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一个黑暗的审判现场，不同的起诉人轮番上场，以不同的罪名控诉同一名被告人。被告人一直低头默认。

令人不寒而栗的是，这些人在人世本来是被告人的同事，朋友，上司，同学，妻子和家人。一天之前，他们还在耳鬓厮磨推心置腹，就因为被告人出了一场足以致命的车祸，这些围绕在他身边的灵魂，在受邀来到灵魂审判现场后，借履行公事之机充分发泄邪恶之欲。

控诉完毕，即将死去的灵魂直言：你们究竟是帮助我死去，还是借此让你们活得更好？

【沉重缓慢的钟声。】

【幕启】

【一个法庭的审判现场，法官、书记员和法警率先上场。】

法官：请起诉方及被诉方入场。

【灵魂及起诉方依次入场。灵魂一身白衣。起诉方人员为灵魂的母亲、妻子、女儿、同事、领导、同学、老师等】

法官：现在确认双方当事人身份：被诉方，你是当事人“灵魂”吗？

灵魂：是的，我是，法官。

法官：起诉方，你们是被诉方“灵魂”的家属、朋友、同学或同事吗？

起诉方：是的，法官。

司机：法官你好，我不是。

法官：那你是？

司机：我是那位肇事司机。

法官：好，请一并入座。

法官：首先，先向被诉人确认——你身体好些了吗？能否承受将近2个小时的庭审？

灵魂：请法官放心，我可以。

法官：好的，坚持一下，结束了你就可以走了。下面，请起诉方按照关系远近依次对被诉人进行犯罪事实陈述及罪名评定，实事求是，分秒必争。

【母亲走上】

母亲：法官大人好。

法官：你好。

母亲：他犯了不孝之罪。

法官：好的，事实？

母亲：他把我从老家接来，在这里我失去了自由，每天需要面对不熟悉而且没话讲的儿媳，每天的工作仅仅是照顾他的女儿，身边连能说话的亲戚朋友都没一个。

法官：好，记下来。

书记员：好的。

法官：还有吗？

母亲：有，多的是。

法官：讲吧。

母亲：伤害父母健康罪，为生他，我腹部留下很长的一道刀疤，得了很厉害的产后风，他爸为攒奶粉钱，多冷的天都骑着摩托车去学生家补课挣钱，关节炎那时候就留下了，肝炎也一天天严重，最后越拖越厉害，儿子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就因为他，他爸临终前三个月一颗药都没舍得吃，说省着以后给他用。（哭泣）还有，妨碍母亲婚姻罪，为了他，我没有再嫁，亲戚朋友介绍了很多，其实我也看中了好几个，但是考虑到对方家里也有孩子，我怕他过去以后受委屈，所以忍痛割爱，为了他放弃了这些机会，这些年从来都是自己把他一手拉扯大的。还有担惊受怕罪，他读高中时开始住校，离开了身边，我经常担心他吃不饱睡不暖，每次周末的时候都早早带着他爱吃的饭去校门口看他，还好，除了两次他显瘦，其余的时候都还好。

法官：哪两次？

母亲：一次是开学军训，一次是高考模拟。

法官：还有吗？

母亲：有，有！

法官：被控人家属，我必须提醒你，你是否知道罪名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母亲：知道，算清楚罪名才能走。

法官：你清楚就好，要知道：没算清的一定要当场算清，有一个算一个，但是事实上没有的尽量不要出现，以免罪者被打回重审。

母亲：您放心，我知道的。我是不想让他多受苦…

【母亲哭泣】

法官：（敲锤）可以继续了吗？

母亲：嗯，挪用家庭积蓄罪。他在上海落户后，考虑到迟早要买房，那时候上海房价上涨厉害，他合计先买下一套二手房，按揭还贷，同时分隔间租出去，减轻还贷的压力。就这样，他回家和我商量了以后，我把家里的所有积蓄都拿给了他，还跟他去了上海看了房源。

法官：被诉人，你母亲说的是事实吗？

灵魂：是的，法官。

同学1：他还是那样一贯的精明。

妻子：自己的房子怎么可以租呢？

法官：（敲锤）安静，安静，现在不是辩论环节。被诉人母亲，你对他挪用家庭积蓄，究竟是何看法？

母亲：法官，从感情上我当然支持他，毕竟这关系到以后他在这里的生活，他要在这里娶妻生子，永远过下去，但是•••一想到家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了，我就心如刀绞，把钱送过去之后，我经常在傍晚看着他爸的遗像流泪，是啊，我们两个人干了一辈子，就剩下一个儿子和一张银行卡。（哭泣）

