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8点整，七、八年级的孩子都就寝了，留下九年级的继续学习到9点30，我挟着教科书刚到教学楼前，心里不由得一沉:四班教室里除了讲堂部分泛着微弱的蓝光，整座教室黑咕隆咚，和三班的灯火通明形成了鲜明对比。

        我只停顿了三秒钟，立刻释然，嘴角挂着笑，快步走向教室，推开门，果然，只电子白板开着，一副看电影的姿态。我严肃地打开所有电棒，雪亮的灯光下所有的孩子脸上挂满期待地坐着，我不说话，孩子们憋不住了:老师，看电影呗，找个全英的也行啊，就权当复习英语了……我心里稍微动了一下:多么可怜的孩子！不过还是意志坚决地一口回绝:不行！现在学习这么紧……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四班一个男生迟到了，同时呼啦啦还有一群三班的。

        我这人心眼还是比较软的，本想默许那孩子进教室的，可是三班的xx老师却把迟到学生堵到门外走廊下批评了:你们几个为什么迟到？语气低沉而严厉，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威慑力。“……去寝室提水……水了……”，孩子们喏若道。

          xx老师的负责让我羞愧，也忽然激起了我的斗志，我向那迟到男生怒目而视:“说说吧，为什么迟到？！”“……去寝室提水……水了……”男孩小声回答。我忽然没词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忽然不会批评学生了，嘴巴好像生锈了。

        那边还在继续教育:“看看吧，全校就你们几个和四班一个人迟到！”我灵机一动，忽然有了办法，苦口婆心地教育:“看看吧，全校就三班几个和你一个迟到！”这高个子男生意识到了什么，“噗嗤”差点笑出声，忽然用手捂住了嘴，活生生把那笑声压下去了。

      “这次是初犯，原谅一次，下回再迟到，每人抄xx书一遍，回教室吧！”xx老师语气舒缓了许多。

        “……下回再迟到，就罚每人……不，就你自己抄……语文书一遍，回教室吧……”我弱弱地说，我说了，我是个心软的人，不会太为难学生的，但这次我不为难他是有原因的——

      其实刚接这个班课时我对他并不感冒，他不光在下面嘟嘟囔囔小声说话，有时还爬到桌上，向前伸长脖子，都快把头钻到前排女生怀里了，批评他吧，他会翻起黑少白多的死鱼眼珠瞪你，在这种无声的杀人武器威逼下，每次都是吓得我胆战心惊、落荒而逃。并且一个月前上晚自习，别的孩子在安静地写卷子，忽然教室后方传来“赫拉赫拉”的流水声，那声音忽小忽大，好像偷偷撒尿怕人发现又不敢痛快淋漓地泚一通一样，大家先是愕然，后是集体发笑——他正翻着死鱼眼专心致志地拿俩水杯登倒水嘞……

      可是，前天在篮球场，他又和同学们陪我和另一个老师气喘吁吁地打半场球了，我忽然感到他不那么讨人烦了，虽然他不小心把我眼镜打掉了，又知道他生就的白眼球多，平时看人都那样……现在的孩子啊，只要不让学习，个个都是懂礼貌，惹人爱的小乖乖……

        所以我就大度地请他进教室了……

        让我们把思绪转回教室——

        一男生举手:“老师，我想去厕所……”。“不行！”这次我没有丝毫的犹豫，因为我有此方面的教训——

        三班班主任给我说过，她班一个男生躲到厕所里抽烟……我记住了这句话，那次该男生课堂上坐立不安，忽然请假上厕所，我不动声色地答应了他，接下来我悄悄跟踪:在厕所里把正过烟瘾的他逮了个现行。

        倒也不能说所有的男孩子都抽烟，但为防患于未然，也只能一概禁之了，再说，我也不能一个个跟到厕所啊！可是话虽这么说，我在巡视之余还得用眼的余光偷偷观察该男生:如果看他无心学习，而心神不定、坐立不安，面部呈现痛苦状，不时抬眼观察黑板上方的钟表，间或用幽怨的眼光瞟我……这是真的肚里有货需要排泄，这种情况万万要开绿灯，省得排在裤裆里留下一世阴影；

