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依旧在,独留人徘徊。
这是陈松庭第二十二次徘徊在这颗松树下,冥冥之中有人告诉他,要他来到这里,等待着什么,但他具体要等些什么,他其实并不清楚。他能够做的,就是静静地端着一杯茶,看着眼前的松树,定定地发呆。
“陈松庭,你的放风时间到了。”说话的是一旁早已经等的不耐烦的狱警,他极其不耐地将陈松庭从这颗松树旁边拉开——这个地方本来就不吉利,据说还死过人,陈松庭每一次出来放风都要跑到这里坐一段时间,然后再回到监狱。至于他在等着谁,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只是不愿意告诉他而已。
他就在等他的老婆,他的老婆具体叫什么名字,狱警已经不记得了,他只记得他总是称呼他的老婆为“小百合”,搁在三年前他刚刚来这里的时候,只要监狱里的人一问起他在等谁,他总是一脸幸福地说“我在等我老婆来找我,她做的饭菜可好吃了,特别是鸡蛋拌面,每回做好一大锅,我都是一个人把它吃完。我老婆人叫”小百合“,做的饭菜也是极香的,等有机会,我一定让你来我家里做客。”
开始的时候,狱友们还比较友善地祝福他早日等到他老婆来临的那一天。可是他逢人就讲他和他老婆过去的故事,有的时候愈加悲伤还会放声大哭,别人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久而久之便没有人问了,就连他老婆叫小百合的事情,渐渐地也没有几个狱友知道了。没人关心他老婆做的菜是否好吃,也没有人关心他的老婆是不是叫小百合。
唯一不变的,就是他会雷打不动地到这株青松下久立不动,仿佛一个哲学家想在这株青松下领悟出什么东西。
现在狱警已经厌烦了陈松庭这一套说辞,准备将他拉回监狱。手甫一碰到他,只听陈松庭一声“有了”,他激动地抓住了狱警的双臂,大声地向他说到:“我想起来了,这颗松树下面,有宝藏,不会错的!”狱警吃不过他的手劲,大声说道“你给我放手!什么宝藏,你真是发了神经!我在这里待了十几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里有什么宝藏!”陈松庭听罢愣了一下,复又坚定地向他请求:“陈狱警,看在平时我干活努力的份上,能不能给我一点工具,我自己挖一下。”
陈狱警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这荒山野岭的监狱,哪里来的工具?”
陈松庭沉默了一下,突然一言不发地蹲在青松下的泥土上,用力将手扒拉开两侧的碎石,然后用力开始刨开松软的泥土,用了不一会,地上就出现一个小洞口,狱警定睛一看,什么也没有。他有些怒了,“陈松庭,你够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宝藏,你看你挖了些什么!”陈松庭有些不可置信,像是患了魔怔似的自言自语:“怎么可能呢?我明明看到过的啊。”他突然像疯了一样开始刨土,双手并用,根本不管自己的手是怎样的血肉模糊,他仍然拼了命地想要挖出些什么。
陈狱警正准备阻止他个人的自残行为,突然发现空气突然像是凝固了一般,半晌,他发出了一阵难以置信的低笑声,仿佛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笑话。“我找到了”
陈狱警定睛一看,是一个十分破旧的箱子,陈松庭小心翼翼地将它表面的灰擦干,然后将它放在地上,轻柔地大开这个箱子,意外地是,偌大一个箱子,里边装着一株百合和一封信。百合的花,已经干枯地枯萎掉了,但是陈狱警十分确定,那就是一株百合。
陈松庭定定地看着这株百合,仿佛着了魔。诸般过往的话语都在耳边飘过。
“老公,我们以后每年都给这颗青松许愿吧,今年先许一个什么愿望呢?嗯,想到了,就先祝我们镇上的每个人都开心快乐!”
“老公,为什么他们想要拆我们家后面这片林子呢?明明这么好的林子,非要说拿去盖房子,房子有树林好看么?”
“陈松庭,你今天有胆子就给我动这些树林试试!咱爹咱妈的心血,怎么能够毁在这些没有良心的人手上!咱们家再困难,也不拿他们的脏钱,也不拿咱们的松树林换!”
他看到了他老婆,站在青松下面,正如他们一开始见面的时候,”村东头的青松林见面,手持一朵百合花的就是我。”那时的小百合,笑靥如花。可是转瞬之间,他就看到他的老婆倒在了血泊之中,拆迁的机械臂鬼使神差地就打中了她的侧脸,血肉模糊。他红了双眼,拿着一把菜刀追了开机器的老涂两里路,硬是把他砍死了。
他甚至来不及给最爱的人下葬。
哀莫大于心死,可是冥冥之中梦里总会梦见小百合,她告诉自己来青松下面,因为时机到了的时候,就会有宝藏给自己。
那株百合,是他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
那朵雕花,是她在他生日的时候,买给他的。
可是他想不通,他们俩什么都没有做,就是静静地守着这片青松林,她竟然就这么没了。他虔诚地将事物掩埋在青松之下,非常地慢,慢到让人不耐烦,然而他却极其富有耐心地将这一切做完。他承诺过,要将她葬在一个她喜欢的地方,这里她一定喜欢。
陈狱警真的等不及了,他马上要回去交班,接下来还有一堆的事情要做,他决定将他强制带回去。他开始拉着他往回走,然而拉不动,陈松庭一脸微笑地告诉他:“从今天开始,这就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了。”
狱警的脸黑了,犯人不听话,通常他不会说教。他拿起了警棍,准备给他点颜色看看。
陈松庭笑着看着他,没有还手。
青松下很快多了一滩血迹。陈松庭早已失去了意识。狱警想要拉着他的身体往回走,他很快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他的手牢牢抓住了树根。
“小百合,我回来了。”陈松庭失去意识前,幸福地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