【灵魂哭泣】

法官：他拿钱买下房子之后，对你有没有什么变化？

母亲：有的，他买下房子之后，开始换工作，以前他是出于落户的需要，暂时在一家国企单位上班，买房之后他开始换到一家大型私企，希望多挣钱来支持他还贷。

老单位领导：呵呵，你们都听到了。

新单位领导：对你们怎么样，也会对我们怎么样。

法官：（敲锤）安静，安静。被诉人母亲，我问的是他在此后对你有没有变化？

母亲：有的，他打电话慢慢多起来，经常在电话里问我有没有联系到二手家具商。

法官：他问你这些干什么？

母亲：希望我早点处理好家里的资产，好早点过去和他一起住。对，这条叫做变卖家产罪。

法官：他的新家不是出租给房客了吗？你住哪里？

母亲：他自己租的房子，离上班地不远，（看儿媳）我来到之后才知道，他们在一起。

法官：这里没有罪名？

母亲：有，选择婚姻欺骗母亲罪。

妻子：什么叫欺骗你？他那是好意，你不同意你可以当时提啊，谁稀罕你家儿子，你在家对我低三下四一顺百顺，现在装什么可怜？

法官：警告，警告，现在不是辩论时间！被诉人母亲，你原来不同意他这样的婚姻是吗？

母亲：是的，法官，我原来是想：我们是小城市出来的，在上海扎根立足，找个同样的外地姑娘，一定更合适，大家都是外地人，在上海都不容易，更能一起好好过日子，找个本地姑娘我可不敢想•••

妻子：不用你拐着弯骂人，不敢想你还是想了！

母亲：我想什么了？

辅导员：找哪里人无所谓，能过日子就行。他的心思我明白。

法官：安静，安静。被诉人母亲，你还有罪状要控诉吗？

母亲：没有了。

法官：好，被诉人妻子，现在轮到你了。你先回答，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认识之前，是否清楚其母亲列举的种种事实？

妻子：法官大人，我们是同校同学，上学期间我们并不太熟，仅仅知道彼此而已，毕业之后开始联系多了起来，其实从一开始，我是有点——看不起他的。

法官：为什么？

妻子：因为我是本地人，他是外地人，长得又不好看，身上的衣服一看就是网上的大路货。

女儿：妈妈，爸爸给我买的也是。

妻子：而且，在学校里巴结同学，讨好老师，就为了能在上海落户。所以第一条罪：不服出身非要钻营力争出人头地的罪！

法官：好，允许！然后，你是在什么时候慢慢认识到他家庭情况的呢？

妻子：我跟他住在一起，住的地方离他公司很近，离我也不远。他告诉我，新买的房子在出租赚租金，我可以定期过去收钱。他家里的情况？我永远可以在他身边，大大方方跟我家人打电话，他不会，每次都会压低声音用老家话和他妈说话，我都是假装没听到，他偶尔还会走出去打电话，那一副穷酸样——对，穷酸罪！

法官：这个•••

女儿：妈妈，是爸爸穷，还是奶奶穷？

妻子：乖。（拥抱女儿）

法官：这里有个问题，你怎么看被诉人母亲前面关于本地女孩和外地女孩的看法？

妻子：唉。我在学校有个对象，没毕业就出国留学了，我本来是想等他的，谁知道他攀高枝了，和另外一个富家女有染了，后来毕业前，家人又介绍了一个本地的富二代，和他交往的时候被我意外发现，他微信里有两个女的关系不清不白，我绝望了，年龄又大了，拖不起了，又正巧那段时间一直和他不间断有联系，所以和家人商量后•••

灵魂：所以，我也是你最后的备胎，对吗？

妻子：是又怎么样？

母亲：谢谢你的高看，没有你，我儿子一定打光棍。

妻子：没你儿子我一定嫁不出去，这样您满意吗，妈？

母亲：你还不是看上我们家房子！

妻子：没你们的房子，我能睡大街上？谁是外地人？

法官：肃静！被诉人，她说的这些，之前你是否知情？

灵魂：我知情，法官。她和我好的时候，明明白白告诉我了。那是一种心理优势，我清楚，那是公主下嫁，我不仅不觉得委屈，反而觉得很庆幸。之前在学校里，她是那种跟她打招呼，她都爱答不理的女神。

法官：女神？

灵魂：是的，模样好看，个子高挑，追求的人不少，而我又算什么？

妻子：罪名——亵渎和玷污校花女神之罪，谁看得起他？

【灵魂深深低头。女儿过来拥抱灵魂。】

女儿：爸爸不难过。

法官：是否还有其他罪名？

妻子：有，有！他办理户口前后，有很多程序要走，那时候我还没和他在一起，前前后后动用家庭关系帮了他不少忙——动用家庭资源罪，忙前忙后跑腿罪。后来，确定关系之后，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把爸妈说服，还得央求他们把我们家的亲戚一个个说服，自从嫁过来以后，我爸妈一次都没来过，他们看不起他，也看不起我！

母亲：谁逼你了？

妻子：你给我闭嘴！

【灵魂流泪】

妻子：你们讨了便宜还有理了，没你们我活得舒服多了！

母亲：我们不让你活了？你到底是结婚还是受罪？我们惹不起，我们回老家行不行？

妻子：要回你回啊，谁拦着你了？早干嘛去了？前前后后我帮了他多了忙，让他少吃多少亏，房租不是我收的，生孩子、养孩子，给孩子买衣服买玩具，给她托关系找好学校，你们花一分钱了？

