退再撞进,久时,一绵羊退缩,另一羊咩咩叫,头扬起,旋转场内,其意扬扬。另有挑战者,继续搏杀。看得人们或喝彩四起,或若痴若呆。
斗羊的东边是一戏班,生旦头净丑,戏衣飘舞,唱腔或婉转或高亢,上演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回溯着名利将相。观众随着剧情或悲或喜,随着戏韵沉浸陶醉。我看着后台戏子们的化妆,青衣的羞娜,花脸的忠义,小丑的荒诞,老生的苍迈。那脸谱很让我着迷。
戏班南是一片好玩处。有吹糖人的,有打靶射小汽球的,更有套圈子的,拉起一圈绳子,圈里是形形色色的各种赌注。有玻璃苹果茄子,还有高大的玻璃大公鸡,上百个各色品种。圈外人挨人,一块钱三十个圈。我套了一个圆圆的大苹果还有一个瓷的三乌龟相驮。幸福得不时相看,至今摆在我家的床头柜前,引发着童年的梦。往往梦回故里,融身那乡人乡音的年味十足的春节年会。
赶完年会真正到了准备年饭的关键时刻。
三 小年后大人忙年,小孩忙着溜冰面
赶完年会真正到了准备年饭的关键时刻。虽说那时物质紧俏,可那时的年味浓呀。一过小年,农村里的年味就在空气里弥散开来。村里的女人便为忙着为自己家人裁缝新年衣,她们扫屋洗刷,把餐具笼布锅盖碗盘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是终日里,那冰得有点红肿的手泡在冰冷的水里洗着萝卜白菜,晚上家家叮叮当当地剁着馅子。她们忙着在热炕上泡豆芽,晒红枣,磨面粉,推碾子碾米粉,冻豆腐。忙忙的脚步暖洋洋的笑意。男人们杀猪、捉鸡、剖鱼、宰鹅忙得欢。
腊月二十八,父亲一大早劈一堆木柴,母亲在厨房扎着围裙,蒸着雪白的馒头、包子,还捏起枣卷子,锅下边的火烧得旺,锅里的热气腾腾地冒,香味满园里飘。二十九是煮肉炸丸子过油做鱼,家家如是,院院飘香。我到四婶家,四婶热情洋溢的招呼:“来,大侄子,尝尝婶刚炸的山竽丸子。”我尝了一个,哇,外焦内软,真好吃。
我起来先压一满满一大桶的水。然后歪歪斜斜地急急地扫院子,我要急着去溜冰呀!
你还别说,七八十年代初的腊月非常冷。空气冻凝固了,太阳瑟缩着把苍白的脸躲在阴云里。村庄里萧条里横着几十户人家,那低矮的土屋屋檐下都长长地挂着冰凌;树静伫着,枝条上一串串的冰柱在阳光在闪着璀璨的白光。那沟里是厚厚的雪,田地里的雪被风吹得如丘陵状。那村里的狗儿夹着尾巴,溜着墙根,耷拉着扁扁的肚子,无无精打采地走;猪做着瑟瑟的梦。老头儿用布绳挽着破棉袄,嘴里叼着长长的烟管,袖着手依偎着墙根,跺着脚喊着冷。
可我与一群小孩子永远是活泼的精灵,耷拉着长长的鼻涕,在冻得三四十厘米厚的冰面上滑冰,随着我们破烂的身服闪跃,冰面上荡漾着我们的欢笑……
四 欢欢乐乐过大年
吃过早饭,父母开开始包水饺。我在旁边捏面人。在年的香味和喜庆声中,大年三十正轻盈地来。身为县办工厂团支部书记的父亲给我讲:“古人说“除家庭举宴,长幼成集,多作吉利语,各年夜饭,俗呼合家欢、团年饭”,除夕食俗是合家团圆、庆丰收、贺岁迎新。北方必吃饺子,“年年饺子年年高”。”
我问南方呢。父亲接着说:“春节的时候,南方人吃年糕,取的是“年年高兴、年年高升”的吉样之意。我们北方人都会包饺子以贺春节,饺子内还要包上一些钱物,吃到的人在今年就会有格外好的运气。”我佩服父亲懂得多!我特意在几个饺子里分别放入一个硬币。
母亲手起刀快,皮儿在她手里如雪片样纷纷落下,擀面杖快速旋转,还不时地与父亲轻声细语地说着话儿。父亲的包水饺让我看得呆。他粗大的手提起皮儿,一手放入馅儿,两只大手的合,马上一个水饺就成了,元宝样,肚大皮薄。
大年三十的我们为迎新忙得人仰马翻。下午三叔手起墨落,那遒劲的字在春联上落成。我与小涛小勇几个堂兄弟忙着去挨家贴春联。
我们家是个大家族,大小门有上百个,一个在前边扯下旧春联,一个在上边涂浆糊,一个往上贴,忙到街上在关公庙上放鞭炮时,我们才得以贴完,看一看,满园红红的,一片喜庆。
我想那据说很灵验的关帝庙却没有保佑他的近邻。不过乡人很是敬畏,一群群的乡亲分拨开来,每一群人来到,先是放火鞭,鞭炮声声响,雷子震耳欲聋,下边的鞭炮碎纸屑厚得很。鞭炮声停,一人喊:“叩头了。”乡亲黑压压叩下头去。
叩完神庙去祭祖。我急急地从家里取出香纸包与鞭炮,挎着蓝子跟着几百人的队伍是去上祖坟。
我们院里的领头人士典在祭祀祖先时总要慷慨陈词说:“乡亲的心是朴实的!我们的孝首先是要敬祖,所以放鞭炮要求多,香点得旺,纸包要燃完。叩首要肃静恭敬。”接着在祖坟此起彼伏地放炮仗,持续半小时,鞭炮的声音渐熄,我们拿出纸包在坟前祭祖点燃,叩头。然后分头到各家祖坟上去祭祀。于是我看到田间的坟前,到处是恭敬的祭祖的人。祭祖完已是太阳落山时,火红的太阳大灯笼似地挂在树梢头。
