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然(蛩嘶蝉语)原创
母亲的娘家不远,父亲与母亲是经媒人介绍认识的。父亲是村小民办教师,母亲颇中意。父亲在村里单姓,为人老实,行事也谨慎。
母亲却不一样,她生性刚强,遇到欺负她的人,也绝不退让。东邻,与我家隔一道山沟,每逢下雨,东邻都拎把铁锨铲土,使山沟一点点朝我家这侧偏移。眼看我家宅地,被东邻一点点窃走,母亲便忍无可忍,抄起铁锨,重将山沟挖直。东邻泼妇,就放开喉咙,与母亲对骂。而母亲却寸土不让,东邻也奈何她不得。然东邻大儿强悍,夺过铁锨,就要往母亲身上砍。这可吓坏东邻泼妇,一把揪住她大儿锨把,不准他胡来。
以后,在老宅地建砖房,东邻受人挑拨,又唆使她小女儿,躺在刚挖的地基,阻挠我家建房,也终被母亲挫败。与东邻泼妇缠斗半生,直到双方儿女长大,才彼此解开疙瘩。
父亲是民办教师,所得工资极低,农事也帮不多少忙。凡遇到耕田耙地,耗费体力,还需些技术的活计,也只有央求亲友帮忙。那时,母亲颇不易,家务也一大堆,烧刷洗涮,喂鸡撵狗,打理菜园,还经管几亩零碎偏僻的农田,这绝非常人所能承受,而她却硬挺过来。
母亲向来要强。她曾筹划着将土屋变成砖房,便连续几年,喂老母猪攒钱。她每卖掉一批猪仔,就去砖厂进一批红砖,并依次堆在院里。这样持续三、四年,盖房所需材料,硬被她攒齐了。只是,堆积在院中的红砖,由于年深日久,却长满青苔,看去也越显老旧。而那时,我家却是村里第一批建砖房的,尽管父母负担着五个儿女,其中四个还在读书,即便在如此重的负累下,母亲也不曾甘于人后。
逢收稻麦插秧等大忙季节,母亲就更忙的手脚不闲。尤其收稻麦时,最怕下雨,恨不一人化为十人,与老天抢时间,而尽早使颗粒归仓。饭也就来不及烧,只带几块干粮,抽空啃两口充饥。
冬季上滩拾柴割苇,湖水刺骨般寒冷。裤脚与鞋全浸湿的母亲,却只顾割苇,而早忘却冻麻木的双腿。回程时,她与父亲装满满一船苇子,在风高浪急的陡湖上,万分小心的撑船行驶,终平安到家。那时,陡湖是经常翻船出人命的,谁也不敢等闲视之。
母亲总将好吃食(通常是两个糖水鸡蛋,或一锅油煎饼),留给父亲与我们,而她却躲得远远的,喊她一起吃时,她也总以“不爱吃”拒绝。而我当时,竟天真以为,她是真不爱吃呢!我现在也一样,有啥好吃的,都先紧着女儿吃,看她吃的那么香,心里比什么都高兴。我想,母亲当时的心情和我是一样的吧?