【母亲紧抱孙女，无声流泪】

书记员：这些不需要记吧？

法官：随意。

书记员：唉。

法官：被诉人妻子，还有吗？

妻子：有，帮忙收租金的劳务罪！从我知道开始就深深讨厌，没钱买房子可以等攒够钱再买，自己的房子像分尸一样，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租给一群人住，还要我每月跑腿过去收钱，没交的还要电话催！

法官：还有吗？

妻子：帮忙买车垫付罪！对，他的车是我帮他垫付的，为了他拉业务体面，在同事面前好抬起头来——本来，我打算自己全款给他买一个的，后来我爸说帮他垫付一半，后面的他自己慢慢挣，挣够了再还给我。

法官：是出事的车子吗？

灵魂：是的，法官。

妻子：可钱还没有还清。

法官：是4S店的没还清吗？

妻子：不是，他给我的。

同学2：你说你嫁给他，究竟是过日子，还是做买卖？

妻子：买卖？

同学1：他是觉得你算得太清楚。

妻子：女人嘛，给自己想想后路有错吗？你们都是了解我的，我要是飞蛾扑火一样，倒贴嫁妆放弃一切嫁给他，万一哪天他让我净身出户，自己找一个年轻的另过，我找谁哭去？

同学2：那你当初可以不嫁啊，谁逼你了？

灵魂：求求你，不要说了。

老单位同事1：你们还没结婚，夫妻间的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法官：被诉人妻子，请问还有吗？

妻子：（擦泪）有，从跟他在一起后，我几乎把所有好的机会都给他。

法官：什么叫好的机会？

妻子：我爸妈在上海熟人很多，达官贵人富商政要认识一大群，只要是我们家有参加宴会的机会，我都带上他，他之前都没遇到过这种场合，话也不会说，每到这时候我都忙着帮他说话，一次次替他挽回面子。

法官：哦。

妻子：还有，就是我和他妈之间的沟通障碍，这也算他的罪过•••

辅导员：（打断）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作为你们辅导员，我刚才就看不下去了！这也嫌弃他那也嫌弃他，你当初就别嫁啊，刚才有人说了：“谁逼你了”？我不是替他说话，而是觉得自己当初管理的两个学生，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十分替你们痛心，唉。

【妻子啜泣】

【法官想敲锤又轻轻放下；他等妻子哭泣片刻后，又轻声询问】

法官：被诉人妻子，你与被诉人母亲之间的沟通障碍，前面当事人已经提到过，你需要补充吗？

妻子：不需要，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且丝毫不懂得尊重人，希望把他送走后，尽快和她划清界限。

母亲：谢谢你！他不死，也拦不住你改嫁！

妻子：改不改嫁跟你没关系，只要见不到你就好！

女儿：妈妈•••

法官：所以，这条也算他的是吗？

妻子：当然，没有他，我怎么会认识•••（眼睛瞟向婆婆）

【书记员向法官耳语：“法官大人，我能不能提个小问题？”法官：“好，说吧”】

书记员：被诉人妻子，我想请问被诉人与你父母的关系。你前面提到过：你的父母一次也没来过你们的新家，那么被诉人有没有到过你父母的家里呢？二老对他，以及他对二老又是什么态度呢？

妻子：这个，你让他自己说吧。

【灵魂深深低头】

法官：被诉人，你愿意说吗？

女儿：外婆不喜欢爸爸•••

【灵魂轻轻啜泣】

法官：那外婆喜欢你吗？

女儿：妈妈一个人带我过去的时候，外婆就会抱我•••

妻子：（拥抱女儿，流泪）好女儿•••

法官：被诉人妻子，还有吗？

妻子：没有了。

法官：都记下了吗？

书记员：记下了，后面几条是：参加宴会帮忙圆场罪、间接导致婆媳沟通障碍罪、导致妻子改嫁罪、让妻子父母不悦罪。

法官：好。下面，请被诉人在校期间的起诉方上前控诉。

【同学1、2及辅导员上前】

法官：请你们先自我介绍。

同学1：法官大人好，我是被诉人的同宿舍舍友，在一起生活了3年。

同学2：法官大人好，我是被诉人的同专业同学，我们一个导师，彼此朝夕相处，比较熟。

辅导员：法官大人好，我是他们这一届学生的学校辅导员，负责他们学习、生活等方方面面。

法官：好的，请开始吧。

同学1：我先来吧，作为舍友一场，我们虽然不同专业，但是这个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前面他爱人已经说过，这个人喜欢钻营。我觉得这可能是很多小地方来的人，经常有的毛病吧。

法官：警告——禁止人身攻击，也禁止发表与本案无关言论。

同学1：好，这绝非废话，马上引到点子上。他是什么人呢，喜欢把自己隐藏起来，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藏得很深，我们相处了一个月左右，我就深深意识到了。那时候我和几个舍友一起玩网游，他就背着包去自习室看书，回来也会跟我们聊几句，微笑着问我们玩到几级了之类的。

