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往日,6点20分,手机闹铃的流水声如约把我叫醒,睡在隔壁的儿子迷迷糊糊嘟嘟囔囔地问他的早餐在家吃还是到外面买早点。“出去买早点,昨晚我没有睡好,钱在我的包里。” 收拾完他“砰”的关门走了。100多平的出租房空空荡荡,我一个人于半睡半醒恍恍惚惚间迷惑:“怎么一转眼就过去这么多年了呢,我的孩子都快10岁了。” 我记得,我好像还记得,我刚过完20岁的生日,他还给我寄来两朵纸折成的玫瑰。似乎还是不久前的某个夜晚,我和他还站在温柔如水的夜色之下, 沐浴着华华月光,一起憧憬我们美好的未来。只是,从那时至今的十几年,我的生活里从来都没有他的存在,连电话,短信,节日祝福都没有,他甚至都不在我的微信朋友圈里。院子里应该是在办丧事,一阵阵唢呐声传来,时长时短,滴滴哒哒,呜呜咽咽,如泣如诉。除却这不常有的唢呐声,今天早上和往日并没有多大的不同,远处汽车的喇叭声此起彼伏地传来,街上开始播放筷子兄弟的“小苹果”,我老公依然在外地出差,我的孩子又长大了一点点。是因为昨晚没有睡好吗?可是并没有梦到往事啊?为什么就突然想到这个人,这件事?
记忆里,他仍然是20岁的模样,在一个秋日的下午安静地推开我家的院门,微笑着低声说“金屋藏娟”。依然不敢靠近我,小心翼翼地说:“有病毒。当心不要传染给你。”那时候的下午安静,祥和,美好,他就在我屋子里长长久久地坐着,我们东拉西扯地随意说着话,看阳光在院子里洒落一块块金币,看它们欢快地在地上在墙壁上翻飞跳跃。盒式录音带里传出罗大佑的经典旋律,那是我们都爱听的《光阴的故事》。他年轻的眸子黑白分明,纯净无比:“你知道吗?我喜欢你,我说我喜欢你只是想表达我的感情,但是我并不要求你将来一定嫁给我,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会害怕这种会遗传的病毒,我也害怕,也憎恨,但是我没有办法。我喜欢上你,我必须要告诉你,我同样没有办法。”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会少多少缺憾。讲不清人的感情,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如破土而出的小苗在阳光雨露下茁壮成长,它悄无声息地控制你,让你哭让你笑,让你沉陷其中,欲罢不能。它初来的时候,如霏霏细雨般迷迷蒙蒙,湿湿漉漉的,让你觉得浪漫温馨,润泽而美妙,一花一草都因为它而感染了水的潮气,变得灵动活泼起来。等它如倾盆大雨般倾泻而下,你手足无措地泡在混沌的世界里,茫茫然找不到方向,此时你咬牙切齿,捶胸顿足都没有用,只有让它肆无忌惮地浸透你冰冷的身体,一寸一寸地啮噬你脆弱无助的心灵。等有一天汹涌澎湃势不可挡的洪水巨浪迎面打来,你只有无可奈何地在无边的漩涡中垂死挣扎,随波逐流,任它嘲笑你的弱小无助,彰显它无与伦比的庞大威力。 你天天念着一个人,但是你看不到他,他在远方,在记忆里,在一封又一封如雪花般纷飞的信件里。一年,只可以看到他为数不多的几天,可是他又明明确确地存在于你的心里。
因为那可怕的会传染会遗传的病毒,因为他的英年早逝于这种病毒的父亲,因为担心我难以预料的后半生,很多关心我的亲人朋友语重心长地劝说我结束这段感情。20岁的我纠结,痛苦,难以抉择。一个又一个的夜晚,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恐惧和无助紧紧攫住我的心,我独自一人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泪流满面。一个又一个的白天,恍恍惚惚浑浑噩噩地应付周边的人和事,照常给学生上课,照顾年迈的爷爷奶奶和年幼的小妹。很少人注意到我的情绪变化,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害怕周围人嘲笑的目光。但是我自己知道,我生病了,一个人去看了医生,小县城中医院的大夫给我开了很多抗抑郁的药。精神上好一点之后,身体又出了状况,胸部长了瘤,省城的医生说,是长期纠结抑郁情绪低落所致,必须手术。后来到现在,我胸部留下几公分的疤。 很难想象,当初那么割舍不下,如今可以如此平静的回忆这一些事,想起这一个人,时光带走了青春年华所有的喧嚣和躁动,一切都变得波澜不惊云淡风轻。
分手后遇到合适的人,如我老公,平静地相亲,平静地出嫁,也喜欢,也爱,不过一切都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没有痛彻心扉,没有刻骨铭心。十几年了,日复一日地过着波澜不惊的安稳生活,和别的女人一样照顾着老公孩子的衣食起居,打理着自己的小家,经营着自己并不精彩的人生。也许这才是我该有的也是亲人们希望看到的幸福生活。偶尔有他的消息,如他读到硕士了,他娶了一个博士后,他有了一个女儿,他在离我很遥远的某个南方城市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等等,也只是听听,如同在听一个和我毫不相关的人的故事,内心没有一丝起伏和悸动。我知道从那以后,我都不能再想念爱情, 因为在我这里它如让人欲爱不得欲罢不能的毒品,我根本沾惹不起它。可是就在这么一个平凡的早上,伴随着屋外的声声唢呐,洒水车“滴啦滴啦”的笛音远远地传来,街上开始出现出摊小贩们的熙熙攘攘,早点店里开始摆出冒着热气的豆浆油条,云烟般的前尘往事就这么毫无缘由地涌来。写出来吧,不为想念谁,因为确已忘怀,只为怀念那哭过笑过的青春,只为悼念那段早已死去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