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我妈妈把最近这次升学作为一个话题,郑而重之地和我谈话。主题是妈妈那个“更有见识”的同事,对我考不上心仪学校的判断、和他提出让我考某个特定学校的建议。电话里妈妈冷静地多次打断我对自己想法的解释,直到我需要深吸口气沉默几秒才也能保持冷静,再第四次接着拒绝这份好意。
“人家说得也有道理,我也不是非让你听,反正就是个建议。”
那通电话的最后,是我们各自深深沉默,然后我先挂掉了。
这四次谈话穿插在最近的半年里,间杂着也有一些不如此严肃的小情景。但不管大小,每一次都让我崩溃,多数是那种“你是不是要逼死我”这句话已经哽在喉咙、马上就要大哭到呕吐的崩溃,也有一次是夜半醒来,计算了会儿我手边所有的头孢配合酒及褪黑素后能得到的致死率那种崩溃。
当谈起那些真正重要的事,
情绪会先于思维。
我太愤怒于这件事,可我没法给出解释,如果一个人长到22岁从没跟父母说出过:我的事情该让我自己做决定。那么她永远都无法以健康的形式表达这句话的意义。我愤怒得有如直觉,过三四天火慢慢被日常浇熄,才明白这愤怒源于别人试图干扰我的人生选择,而这种披着“温柔”外衣的干扰何其熟悉――约四年前的大学志愿是父亲做的决定,这四年里每一节课的前5分钟里我就得出“毫无兴趣”的结论。这便是我的大学日常:有太多次讨厌自己无动于衷、更多次劝服自己往事不可追。
我太愤怒于别人无视我在他们面前已经手无寸铁张开怀抱的样子,却只谈自己的期待、辛苦和脆弱。我太愤怒于每当我表达异议,他们以自己的见识咄咄反驳;而当我表现出愤怒,他们则会礼貌微笑转而表达自己只是建议没有要干涉。我愤怒于每当我要大声嘶吼拒绝的时刻,他们就用那种暗含轻蔑的语气说:你不要闹,喜欢的那条裙子给你买了。
可是我竟仍然爱他们,而孱弱的我唯一表达爱的方式就是不要戳伤他们。这直接导致我的愤怒已是积怨尤深的幽灵。每每这幽灵作祟,我都会想起小时候的夏天,爸爸说:你考试考到前五名我就带你去爬一次长城。我在听清这句话背后逻辑的一瞬间被击碎了所有的自尊。从那时起,每当面对他们,我的词汇库就是贫瘠的。他们有条件来爱我,而我的爱因为拿不出像样的条件,就显得虚弱了许多。
小学三年级搞不懂时间60进制的我、初中交了男生做好朋友被他们怀疑早恋的我、高中和同学闹矛盾而成绩一落千丈的我、此时挂了电话茫然站在操场上的我,许许多多的我透过时光的棱镜,折射出的影子仍旧是那个一点都不想去爬长城的小孩。ta和此刻的我一样,站在原地等待着时间重新开始流动、发出如齿轮啮合般的咔嗒声。满心的情绪会被抽干空气存进器皿,等到下一个注定要被按下不表的时刻出现时,它如水草伸展般自动解封,站在不同路口遥遥呼应。
每个家庭都该是一个逻辑的闭环
因为父母所以孩子(我还没见到过“因为孩子所以父母”的例子),而我的环是父母用一膀子力气搭建起生活,太疲累只想在家围炉取暖,想着小孩儿囫囵儿总能长大。他们不该因为生了小孩就被苛求成为完美的父母。
他们合该得到一个懂事的小孩。
可上帝分配来了一个洋葱小孩儿,她一层一层剥下来每层总有新的不可以和没问题。童年时父母承诺会买可又忘记实现的玩具,在自己一番要求后终于得来的感觉是怎样呢?---是深深的不安,是明知无济于事仍抠出等价零花钱塞进妈妈抽屉,是“再也不要求买玩具”的暗暗决心。这马后炮的不安,与发生频率更高的愤怒相比,说不清是哪个更折磨人。
又能说是谁的错呢?每个人何辜,只是这屹立不倒的环。我开始觉得抱歉。关于伤害自己这件事,我是为虎作伥者。那些微小年纪上没说出口的话,我以自己无助为正当理由,将其封进一颗颗树种,虚伪而不自知地喃喃:先记住吧---于是它们这样扎了根。时光一去,生发华盖,诓来了满心满眼的郁郁葱葱,我却仍只会说:先记住吧。
shame
sha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