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7日(星期一)
读书多了,
容颜自然改变,
许多时候,
自己可能以为
许多看过的书籍
都成过眼烟云,
不复记忆,
其实它们仍是潜在的,
在气质里、在谈吐上、在胸襟的无涯,
当然也可能显露在生活和文字中。
——三毛《梦里不知身是客》
11月28日(星期二)
横平竖直的方块字将我们民族胸中的丘壑山水,化为不尽的纸上烟云。音分四声,律有平仄,构成了汉语诗文一唱三叹、回还往复的音韵之美。千百年来,隽永有致的汉语承载着我们民族独特的思维,我们依靠它倾诉,运用它思想,通过它记载,凭借它穿越五千年历史文化隧道。
11月29日(星期三)
车慢一点,停下来等等红灯,你能看到每个路口的风景;队伍慢一点,与陌生人攀谈,你有机会邂逅意外的际遇;饭慢一点,多一道烹饪工序,你会尝到垂涎欲滴的大餐。
慢一点,发现生活中被忽略的美;
慢一点,感受生活中柔和的韵律;
慢一点,收获生活中细微的感动。
11月30日(星期四)
秋夜寄邱员外
韦应物
怀君属秋夜,
散步咏凉天。
空山松子落,
幽人应未眠。
拓展:
怀君与怀珠
文:林清玄
在清泠的秋天夜里,我穿过山中的麻竹林,偶尔抬头看见了金黄色的星星,一首韦应物的短诗从我的心头流过 :
怀君属秋夜,
散步咏凉天:
空山松子落,
幽人应未眠。
我很为这瞬间浮起的诗句而感到一丝震动,因为我到竹林并不是为了散步,而是到一间寺院的后山玩,不觉间天色就晚了(秋天的夜有时来得出奇的早),我就赶着回家的路,步履是有点匆忙的。并且,四周也没有幽静到能听见松子的落声,根本是没有一株松树的耳朵里所听见的是秋风飒竹叶(夜里有风的竹林还不断发出伊伊歪歪的声音),为什么这一首诗会这样自然地从心田里开了出来?
也许是我走得太急切了,心境突然陷于空茫,少年时期特别钟爱的诗就映出来了。
我想起了上一次这首诗流出心田的时空,那是前年秋天我到金门去,夜里住在招待所里,庭院外种了许多松树,金门的松树到秋冬之际会结出许多硕大的松子。那一天,我洗了热呼呼的澡,正坐在窗前擦拭湿了的发,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哔哔剥剥的声音,我披衣走到庭中,发现原来是松子落地的声音,"呀!原来松子落下的声音是如此的巨大!"我心里轻轻地惊叹着。
捡起了松子捧在手上,韦应物的诗就跑出来了。
于是,我真的在院子里独自地散步,虽然不在空山,却想起了从前的、远方的朋友,那些朋友有许多已经多年不见了,有一些也失去了消息,可是在那一刻仿佛全在时光里会聚。一张张脸孔,清晰而明亮。我的少年时代是极平凡的,几乎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事迹,但是在静夜里想到曾经一起成长的朋友,却觉得生活是可歌可泣的。
我们在人生里,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感觉到自己的成长(其实是一种老去),会发现每一个阶段都拥有了不同的朋友,友谊虽不至于散失,聚散却随因缘流转,常常转到我们一回首感到惊心的地步。比较可悲的是,那些特别相知的朋友往往远在天际,泛泛之交却在眼前,因此,生活里经常令我们陷入一种人生寂寥的境地。"会者必离","当门相送",真能令人感受到朋友的可贵,朋友不在身边的时候,感觉到能相与共话的,只有手里的松子,或者只有林中正在落下的松子!
在金门散步的秋夜,我还想到《菜根谭》里的几句话:"风来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故君子事来而心始现,事去而心随空。"朋友的相聚,情侣的和合,有时心境正是台此,好像风吹过了竹林,互相有了声音的震颤,又仿佛雁子飞过静止的潭面,互相有了影子的照映,但是当风吹过,雁子飞离,声音与影子并不会留下来。可惜我们做不到那么清明一如君子,可以"事来恧主始现,事去而心随空",却留下了满怀的惆怅、思念,与惘然。
平凡人总有平凡人的悲哀,这种悲哀乃是寸缕缠绵,在撕裂的地方、分离的处所,留下了丝丝的穗子。不过,平凡人也有平凡人的欢喜,这种能感受到风的声音与雁的影子,在吹过之后,还能记住一些椎心的怀念与无声的誓言。悲哀如橄榄,甘甜后总有涩味;欢喜则如梅子,酸甜里总有回味。
那远去的记忆是自己,现在面对的还是自己,将来不得不生活的也是自己,为什么在自己里还有另一个自己呢?站在时空之流的我,是白马还是芦花?是银碗或者是雪呢?
