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水烟筒
陈乐奇
父亲节,又想父亲了。
想起了父亲那瘦弱的身躯,想起了他那被生活重担压弯了的背影,想起了寒冷的冬夜父亲将我呵护在怀里吟着诗歌讲着故事哄我睡觉的情景。“昨夜西风刺骨寒,天降鹅毛换江山。鸟雀闲林长太息,冻死苍蝇露齿牙。”这是熟读《三国》的父亲留下的唯一原创诗作。
想起了父亲第一次带我上智峰山砍柴的情形,想起了父亲挥着牛鞭顶着烈日奔波在水田耕作的身影,想起小时候父亲将我骑在他的肩上去十里开外的外公家行走的情景,想起了端午节父亲亲自下厨弄出来的鳝鱼炖粉皮,想起了父亲做的团年饭……
当然,也想起了父亲的这杆水烟筒。
印象中,父亲使用过两杆水烟筒,一为红铜的,小而精致,素面无工,抽起来“吧嗒吧嗒”,声音小而脆,那是家乡底层人普遍使用的一种;另一杆是这白铜的,外公送的,大而文气,满身刻着花鸟诗文,抽起来“咕隆咕隆”,声音大而响亮。外公家以前是官宦人家,小时候去外公家,外公常指着门前水塘边的那根大石柱说,这是先辈做官回来时栓马用的柱子。但到了外公父辈,家道中落,除了这根栓马柱外,似乎已没有任何可显耀的东西了。
这杆水烟筒,我没见外公抽过,但传到父亲手里,我最熟悉不过了,父亲外出犁田时,每天上午和下午,母亲都要安排我给父亲送一次茶烟,那是我最高兴干的事,我常常提着茶壶和这杆水烟筒去父亲劳作的田头,父亲停下手里的活儿,父子俩坐在田埂上,我帮父亲装上烟,点燃抽烟用的香棍,父亲“咕隆咕隆”地抽着,烟雾从口鼻中悠悠地飘出,我托着腮,静静地看着父亲抽烟的姿式,我想不起当时我到底想了些什么,但这样的画面,现在想来,总是那么的温馨。
长大了,知道抽烟的危害。父亲烟瘾大,老咳嗽,他七十大寿那一天,我带他去卫生院检查,医生劝他少抽烟,父亲似乎没着意听,回家后,我故作紧张地对父亲说,医生背着您同我说了,您的身体出故障了,若不戒烟的话,活不过三年,父亲当着我的面,满不在乎,可在我转背后不久,听母亲说,他将那杆水烟筒扔到门前那口大水塘里去了。
此后十多年,父亲再没抽过烟,直到八十多岁高龄去世。父亲去世后两周年,一日,我特想父亲,自然,想到了这杆水烟筒,按母亲指示的当年父亲扔烟筒的位置,我拿起一把铁锹,跳进水塘,一次又一次地扎入水底,终于将这杆烟筒捞了上来。
每当我看着这杆烟筒,欣赏上面的字画,便想起了当年给父亲送烟茶的情景,便想到,劳累的父亲,坐下来,抽“袋”烟,那是多么难得的歇息啊!
我的父亲他们这一辈人太不容易了,兵荒马乱中长大,无数次死亡中走过,历经磨难。新中国激荡的岁月里,他们更是艰苦卓绝。人世间,什么风暴他们没经历过?什么建设他们没参与过?什么重活苦活他们没干过?他们何曾填饱过肚子?何曾享受过人世间的清闲?这是最苦难的一辈人,也是最伟大的一辈人——我的父辈们!
又拿起了这杆水烟筒。除了感怀父辈们的艰辛外,当然,我也弄清楚了,外公家曾经的风光,不只是剩下那根栓马柱了,还应该包括这杆水烟筒;而父亲留给我的念想,除了这杆水烟筒外,还应该包括许多——许多……
2017.6.18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