法官：和你玩的是什么人？

同学1：同宿舍的另一个人，还有隔壁宿舍的两个。

同学2：反对！这不算罪状，虽然他恶迹斑斑，但是这个并不算罪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他没有选择和你们一起堕落，这不是你们抹黑他的理由！

法官：（敲锤）安静，你不是被诉人，你无权反对！

同学1：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能不能成为罪名是法官的事，本案的主角是他，不是他老婆，你犯不上激动吧。

【法官和书记员面面相觑】

同学1：这是一个注定会和很多人成为朋友的人，因为他城府很深，能够敏感地接收到别人从心底传来的信息，然后马上做出合适的回应，这既是他可爱的地方，也是他可怕的地方。这是其一；其二，他很少做一些让自己不利的选择，而且会以顾全大局，为他人着想的形式为自己谋利——那次，我们宿舍要合办宽带网，每人平摊出钱，他说自己平时下载资料比较多，如果和大家出一样的钱不合适，所以他经常去图书馆蹭网，就没有和我们一起买。他后来有几次在宿舍查资料说要我告诉下无线账号和密码，我能怎么说，都一个宿舍的，我当然告诉他了，他用了几次之后，看样子感觉不错。第二年一开学，他就一起交钱在宿舍办了网。所以，法官，你看到了，我不必解释。

法官：记下了吗？

书记员：记下了。

法官：还有吗？

同学2：法官大人，我不反对，我只提醒一句：无能的大多数，对优异的极少数有天然的仇恨！

法官：安静！你继续！

同学1：谢谢你提醒我，是的，接下来我要控诉他这方面的恶迹！对，他骨子里是一个瞧不起人的人，没错，这表现在他看不起我们打网络游戏，看不起我们让他在上公共课时帮忙喊到，看不起我们出去挣外快，看不起我们一起吃喝玩乐侃篮球谈女朋友，看不起我们私底下议论这个人那个人•••

法官：请问你确定吗？

同学1：我百分百确定，你不信问他！（指同学2）他们朝夕相处，他肯定更清楚！甚至，你问他本人，是不是？

法官：是吗？这是一个很主观的问题。

同学1：是的，这个问题非常主观，我拿不出什么证据，但是我清楚记得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出门和回来，每一次精心掩饰内心冲动的伎俩。

灵魂：是的，我是。

同学1：你看不起我们，我们就看得起你吗？你巴结老师，讨好我们，就为了毕业之后能评上优秀学生，方便你凑够分数落下户口，是不是！

母亲：他跟你什么仇，你这么说他！

【辅导员安抚母亲】

同学1：你的演技太好了，上午我不小心用水瓶弄湿了你的书，你一脸不开心，下午就巴结我们说论文得了稿费请我们吃饭，谁不知道你想让我们帮你投票，方便你做学生会领导？

法官：还有吗？

同学1：有，这是一个虚伪的人！晚上熄灯后聊天，我们很正常地开始聊女生，后来我们不约而同聊到了她身上。（看妻子）当时她男朋友刚出国，我们私底下都知道她是备胎，那个男的早就想甩她，当时我们几个就鼓动一个有意思的追她，他听见了就故意把她往很坏的方面说，说她行为不轨打扮妖冶，还假惺惺地说有老师搞过她，就因为她想让某科作业及格，其实都是他编的，不想让我们对她染指•••

妻子：住口，畜生！

同学1：你问他，是不是？

灵魂：对不起。

同学1：我们当时问你是不是对她有意思，你还笑着说谁喜欢这样的骚货，其实你那时候就对她有意思，只不过她太过耀眼，你自认为高攀不上，所以迟迟不敢下手，对不对！

妻子：住口住口，你是人吗？

【妻子放声痛哭】

同学2：你太过分了！

辅导员：都少说两句！

同学1：凭什么，你以为你干净？

法官：（奋力敲锤）安静！安静！提醒被诉人同学，截至目前你还没有控诉任何一条罪名！

同学1：是的，我知道，我现在只想陈述事实，至于罪名，你们帮我总结吧，我都无所谓！

法官：你还有吗？

同学1：有，多的是！他晚上手淫，他在宿舍偷看日本AV，他早晨起来会霸占卫生间半个小时，他会在我出去的时候偷吃我的零食，会偷偷用我的牙膏，会故意隐瞒辅导员对他的好处，对别人取得成绩会假装热情表示恭维，喜欢通过旁敲侧击的方式打探别人隐私，不喜欢给别人带饭就说自己吃完饭还有事可是忘记了别人曾经给他带过饭，给一个学弟介绍过一个广告公司的单子，自己侵吞了大半的好处，这些，都是他的罪状！件件属实，绝无半点假话！

法官：还有吗？

同学1：有，有！

辅导员：法官大人，我抗议！

法官：抗议无效！非被诉人没有抗议的资格！

同学1：你抗议就对了！因为马上就到你了！法官大人，就是这个人，这个名义上被称为辅导员的人，曾经和我们的年级主任上床，通过她过人的床上技术，顺利通过了考试，获得了她梦寐以求的事业编制！