我感觉怀抱着怀念生活的人,有时候像白马走入了芦花的林子,是白茫茫的一片;有时候又像银碗里盛着新落的雪片,里外都晶莹剔透。
在想起往事的时候,我常惭愧于做不到佛家的境界,能对境而心不起,我时常有的是对于逝去的时空有一些残存的爱与留恋,那种心情是很难言说的,就好像我会珍惜不小心碰破口的茶杯,或者留下那些笔尖磨平的钢笔;明知道茶杯与钢笔都已经不能用了,也无法追回它们如新的样子。但因为这只茶杯曾在无数的冬夜里带来了清香和温暖,而那支钢笔则陪伴我度过许多思想的险峰,记录了许多过往的历史,我不舍得丢弃它们。
人也是一样的,对那些曾经有恩于我的人,那些曾经爱过我的朋友,或者那些曾经在一次偶然的会面启发过我的人,甚至那些曾践踏我的情感,背弃我的友谊的人,我都有一种不忘的本能。有时不免会痛苦地想,把这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吧!让我每天都有全新的自己!可是又觉得人生的一切如果都被我们忘却,包括一切的忧欢,那么生活里还有什么情趣呢?
我就不断地在这种自省之中,超越出来,又沦陷进云,好像在野地无人的草原放着风筝,风筝以竹骨隔成两半,一半写着生命的喜乐,一半写着生活的忧恼,手里拉市面上丝线,飞高则一起飞高,飘落就同时飘落,拉着线的手时松时紧,虽然渐去渐远,牵挂还是在手里。
但,在深处里的疼痛,还不是那些生命中一站一站的欢喜或悲愁,而是感觉在举世滔滔中,真正懂得情感,知道无私付出的人,是愈来愈少见了。我走在竹林里听见飒飒的风声,心里却浮起"空山松子落,幽人应未眠"的句子正是这样的心情。
韦应物寄给朋友的这首诗,我感受最深的是"怀君"与"幽人"两词,怀君不只是思念,而有一种置之怀袖的情致,是温暖、明朗、平静的,当我们想起一位朋友,能感到有如怀袖般贴心,这才是"怀君"!而幽人呢?是清雅、温和、细腻的人,这样的朋友一生里遇不到几个,所以特别能令人在秋夜里动容。
朋友的情义是难以表明的,它在某些质地上比男女的爱情还要细致,若说爱情是彩陶,朋友则是白瓷,在黑暗中,白瓷能现出它那晶明的颜色,而在有光的时候,白瓷则有玉的温润,还有水晶的光泽。君不见在古董市场里,那些没有瑕疵的白瓷,是多么的名贵呀!
当然,朋友总有人的缺点,我的哲学是,如果要交这个朋友,就要包容一切的缺点,这样,才不会互相折磨、相互受伤。
包容朋友就有如贝壳包容珍珠一样,珍珠虽然宝贵而明亮,但它是有可能使贝舌受伤的,贝壳要不受伤只有两个法子,一是把珍珠磨圆,呈现出其最温润光芒的一面;一面是使自己的血肉更柔软,才能包容那怀里外来的珍珠。前者是帮助朋友,使他成为"幽人",后者是打开心胸,使自己常能"怀君"。
我们在混乱的世界希望能活得有味,并不在于能断除一切或善或恶的因缘,而要学习怀珠的贝壳,要有足够广大的胸怀来包容,还要有足够柔软的风格来承受!
但愿我们的父母、夫妻、儿女、伴侣、朋友都成为我们怀中的明珠,甚至那些曾经见过一面的、偶尔擦身而过的、有缘无缘的人都成为我怀中的明珠,在白日、在黑夜都能散放互相映照的光芒。
12月1日(星期五)
善琴者通达从容,
善棋者筹谋睿智;
善书者至情至性,
善画者至善至美;
善诗者韵至心声,
善酒者情逢知己;
善茶者陶冶情操,
善花者品性怡然。
12月2日(星期六)
一定要爱着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
我爱着冬日的暖阳,从林间的缝隙射入,深秋的树木或深绿或金黄,把这阳光也染得斑斑驳驳。抬头,会望见日头在前方闪闪烁烁,与你捉迷藏;低头,轻轻浅浅的光斑在足下摇摇晃晃。怎忍心去踩?怎忍心不去仰望?于是就驻足!
12月3日(星期日)
记得《西游记》中有堆云童子布雾郎君这样的角色,常被孙大圣传唤。布雾郎君且不说。这堆云童子无疑是个艺术家。蓝天上的云朵洒的疏密有致。渐渐地,小朵汇成大朵,如堆绵,如积雪,一会儿,绵和雪变化成一群白羊,一只大狗。狗是在牧羊么?远山上出现一个大玩偶,一只大柚子,还有很长很弯的鼻子,似要到湖里吸水。那狗蹄子正踩在玩偶头上。玩偶不必发愁,狗蹄子很快移开了,愈来愈淡,狗消失了,只剩下群羊。想不到在无意间,得观白衣苍狗,更领悟子美“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成苍狗”之叹。
——宗璞 《三千里地九霄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