读中学那几年,母亲为让我安心学习,哪怕再忙再累,也绝不让我沾一点农事。她吃够了,没文化的苦,也期待子女早日跳出农门。
我两次高考失利,对母亲也颇为打击。她每见庄邻幸灾乐祸,指指点点的私议,心里就像灌铅般沉重。而她却并无半句苛责,只要我继续努力。我却也不负希冀,终考上大学,没让她失望。
有次,大弟在扬大过年末回,母亲专门在桌上,为其放上碗筷,以寄想念。望着母亲几欲哽咽的面容,我的心也越发凝重。母亲强颜欢笑,大块吃菜,却难掩内心的落寞。从此后,无论路途多远,我也定及时赶回,陪家人过个团圆的春节。
她对奶奶照顾的极细致。有时不无感叹的与我说:“我老了,不要你有多孝顺,能有我对你奶奶一半的伺后,也就知足了” 。
母亲在我家住了几日,嘱我送她去小妹家看看。我骑的电动车高些,母亲上车就破费劲,她摸索着使右手揽住我的胳膊,好不容易才上了车。母亲的手掌虽显粗糙,却既宽厚又温暖,她的手略微有点颤抖,却仿佛一股暖流涌进我心窝……
从我记事起,母亲向来是严厉的。我也从不敢奢求得到她的拥抱,甚至连牵一下她手的记忆也不曾有。然而母亲毕竟是老了,她的琐碎言语,竟也充满了温厚的关爱与慈祥。她甚至有些空虚,尤其在儿女成人,纷纷离开他们,到远方的城市生活。那份因牵挂儿女,而生的莫名空虚与寂寞,就常常困扰着她。但她却从未向我们抱怨过什么,反而每逢节日,儿女们拖家带口,回去的短暂几日,都是她与父亲跑前忙后,给我们做最好的吃食,与按排最舒适的居住。那几日她往往最忙累,却也最幸福。
临走时,还将她平时在菜园里打理的清货,塞满每个儿女汽车后备箱。有时母亲还让父亲,将他俩平时积攒下的,用黄鳝笼下得的半桶黄鳝,专程捎给我们。黄鳝虽不大,却是老两口的一份牵挂。而这些黄鳝,却是父亲与母亲,一个一个晚上,一条一条笼子,攒养下来的。父亲说河沟的水草里,净是咬人的蚊子,每次下笼回来,身上都布满了被蚊虫叮咬的痕迹。但他俩知道我们喜欢吃这些野生黄鳝,也知道这些野物,在城里很难吃到,便思谋着逮些送来,给我们解馋。
母亲从小就对我们很严,一方面她的家务与农活重,希望我们能懂事些。而我们却偏不让她省心,还不时惹出事来。而母亲的严厉,哪怕生活上些微不良习惯,她也容忍不得。如吃饭时不能浪费粮食,哪怕桌面掉一颗饭粒也不行。搛菜也只能在自己这一面,绝不许搛到别人那边。吃饭不许吧唧嘴,嚼出很大声音,母亲认为那样显着很没品。为了俭省,灯也要随走随灭。这些习惯至今还深刻影响着我,尽管我在当时,也很不理解。
我们兄妹五人,没一个是不怕母亲的。而我却侥幸反抗过,下场也就可想而知。
那是一个冬日的下午,我略有些感冒,还拖着清水鼻涕,母亲要我添件棉衣再去玩,而我却嫌棉衣累赘,就颇感不便。我也不管母亲的呼喝,抱着点侥幸,躲到屋后,方才停下,并侧耳倾听院里母亲的动静。院里也并无什么特别的声息,我以为母亲应就此罢手了呢。我便一颠一颠顺屋后的小径往西头走,才走没多远,母亲就拎根小木棍追上来。我撒开脚丫子就跑,母亲又怎能追上!气急之下,她将棍子远远掷过来,正砸中我右胳膊那根酸筋,半边身体顿时就麻木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赶忙跑路要紧。
还有一次极深刻的记忆,是去河里游泳呛水,被母亲知道,罚我和大弟在鹅卵石上跪。幸亏那天三姨来走亲戚,才侥幸被解了围。
现在,记忆最深的,和母亲一起做的事,便是秋天缝棉被了。母亲先取出块超大塑料布,摊铺在堂屋的地上。而后在塑料布上理平被里被面,被里被面间夹层棉被胎,她再一针一线细细的缝。通常,替母亲绷紧被面即可,也并无什难度,在我却异常享受。
后来,母亲也进城,帮儿女带孩子。带完这家,带那家,母亲就像永不疲惫的陀螺,轮流在儿女间旋转。
经年累月的劳碌辛苦,让母亲积了一身病。尤其关节炎,与肺气肿,害她颇苦。看着母亲日渐佝偻的身影,心里不免一阵心酸,她为儿女付出太多,而我们却不能日日陪在她左右。我惟愿深深祝福:愿母亲长寿,病痛远走,余生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