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非花,雾非雾,只有相思无寄处。
恋着键盘,却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如同恋着床,却成就不了一场好梦。守着屏幕,忍看朋辈做蝴蝶,有梦蝶,有化蝶,可能还有飞碟。
没有破茧,缺少疼痛,思念的烟火,释放璀璨华彩,今夜让我和电脑相拥入眠吧,——我的老情人。被感情流放的卑微的生命,身后就是西伯利亚。
多情的躯体,梦里还颤抖着青春的张狂。燃烧的欲望,将定格的背影化成殷红的血。手握着疯狂的匕首,你的袖箭早已甩出。今生的相遇,原来就为一场决斗。或爱或恨的说辞,匍匐在借口的脚跟儿,叫一声主子,那一刻的奴颜婢膝,让我许多年后痛恨不已。
拉着沉重的行李箱,蹒跚在H市的街头,四顾是熙攘喧闹的人群,背后响着汽车的轰鸣,斑马线的那边,纷扰着如我般年轻的身躯,花树荫下,留恋着交颈缠绵的情侣,远处刚刚竣工的楼盘,聚集着等候买房的成千上万漂一族。
这里不是我的家。
夜晚都市的霓虹映射出斑斓的五彩,膨胀的生命陶醉在舞池和酒精的世界,穿过喷香的小吃店和鳞次栉比的男人和女人衣柜,夜的都市比白天更精彩。我陶醉在这熏香草甸般轻柔细腻的城市席梦思上,梦想这不是我的旅馆,而是家。
夏是我在携职旅社认识的一个朋友,内敛含蓄,和我臭气相投,很快称兄道弟,相约一起闯荡江湖。你喜欢古龙还是金庸,夏问我。我嘿嘿一笑,以前喜欢金庸的热闹,现在欣赏古龙的冷清。夏说,精辟。
江湖里的刀光剑影总有停歇的时候,然而生活却不曾会轻易结束。人事易,人生难,做事和做人,我都没有准备好。夏曾这样说。夏,你其实是一个飘客,为这句话,夏曾骂我矫情,你干脆说我是糟蹋生活的嫖客算了。我哈哈大笑,耸耸肩,表示很无奈很被误解的样子。
平均三个月一个城市,从合肥到南京,从苏州到厦门,再到H市,中文系毕业不久的夏现在是宾馆的服务生。我和中文系结婚四年,毕业才发现我们只是入了洞房而没有肌肤相亲,举办了婚礼却没有领结婚照,夏这样描述自己大学。然后就散了呀,夏故作轻松。
没有固定的收入,你日常生活怎么办。我问夏。
夏说,其实很简单,就是到所在城市办一个健康证,然后满街找小广告,或到宾馆登门自荐,一定要能管吃管住的,事先说明自己只做短期服务生,干上三个月,攒一些钱,继续下一个城市的生活。服务生这个行业其实流动很大的,所以找短期工问题不大。
我摇摇头,算了吧,兄弟不能陪你闯荡江湖了。
我曾细细观察过夏:眉毛很细很薄,仿佛揭下来又被粘上去;眼球似乎很混浊,看得出曾读过不少书;鼻梁直而僵硬,一副冷酷到底的样子,很是卡通画;嘴唇厚薄适中,缺少健康的血色;喉结很突出,更显人很精瘦;耳朵很大,双手却并不能垂肩;走路很轻,只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有一段时间不停在H市和D市往返,夏鼓励我在火车上搞一段艳遇,结果我连奇遇也没搞到。这事情似乎让人沮丧,没有新生缘分,却也让人心生怨愤。
夏于是向我诉说他的情事。
