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晚安

图片发自汪子皓

01

    当我在深夜里听着庄心妍一如既往伤感煽情的《好可惜》,上海2015年的第一场雪正在无声无息地凋零,仿佛来不及盛开却又匆匆谢幕,破碎的华丽就像被活生生撕裂的悲剧。我躺在寝室的床上,看尘屑从脏乎乎的灯管上掉下来,在白得刺眼的灯光下飞舞,慌忙又迷乱,仿似来不及准备就已经坠落,就像我即将逝去的十九岁,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它就要安静地逝去,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生命中了。

    这一刻,就是永别。

2014年的这个冬天,灰暗阴沉的天空,层层叠嶂密不透光的浓云,光秃秃直指高空想要戳破浓云的树枝,泼墨般的深夜,周围强作欢颜的倦怠笑容,还有沉寂的心,都让我在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里冷得彻骨。一天又一天,我的大脑一片混沌,我的记忆开始凌乱,我所看过的风景,那些被古老的风吹得很旧很旧的回忆,我将亲手埋葬,亲手给它们竖一个漂亮的墓碑。

02

我仍记得去年第一次站在南京路步行街上,那些神色匆匆脚步更匆匆的人群,以及黄浦江上那一艘艘驶过的大轮,还有那笼罩在陆家嘴上空的不同于家乡蓝天白云的黑压压的暗云,都让我感到陌生、压抑而且紧张。人群呼出的浊气,汽车不吝排出的尾气味,以及空气中二氧化硫的酸臭味,让我蹲在路边呕吐不止。

到处都是人,密密麻麻,面容憔悴,神色倦怠,但是脚下生风,一步接着一步,不管是男式皮鞋,还是女士高跟鞋,或者各种运动鞋,脏乎乎的胶鞋,甚至布鞋,都好像踩着急奏的鼓点,一个个努力奔赴。我不喜欢很多人,更不喜欢很多人同时说话,但是上海火车站就像一个垃圾桶,你哭或者笑,它都能装里头。

每次挤火车,耳边总是有一串接一串的混乱电波交缠着炸开。我头很疼,就像有一把锥子一下一下刺进太阳穴,挑拨着神经。脑袋里嗡嗡嗡地响个不停,就像是靠近了磁铁的收音机,发出鬼哭狼嚎般的惨叫。

03

    大学生活没我幻想的那么美好,上不完的公选课,听不完的讲座,和高中无异的住宿生活。我曾经以为上大学的目的是学习对未来有用的知识与技能,但是康告诉我,上大学是为了拿到毕业证,找个好工作。他给我说的时候,眼神坚定,不容置疑。他学习成绩优秀,深得各科老师喜爱,而我,每天听课的时候思想老会跑得找不着方向。

    国庆的时候,小猴给我打来了电话,他说他想回家。

    小猴是我的高中挚友,我们曾经一起做枯燥的习题,一起埋怨老师,一起找理由逃课,形影不离,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一直做对方的影子,可是填志愿的时候我填了上海,他填了嘉兴。

    他说他很茫然,每天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但是时间依然不够,他说他想念高三的生活,忙碌而充实。“真的,我们都是一个个被人牵着线的布偶,四肢僵硬,表情麻木,心已死。”他最后这样说。

    挂断电话后,我心里真的很难过,就像身子陷落在黑压压一望无际的海水里,四周黑水不断涌来,一直蔓延想要淹没头部,脖子被海水挤压,紧抿的嘴唇还是不禁吞入大口大口的冰凉海水,肺部像是被冷冻一般。越来越紧的呼吸,越来越急的黑水,陷不下去又拔不出来的身子,绝望的窒息感。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沉默是我唯一的出口。我依旧在周日挤地铁去上辅导课,看到地铁上那些人历经沧桑的面孔,空洞的眼神和麻木的表情。拥挤的地铁里总是弥漫着一股人的气息,可是每个人都面无表情,无论是平常多么叽叽喳喳的女学生,或者爱聊闲话的中年妇女,他们都一动不动,用僵硬的面部对着地铁车窗,外面一片漆黑。也许只有封闭的地铁空间才能释放所有人不满与压抑的情绪,在这片空间内,不需要伪善,不需要陪笑,不需要虚荣,不需要做作,人们各自摘下自己的面具,安详地坐在地铁内,可是他们不知道,面具下真正的自己,早已经没有了表情。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的大学生活,那些白天过后寂寥的黑夜,黑夜过后空落的白天里,头脑始终处于一片混沌,浑浑噩噩,没有方向,像是一朵飘飞的蒲公英,随风四散,茫然不知所终。大到每日出行,小到一日三餐,如此日日夜夜,反反复复地循环。

    我想起蒙克《呐喊》里那个拼命用手捂住耳朵的人,感到绝望。

    每次难过的时候,我都会跑到校南大门外的海边,望绵延到天空深处的靛蓝,底下一层层汹涌的波涛撞击身边的海堤,一声又一声尖锐的咆哮声像是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自杀,惨烈但是很痛快。继而跑到远处的天桥上,俯瞰着公交站台上那些一脸倦容的人们,焦急地等待自己要乘坐的车辆。还有街边小吃摊,那些面孔黝黑,手掌皲裂的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对顾客一脸陪笑,笑容尴尬而又牵强。