辅导员：住口！

同学1：为什么？你阻止我，是怕我抖露出你更多的黑料！

辅导员：你凭什么说别人，你有什么资格！你就知道打游戏，出去接活，专业课都挂了两科，后来几次三番找我求情，让我跟任课老师说好话让他们高抬贵手，还专门买来老师喜欢的茶叶，问我要老师的家庭地址，这不是你干的事？你还有脸说别人？

法官：（敲锤）警告，警告：本庭只审理与被诉人有关的案情，请起诉人注意！

同学1：法官，我知道，我就要说到他：就是他，从入学之后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这个辅导员身后，无论是搞活动，开讲座，还是办晚会，搞科研论坛，他就像一条狗一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就是凭借这层关系，他捞了不少好处！

辅导员：闭嘴！

法官：安静！你继续。

同学1：他拿到了一级国家科研奖励，还拿到了优秀社团干部奖金，还获得全校学生会五星干部勋章，还优先获得与常春藤名校国际交流的报名资格！

法官：完了吗？

同学1：完了！

法官：记下了？

书记员：嗯，每一桩每一件，清清楚楚。（耳语）这个够狠。

辅导员：法官大人，他所述有误，我必须加以澄清，不仅是为被诉人，也是为我，为我们这支学校管理队伍！

法官：按照先后次序，下面是？

同学2：我，法官。

法官：好，请讲。

同学2：法官，针对他舍友的控诉，我表示十分不满：每个人都有一些不可见人的秘密，这些并不能以丑恶或善良一概而论，这是每个人作为独立个体的必要隐私，我们必须通过这些来保持彼此间的安全距离。所以，他的控诉未免尖酸刻薄甚至下流无耻，我知道，他是出于让他——让这个他昔日朝夕相处的舍友早点死去，才这么说的。对此我感到十分不耻！身为你们共同的同学，我为你感到深深的羞耻！

法官：警告，警告！非关本案的言论，禁止发表！

同学2：好，我下面从我的角度对被诉人进行控诉，我们是一个导师的研友，也是共处三年的同门好友。不过法官，我可不可以同被诉人说一句话，就一句。

法官：可以。

同学2：我知道，你现在很痛苦，相比于多器官衰竭在病床上昏迷的痛苦，你此刻的灵魂更加痛苦，是的，走进这里的时候，我本来想好了一大堆控诉你的话，但是现在我已经屏蔽了一大半，宁愿我自己受苦，也不愿让别人知道你更多的罪过，你放心，接下来我说的，都是你作为你所犯下的错误，而不是你作为人所犯下的。

法官：警告，可以开始了！

同学2：法官，作为同门研友，他有如下性格弊端及人格污点——第一，巴结导师，争名夺利：喜欢暗中讨好巴结导师，以此获取导师的偏爱及资源的倾斜，而且，一旦有研究工作中的脏活累活，他总会最先想到我；第二，喜欢广泛拉帮结伙，小党派思想严重：具体表现在校内加入老乡会、国学兴趣小组、创业协会等等，而且几乎无一例外都混到了中高层，彼此间有不清不楚的利益输送，在缺乏人手的时候，经常不顾我的意愿就叫我过去帮忙，和一大堆不认识的人一起吃饭喝酒；第三，损人利己：读研三年，每年快到申请奖学金的时候，他都会喊我到研究室一起做样本调查和数据分析，诱使我主观上忽略掉申请奖学金，这样，他好高枕无忧地抢夺一级奖学金的名额•••

【同学2静静看向灵魂】

同学2：这些，其实都不必的，唉。

法官：这些导致你最终错过了奖学金，是吗？

同学2：不是，每次都是快到截止日期的时候，他才装作突然想起来的样子，告诉我快到截止日期了，提醒我赶快申请。

灵魂：是我不对，对不起。

同学2：你不提醒，辅导员也会电话催促的。

【灵魂轻轻抹泪】

法官：还有吗？

同学2：有，第四•••

【同学2犹犹豫豫地看看灵魂，又看看妻子，莫衷一是。】

法官：有什么问题吗？

同学2：这一条我本来想不说，但是，这件事毕竟纠缠了我很久，我还是决定说出来，没错，和她有关。（指妻子）他是知道的，我一直对她，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有好感，那时候他是学生会干部，我一直想让他帮忙出主意，看有没有机会靠近她。可是他却说：他的舍友已经下手了，几次三番劝我打消念头。是的，我就这样被他蒙蔽了。他下得一手好棋，骗完舍友再骗我，经过他一番努力，毕业后她终于到了他怀里。这是一个心机比海还要深的人。