我暗地里称菲为俏晴雯,菲的水蛇腰和桀骜不驯很像曹公笔下的痴女。菲的红色风衣曾是学校里的风景,菲总是大步流星不理一排排男生垂涎的口水。菲的眉宇间英气勃发,有人说菲像男扮女装的林青霞。菲的风流乖巧总惹起眼馋男生的非议,有人叫菲问题女生。菲太聪明了,以至于男生在菲面前像个小丑,行为举止不敢有任何纰漏,可我知道菲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一次考试菲抓耳挠腮,猛蹬我的椅子求救,我很厌恶,却又无可奈何,那次考试我们才似曾相识。后来有个男生猛追菲,可怜的我,因为和菲比较熟,成了挡箭牌,菲有一段时间竟主动向我献殷勤。可惜那个男生心理承受能力太差,没坚持多久就退却了,要不菲和我还真有可能在后大学年代演绎一段凄楚的长亭十八相送呢。
我大笑,你的菲把我弄得似是而非了。夏说起菲,就像念一首绕口令,思维跳跃的速度远超过说话的速度。
夏问我,那你呢,我可不想听关于一片干涸沙漠的故事。
想听真的还是假的,我问夏。
真假之间吧,夏说,你念叨念叨你大学之前吧。
我开始像夏一样朗诵诗歌。
枝子,可否记得我们相见的生涩?你咬着唇,摇着肩膀,铰着小手,只在眼角漾出蒙娜丽莎般的笑。我却知道你手里藏着生花妙笔,你写了很多文字,独独没有我们的故事,我真嫉妒你文字的主角。我们前后桌,捧着看一本书《穆斯林葬礼》,我向你吹牛如何一目十行,你夸张的惊讶不已,然后催着我囫囵吞枣的快读,让我竟一时闹不清韩子奇怎么会娶了妻妹梁冰玉,你事后是很得意呀。后来,我升了学,你落了榜。在鄂豫交界小镇,你做了工厂里的织女,嫁给了你的牛郎。
太酸了,换一种方式吧,夏说。
好。
遇见倩,我18岁,我开始学着哄骗女孩。倩说三毛是她的偶像,席慕容是她的最爱,流浪是她的梦想。倩离开家乡,不带走一片云彩,然后与我相遇。其实倩就是一片云,从我身边飘过。我暗笑倩的幼稚和不着边际,可我还是要故作姿态,装出崇拜倩的样子。倩说,自从有了我这样一个Fans,她的人生就开沉沦了。那个高中逼仄又无趣,我曾想请倩到白河边看来往穿梭的淘沙船,和夕落的晚霞,可终于没有开口。倩拗不过生活,回到了母校,重燃大学梦。倩这只淘沙船,千淘万漉,把我俩的故事淘的支离破碎。后来,倩为补偿我,每个星期托鸿雁传书,交流狂歌年代乌七八糟的思想,从此,自由和简单的种子就撒满我的心田。
风雨过后,晚霞满天,倩却杳如黄鹤。如果许多年后我们能够见面,我会对倩说,咱俩这天作之合咋就劳燕纷飞了呢。
刚才是诗歌,现在是散文。夏很愤怒,然后大笑。
你小子准读大学时没好好上课,经济系的学生竟被我们文学系招安了,你们的亚当斯密很痛苦呀。
我抗议,我不用爱情经济学的原理给你分析,是怕你崩溃。这叫人前说人话,鬼前说鬼话。
夏终于没有在H市做满三个月,经理要求签长期合同,夏不同意,卷铺盖走人。
据说夏去了三亚。
之后再也没有夏的消息。
我其实还蛮怀念这个以城市为旅馆的飘客。
元旦放假,我从表哥家里带来了寄存的手提箱,翻出几年间的照片,逐一排列,感觉自己真的到了后青春年代,时间分明刮去脸上的青嫩和灵光,铺衬出斑驳粗糙的皮囊。
彼岸花,轻狂年代肆意疯长的种子,记忆曝光后,没有蒲公英送来旧时音信,只有影子在风中招摇,午夜梦回,不似鬼魅,却也并不美丽。
无意挽住飞逝的黄花做片刻停留,却渴望生命的绝唱阳关三叠绕梁不绝。透过重重记忆的幔帐,凝视,妆成一树春色,开在冬日的清晨。
紧凑的生命,剥离了喧嚣和炫丽,不知何时能归于平淡。沉静的心田,面对事业的苍白和生命的纷繁,只有相思无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