    我站在天桥上面,恍惚中以为自己就是上帝,主宰天下每个人的命运,神圣不可侵犯。又仿佛觉得自己应该跳下去,以这种华丽的自杀来结束这段维持十九年的生命,当暗红的鲜血奔流在黑色的公路上,我想那时,我真的就没有任何烦恼和顾虑了。

我不是一个任性的孩子,我也希望我的生活能更好一点,更如我愿一点,可是“希望”这两字所要承载的东西太多,也太重,无处寄托。希望,多么苍白无力的一个词。

04

    深夜最能让人产生忧愁情绪,也是我大脑极度不稳定时期,心情一再跳跃最后跌落原地。我坐在电脑前安静地敲那些琐碎的文字,记录我最深处柔软的感伤,一直写一直写,写到停不下来,键盘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在深夜空旷安静的寝室里回荡。可是最终还是要停下来,因为宿舍会很准时地断电,我的笔记本维持不了三个小时就会挂掉,我默默地关机,收拾,然后躺在床上。

    第二天室友对我说,你晚上跟谁聊那么起劲?我说跟我自己,然后他说,那就小点声,别打扰我睡觉。我说好的。

    就这样一直沉默着,但是我没有爆发也没有灭亡,一直在这样一个足够安静的状态下过自己的生活,不聒噪,不反抗。

小猴第二次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入冬了,上海的天气总是下不起雪的。他说嘉兴下了很漂亮的雪,就跟老家一样的那种银白,很久都不会融化。他用很夸张的语调给我描述那个并不遥远的城市,如何银装素裹,如何不妖不饶。我心里的坚硬突然就化成了一汪涌动的湖水,涟漪阵阵。

他问我上海下雪没,我说没有,他沉默片刻,对我说,咱们老家也下雪了。我难过地挂断电话,面无表情。

人们都传言2012年是世界末日,但是真正的那一天却很平静,人们的各种可怕预想都没有发生,甚至连一件标志性的事情也没有,我很失望,就像你的脸紧贴着没有边际的海水,随时都会覆于水中,那种紧张的压迫感时时折磨着你,你恨不得直接躺在水里求死,但是你站不起来也倒不下去。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某年某月某天,你会超然解脱,于是你怀揣盼头,希望那天的降临,你盼了很长时间,就在习惯了这个盼望之后,那天终于来了,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你没有解脱,你还得时时忍受即将窒息的痛苦,没有什么能比这种失落更万念俱灰了,我心里空荡得要死。

05

    寒假的时候因为下手太晚,误过了抢票最佳时期,所以只能坐凌晨的一趟火车。我前一天晚上到达杭州东站,再次看到无比拥挤的人群,尽管已是深夜,可是东站广场上仍然人潮熙来攘往,很多人带着自己的铺盖在东站过夜,排队买票的,取票的,还有过夜的,东站顿时成了一个收容所,四面八方来自不同地区的人都汇集在这里,有西装革履,也有破烂衣裳,有妇孺,也有我们这些自以为不可一世实则一无所有的大学生。

有人不眠不休,深陷的眼窝里血丝满布可是依旧像一尊雕像一样站立着等待,有人在火车站席地而睡,蜷缩着身子努力为怒气冲冲的人让出过道,可是一眼望去,仍然是“人肉毯”覆盖的地面,无论他们身上如何肮脏,言语如何粗俗,他们也只不过是为了回家。

我鼻子一酸,可是我忍住了眼泪,因为我不想让它吵醒了我的忍耐。

2015年真正到来的时候,我的二十岁也真正到来了。生日那天,我没有收到任何祝福,电话没有,短信也没有,你看,无论昔日多么要好,时间和距离还是会把任何情谊都冲刷干净,就像七堇年说的“我知道我们终将会输给时间或者世情,可是我不知道会输得这么快。” 

我一个人骑车去了郊外,初春的天气明媚得正好,日上花梢,莺穿柳带,蝶翻轻粉双飞,大自然的美好就在于它是原创,不矫揉造作,也没有复制。我想到我以前莫名的不安全感,想到曾经不可控制的疯狂想法,突然觉得有点可笑,我就站在空旷的野地里笑,鲜花随着我的笑声蔓延,笑声过后,野花绽放,五彩斑斓。

    我想我应该懂了一点什么。

上课的时候我依旧在课本空白处写随感,画漫画,依旧喜欢站在天桥上看来来往往的风景和各色各样的人,或者在深夜里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出我的心事,周六的时候甚至可以敲一整天,忘记吃饭,胃饿得没有感觉,什么都没变,我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随性没有规律,还是不喜欢和很多人接触,可是,我心里不再空虚了,真的。

06

    2015年上海的第一场雪下了整整一天,积雪很厚,很多学生都在广场堆雪人,玩得很尽兴。而我,独自一个人穿着厚厚的棉地靴踩得地面“咯吱”作响,耳边是许嵩慵懒的声线,听起来很舒服,我用厚厚的羽绒服把自己裹起来,踏过早晨的第一缕光线,踏过回忆里无休无止的风,踏过那些斑斓的风景和每一个绝代风华的人,踏过我的青春,我的记忆。无论未来如何迷茫,如何不堪一击,我们始终都要大踏步向前,永不停止。  

年华如梦,一去不返,不泣离别,不诉衷肠。

    我亲爱的十九岁,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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