        可眼前这男生遭到我的拒绝后只发了5秒钟的愣，马上钻到桌底下和邻桌窃窃私语起来，丝毫没有要方便的意思……我的心放松了，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这是一种胜利者发自内心的微笑。

        忽然，又一女生怯怯地站起来，从她口型上，我下意识地知道，她也想上厕所，我马上犹豫了5秒钟，心里暗暗叫苦:傻孩子！老师刚拒绝过别人，怎好给你开绿灯？要是答应你了，别人不说我偏心吗？……可从她痛苦难耐的表情看来，不像是在欺骗我……

        5秒后，我当机立断，盯紧她的眼睛，庄重地用力点一下头……我说过，我这人心很软的……那女生逃也似地一阵旋风出了教室，幸好同学们并没有对我露出不满或质疑的表情，我专门瞟了一眼刚才那男生，见他翻一本课外书看得正欢，于是，我更坚定了刚才自己的正确判断。

      在刚才的5秒钟里，我脑海里的计算机闪电般 计算了N次，其实我轻松答应该女生的请求是有原因的，一、从表情、动作折射出的心理我发现，该女生是真想如厕。二、女生不会躲到厕所抽烟，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不会！三、也是很重要的一点:我认识女孩儿的父亲，今年他在很忙的情况下给我责任田耙地耩地，活儿做得近乎完美！虽然工钱照付。已经说定明年还叫他干；另外，女孩在家很孝顺，老爸身形太胖，弯不下腰，都是这闺女不嫌其脚奇臭无比，不厌其烦地给他洗脚。我喜欢孝顺的女孩子，虽然我没有女孩儿。

        9点了，我的眼皮也有些发涩了，上下眼皮都想打架了，同学们的学习劲头也小了许多，有趴那儿打盹的，有小声说话的，不知道是在讨论题目还是研究大圣归来。我猛敲黑板擦一下，激起一阵粉笔末飞扬，呛得我猛烈咳嗽两声，教室里马上安静下来，我一抬头，心里“咯噔”一声，却再也安静不下来了——

      一张披头散发的人脸，趴在窗外的玻璃上！揉揉眼，才发现是刚才出去解手的女生，她很着急的样子，正向我挥手示意我过去，原来她自己不敢上厕所，需要找个人陪着，“老师，你叫宋xx跟我一起呗，厕所里灯坏了……”我哭笑不得——这么长时间了，想象着她围着厕所墙一遍遍徘徊，欲入不得的可笑样儿，我忽然想笑，可是觉得不合适，只好用咳嗽来掩饰，并义正言辞地宣布:不行！这正是锻炼你胆量的机会，或者自己想办法，隔壁男厕所感应灯没坏，你跺墙也好，大声吼叫也行，不会“借光”么？……连教育带鼓励，女孩悻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五分钟后，女孩儿哭丧着脸回到教室，趴到座位上就再没抬头，丝毫没有感激我的样子。我心里很是愧疚，知道自己的尝试教育加赏识教育又一次失败了。忽然一股无明业火升上心头，鬼差神使地打通了后勤领导的电话，并且故意放在免提上，我做了个深呼吸，尽量压住激动:“x主任么？我给你反映个情况……”我说女生厕所灯坏了，孩子们摸黑方便，踩空掉粪池里了。那边很着急地问:“人呢？人怎么样？”我压住笑点，轻描淡写地说“放心，人死不了，掉进去一只脚，已经去寝室洗刷休息了。”对方好像深出了一口气:“好好，没出事就好，明天就修！”

      挂断电话的一刹那，班内学生集体笑喷！

      这一笑再也控制不了局面了，班里乱成一锅粥，正好分针指在9点28，越来越多的学生不时抬头看表，更有甚者一男生竟然站起来背书包，我忽然发怒了，大声质问他想干什么？他狡猾地说:“老师，我学习累了，站起来长长身儿……”还夸张地做了个伸胳膊蹬腿打呵欠的样子。下面一阵哄笑……

        我突然变得昂奋起来，清清嗓子，用威严到近似野兽吼叫的声音正式宣布:延迟5分钟放学！！

        晚上9点40，行走在回家的深夜里，凉风一吹，我忽然像醒了酒，不由得懊恼起来——今晚我都做了些什么？今夜，学生们会不会杀到我梦里，集体造反呢？……

                                      2018.04.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