到贴好春联,上过祖坟祭完祖先,暮云合璧,鞭炮齐鸣一岁除,阖家团圆过除夕,欢欢乐乐过大年了……
我们陆续各自回家,水饺下锅。母亲把煮沸的水饺烧三滚,然后用手摁摁水饺皮儿,水饺皮儿随即弹起,那香喷喷的水饺就熟了。
母亲首先盛一碗,端出来到院里,对着玉皇神像祈祷:“天爷爷,地奶奶,来吃水饺了。”然后我们一家人美美地吃水饺。
吃完水饺就到了热闹的除夕夜。街上火树银花,院落里不时鞭炮轰鸣。小孩子手提各色灯笼,大人穿得新崭。那神庙前理是香烛劲燃,香烟缭绕,全是诚惶诚恐的虔诚叩头的妇女。
看了一会儿的热闹景象。我们每年到村东的专业队光棍司令那里聚会。光棍司令小专是我们的孩子王,他孤身一人,却对我们小孩子们慈爱,对乡亲热情,他会木工,造屋打家具,只要有求于他,他总是乐呵呵地义务帮忙,很得我们大人小孩子的敬重与喜爱。我到家说与母亲,母亲为我切了盘猪肝,调一盘花生米,装了一些丸子。
我们的过除夕夜的年夜饭就设在这为学校义务看校的办公室里。我到时,专业队西边紧邻的村小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说笑声不断。
我急步走进屋子里,光棍司令坐在首位,硬硬的胡子扎竖起,厚实的背影映在墙上,慈眉善目地笑得如弥勒佛。下边是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小伙子小孩子,他们都从家里端来菜,拿来酒。屋子中间的炉子烧得火红,我们在欢笑声中开始了酒宴。
火旺酒香菜多人和,我们列坐欢蹦乱跳,或说故事,或齐举杯共饮,或猜拳行令。喝酒到半夜,守岁在除夕。大伙起,点燃鞭炮齐祝平安,我们都醉意浓浓,脚步歪斜腿儿打晃。有一次尽兴,如巧手扶墙角方便,嘴里乱言:“我要喝 ……喝……”大家齐笑。
这时回望村里,万家灯火。我们喝得往往不知东西,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要早起互相拜年。我们陆续迷迷糊糊互相吆喝着起床回家,早早吃过水饺去拜年。天还黑黑的,街上却人来人往,互相问安叩头。
拜年叩头从里往外叩。先对自己家里的直系亲人叩头完,然后再对同村的老人长辈串门依次拜年叩头跪拜。我们东院里的人是全村最多的,家族大,辈份高。在继瑞大哥的带领下,我们有二百人的拜年大军浩浩荡荡地全村依次叩头。
青年人总是欢快的,调笑漂亮的小媳妇,互相追逐嬉闹着。我对着小三子说:“哈哈,把这全村的老人按辈份集中到村小依次排列坐开,一人喊,叩头了,然后齐跪,那不更好吗?哈哈。”旁人应和称妙。继瑞笑着说:“那些老人呀平时没人顾得上他们,今天眼巴巴地等待着一年一次的礼遇,你却够狠的,把这也给变了。哈哈,你小子偷着乐吧,要到那时候我们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别人只给我们叩头时,也就蜡快点完了。”大家称是。
果不其然,我们叩头的老人大都独院住,破屋陋室,面有菜色,破衣烂衫,这些老人养儿育女,再为儿女们成家立业,也就油尽灯枯了,就被晚辈们赶出了。很多老人在寒冷的年里冻得起不来床,有病的又没钱看,很多就挺不过冬天。不过在春节里他们的子女却装得非常孝顺,他们准备下好的香烟,看到来为老人叩头的热情感谢,周到招待,满面堆笑,敬烟笑语。
我们人多,老人院子小,前边的人黑压压叩头一片,后边的人跟着吆喝,却趁势一蹲,用大衣遮住膝盖,装出叩头样。如此这样挨着对全村的辈份高的老人叩下来,膝盖前的裤子跪得泥巴巴的,膝盖跪得有些疼,腿走得累了,到红红的太阳高高升起时,叩头终于结束,我们各自散开,打扑克玩象棋。
初二走姥姥家,我们这些这吃货最盼望的是大年陪母亲走姥姥家。别说平时吃肉,就是白面也断难吃得上。逢初二母亲走娘家,母亲用竹篮装好二十个馒头还有一块二三斤的猪肉肉头再加上两包白面面条还有一斤油条,盖上红毛巾,那时便是走娘家很丰盛的礼品。父亲用自行车驼着我们全家!
在大年走姥姥家是我最梦寐以求的事。除了得到姥姥家舅舅家还 有姨家的压岁钱,这些钱是归我们小孩子自己支配的,虽然每个人往往给二角五角的,但最后几角几角地积累起来是很不少的。总算起来我们小孩子 便俨然成了暴发户似的。
更吸引我们的是在姥姥家吃一顿大餐。那是我们平时不见油腥在家万难吃到的。有油炸丸子红烧肉,炒鸡炸鱼两大盘,水煮花生白莲藕,再加上肉丝豆芽粉条炖大肠,白胖胖的馒头可以尽兴吃。说起来就让人流口水,那是我们吃得最饱的一次饭。哎,那时能吃饱吃好,在平日里只能在梦里。
初三到十五陆续客来客往,走亲戚问候话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