【妻子哭出声音】

辅导员：你做得不错，作为与你们三年来日日相处的老师，我能感觉到你的克制和理性。也确实，你所控诉的，确实是一个成熟理智的研究生可以避免的，但是显然，他没有。

法官：（敲锤）禁止发表无关言论！被诉人辅导员，下面到你了，你有什么要控诉的？

辅导员：法官大人，我没有什么要说的，我所要控诉的，反而是前面几位亲属及他那位舍友！您是知道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都有自己的内心世界，都有自己的性情爱好，都有自己的好恶原则，这无可厚非，前面那位同学讲了：这是保证我们安全距离不受侵犯的根本，所以，有隐私是永远无罪的，我拒绝和反抗有些人用这些作为控诉的材料，这将是对被诉人极大的打击和伤害！更何况，这里的起诉人大都是他的同窗好友，他的妻子儿女，他的亲生父母，这是对他活生生的戕害，法官！

法官：（敲锤）警告，严重警告：严禁发表无关言论！严禁发表无关言论！

辅导员：这怎么会是无关言论呢？有人毫无底线地抹黑他，作为他的老师，替他辩解一下有什么错吗？我想如果他的身体允许，他一定也会自己辩驳的！想想他有多可怜，在凡间他正昏迷不醒地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身上缠满了纱布，而在这里，他又要在垂死之际接受无数人的控诉和指责，而且都是来自亲近之人的最锋利的匕首，他的灵魂比他的肉体受到的痛苦大多了，他犯了什么错？

法官：警告！本庭只关涉到灵魂审判，其他方面一概不论。灵魂审判必须列举罪责，歌功颂德那是凡间的事情。而列举罪责，显然要率先从当事人身边的人开始，这是无论现实层面还是理论层面，都无可置疑的事情。希望你认清事实，最后提醒你：控诉罪责，是让被诉人顺利进入轮回的必要程序。每个人都是如此。

辅导员：好的，我明白了，我控诉。

【母亲嚎啕大哭，说“我的儿子造了什么孽”，辅导员走到其身边】

辅导员：没事的，谁都有这样的一天，你也会有，当然，我也会有。

法官：准备好了吗？

【辅导员走到灵魂面前】

辅导员：对不起，我只是想帮助你早点解脱。

灵魂：谢谢你。

法官：起诉人退回原位。

辅导员：这个人罪恶累累，劣迹斑斑，不堪列举。首先，他喜欢下黑脚告黑状，什么人都可以出卖，在老师面前打任何同学的小报告，然而走出办公室，他又可以和他检举的同学有说有笑，这是他的能力，他的禀赋，当然，也是他的弊病；其次，他有很强的权力欲和企图心，在他的眼睛里，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可以被利用的人，是的，连我在内，从和他打交道一开始，我就隐约感觉到了这个人的底牌，他极度没有安全感，他喜欢结交不同的人，喜欢打听老师和领导的隐私，而且手法极为高明，他以为通过隐蔽的方式获悉直系领导的黑料，就可以巩固自己的地位，这明显不是他这个年龄他这个身份应该考虑的事情•••

同学1：那么，应该是什么年龄什么人应该考虑的呢？

辅导员：你！

同学1：串通一气，狼狈为奸！你现在这么说，是不是因为之前分赃不均？

同学2：跟你有关系吗？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你怀疑他们，别人就不会怀疑你吗？

【同学1冲到辅导员面前，被激愤的同学2粗暴拉回；同学1看着所有人，低下了愤怒而怯懦的眼睛】

法官：还有吗？

辅导员：第三，侵吞学校专项活动费用。学校举办校园活动，他领衔负责，活动结束后的物料，他只上交了一小部分，剩下的他联系校外公司，全部低价变卖了。中饱私囊，这是你的不对。

同学2：老师，如果你今天不来，没有控诉的任务，是不是这些你永远不会说？

辅导员：你什么意思？

同学2：他作为学生干部，你是直属领导，他是什么人你应该最清楚，你明知他有这样的毛病还委以重任，这是不是老师的问题？再者说，我们抛去老师学生的角色，如果我到一个餐厅吃饭，平白无故帮老板打了一点杂，帮了几下忙，老板是不是应该给我点优惠，或者叫好处？为什么换成学校就不一样了呢？

辅导员：我们对他本来就有隐形奖励，这不必多说，彼此都懂。但是一码归一码，变卖学校资产是很严重的事情，这是以公谋私，他应该提前和我说一下的，否则我无法向财务交待。

同学2：老师，我无意冒犯您，也不是刻意替他说话，仅仅是渴望万事以理服人。

辅导员：说到底，我所说这些，不都是为了让他早点解脱吗？这该死的灵魂法庭！

法官：（敲锤）严重警告：严禁发表攻击法庭及攻击法庭工作人员的言论！如若再犯，直接驱逐出庭！

辅导员：对不起。

书记员：这是很严重的问题，也是法庭的底线，任何人不得触碰！

辅导员：底线？法庭的底线不能触碰，对吗？

书记员：当然！

辅导员：可是人的底线呢，无论我是辅导员还是学生，是企业家还是小白领，是家庭主妇还是流浪汉，我首先是人，如果法庭触碰了我的底线，又该怎么说？

书记员：这•••

法官：（敲锤）被诉人老师，请问你控诉结束了吗？

辅导员：结束了，法官。顺便向您道歉，我无意冒犯法庭，但是也请法庭考虑下对人性的尊重，谢谢！

【片刻的沉默】

法官：下面请被诉人新老单位的同事及领导上前控诉。

【老单位的3位同事及一位领导走上】

老单位同事1：法官好，我是他老单位同事。

老单位同事2：法官好，我也是他老单位同事。

老单位同事3：法官好，我也是他老单位同事。

老单位领导：法官好，我是他老单位的直属上司。

法官：好的，可以控诉了，依次来。

同事1：报告法官，我还没想好控诉他的罪状，只是还记得他留给我的印象•••

法官：好吧，说。

同事1：他这个人还是不错的，第一眼看上去就不像一般的人，我的意思是不像一般的学生，因为他刚来的时候还没毕业，不过他和公司里来来往往的大学生很不一样。最大特点就是很有亲和力，很懂事，见人就喊哥，能够猜懂大家需要什么。

法官：警告，这不是控诉！

同事1：你让我说的•••

法官：下一个！

同事2：这个人喜欢装，而且装得很深，自以为天衣无缝，而且他装得让你舒服，不会让你轻易产生防范心理，能让你像知心好友一样说出心里话。对，这些就是他的行径。如果今天不通知我，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说这种话，甚至还心怀感激地缅怀这个人。他喜欢参加公司的任何活动，大家一起出去玩都是抢着买单，而且出手还挺大方，我们都觉得不好意思了。对于他喜欢装有以下体现，各位请注意听，如果以后遇到有人类似的表现，可要对他小心了•••

法官：警告！禁止在法庭上宣传说教！

同事2：好：那时候他刚来不久，我们私下聊到上级的一些生活私事，他假装糊涂，用开玩笑的方式跟我们提起他不懂的暗语，他希望这样从我们嘴里套出他想知道的内容，有的缺心眼的同事就告诉他了；还有，我们出去K歌会聊男人之间喜欢的话题，聊到日本AV女优，他听到后笑一笑，说自己不知道，他太天真了，那次出去吃饭，路边街头上的海报，我们都看着像一个明星，他却轻松说出了一个很冷僻的日本女优的名字，呵呵，他还纯洁•••

同学2：你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法官：肃静！还有吗？

同事2：无论心事有多重，只要你需要他，他总能第一时间忘掉所有事，全身心地走到你身边，法官，这样的人太可怕了！

法官：还有吗？

同事2：没有了。

法官：下面，继续！

同事3：法官大人，不好意思，一上来我必须也要说他的好处——没错，这个人处事沉稳，心理成熟，有很多为人接受的优点，比如：有求必应。那时候，我们下班，几个单身男同事，就约好了一起去南苑豪园洗浴，其实并没有一定要他去，跟他说一声之后，他马上答应下来，估计是看我们人比较多，不去不好意思吧。我们路上交流着几号跟几号服务比较好，他很少参与，他低着头，在休息厅点钟的时候，他是最后一个，其实，看得出来他在犹豫•••（看灵魂妻子）

妻子：谢谢，无所谓。

同事3：他最后也点了，只不过结束得好像比较早，出来看到在等我们•••（看看灵魂，再看看他妻子）我明白他最后犹豫的意思，如果他不点，我们是不信他会给我们保密的，所以他做了该做的。

法官：对你来说，这是他的优点，对吗？

同事3：不，法官，这既是优点，也是缺点，既让人心生欢喜，又让人不寒而栗！你想想：一个人，可以为刚刚认识的人，做出背叛他妻子和家人的事情，你不觉得这样的人可怕吗？

灵魂：对不起。

同事3：你不必对不起，下次我离你远点就是了。

同事1：是的。

同事2：是的。

同学1：一群狼心狗肺，狐朋狗友！

同事3：你嘴巴放干净点，小赤佬！

同学1：到底谁嘴巴不干净！

法官：（敲锤）安静，安静！下面——老单位的领导！

老领导：法官你好。该我控诉了，这个人，首先：善于伪装，天衣无缝。比如他刚来公司面试的时候，他口口声声说他来公司就是为了学习和提高自己，绝不是为了高工资•••

辅导员：反对！这是每个应聘者都会的沟通技巧，不能成为你批判他的罪证！

老领导：这位老师你好，我和你素昧平生，应该说，我们共同因为这个人而在此相遇，对吧？

辅导员：对，怎么了？

老领导：怎么他的家人还没什么反应，您就先跳起来反对？

辅导员：看不过去！

老领导：做领导和老师，都得有点看人的本事吧，我怎么觉得，您像是在替他强出头，是不是前面控诉得太过了，这会想做下掩饰！

辅导员：住口，我哪有！

法官：（敲锤）安静，安静！被诉人老领导，下面还有吗？

老领导：还接上面那条说：他来到公司后，干活卖力，脑子灵活，只要我拿着东西走进他们的办公间，他总是第一个停下手头工作，替我接东西——就是这个人，我几个月后给他办入职手续的时候，才明白过来，其实他来公司的意图就是为了他落户。因为您是知道的，外籍生源想在沪落户，必须要有相应资质的用人单位进行对接。对，他掩饰得天衣无缝。

法官：还有吗？

老领导：有！第二：他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上梁抽梯！他完全不顾公司的发展需要，贸然提出离职，完全浪费了公司对他近半年来的培养，给公司造成了人力资源上的巨大损失！

同学2：有人聘，有人求，有人跳槽，有人转业，商业社会，自由流通，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法官：安静，禁止辩论！被诉人老领导，第二条还需要补充吗？

老领导：需要，法官——他提出离职的时候，刚刚独立完成了一个招商项目，我满以为他接下去会继续加油，争取职业突破呢，可是万万没想到•••

灵魂：张总，其实完成那个项目并不是我看重的，我是想让公司用最快的程序完成人员更替而已，您应该还记得，我辞职的时候，正好是在一个招聘旺季•••

老领导：好吧，谢谢你的良苦用心！法官，总得来说，结合前面几条，这个人心机很深，存心不轨，而且喜欢用为组织服务的幌子，来达成他的个人目的！

法官：都记下了？

书记官：记下了。

法官：还有吗？

老领导：没有了，法官。

辅导员：祝贵司下个招聘季人才盈门，也祝愿他们永远别看到今天的审判！

老领导：谢谢！

法官：下面，请被诉人新单位的同事及领导！

新同事：法官大人好，我是被诉人新单位的同事。

新领导：法官大人好，我是被诉人新单位的直属领导。

法官：好的，下面请控诉。

新同事：他这个人喜欢争强好胜，什么事都不甘人后。这会在无形之中，给人一种紧迫感，尤其对于并不优秀的其他同事而言。当然，这也是我和他相处一段时间之后的感受，一开始他给人的感觉还是不错的，他住得比较近，经常第一个来，也经常最后一个走。那段时间，甚至直到他出事前两天，我都看到他下班后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静静地盯着电脑屏幕，有时候还低下头，深深叹气。声音很轻，但我听到了。

法官：被诉人同事，在你看来，这些都算他的罪状吗？

新同事：不是的，法官，关于他的叹息，我认为这是他一个人痛苦的表现，这应该和罪状无关。因为任何有罪的灵魂，也有抒发个人痛苦的权利和自由，哪怕这个人再十恶不赦；反过来说，如果一个人道德上再高尚完美，他同样可以拥有表达痛苦的权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圣人和恶棍并无二致，而且我们对他们二者的痛苦，是无权评价和比较的。这是完全私密化和个人化的事情。我想我的意思已经表达明白了：痛苦，是所有灵魂的自然属性之一，无关善恶美丑，男女老少。

法官：你还有需要控诉的吗？

新同事：没有了，我只是想说：从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人心事很重——是的，我也是结过婚的人，我已经猜到这与他的家庭有关，比如，他的太太和他的母亲。

法官：下一位！

【新领导刚刚走上前，就被冲出来跪倒的母亲，一把抱住双腿，母亲大放悲声】

母亲：老板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

新领导：你们不是还有房子吗？

母亲：老板，求求你，我给你跪下了，说不定就救回来•••

法官：法警！

【法警走上，把母亲拉回原位】

新领导：我们是来干嘛的，我们不就是帮他说清罪状，好让他超脱轮回的吗？

母亲：可是他不是还没死吗？求求你再救救他！（痛哭）

法官：（敲锤）肃静，肃静！被诉人新单位的领导，你可以控诉了！

新领导：好的，法官大人。首先，这个人人品十分可疑，我指的是现在，当下，对，即便他已经奄奄一息。要知道，他一开始刚刚进来求职的时候，表现得可圈可点，又聪明，又会说，又有经验，又有能力，而且不怕吃苦，学历又高，我们当时都对他格外看重，把他招进来以后，都觉得这个小伙子能长久干下去。是的，这个印象一直持续到我进入法庭之前。因为就在半个小时之前，我听到了来自他的亲人、同学、上任公司同事和领导的控诉，我的心已经冷到了极点，不仅对他的人品，还有他的灵魂，这是一个令人极度厌恶甚至让人避之不及的人，我为自己招聘他进入公司感到悔恨！

妻子：老板你好，如果有一天你在路上出车祸了，然后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然后你的亲人朋友、同事领导，也来这里为你开一次控诉罪状的灵魂审判会，你会怎么样？

新领导：请问什么意思？

妻子：逢人遭难，可以不去搭救，但万万不该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他以前下班回家经常说：今天领导又带我出去见客户了，领导又请我一起吃饭，又夸了我做的方案、我写的稿子，或者领导又给我们发了福利，又带我们旅游了一次体检了一次，在他的眼里，你俨然是一个宽厚仁慈，会尊重下属，会发现员工价值的好领导，现实中我相信你就是如此，但是今天你的发言却与之大相径庭！不错，听到他亲人、同学和其他同事领导的重重控诉，你害怕了，你发慌了，你开始对日复一日长年累月停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产生了严重质疑！哪怕他直到现在，没有对你表现过一丝一毫的不友好！但是你不管了，无数人对他的控诉，成为你嫌弃一个朋友的理由！对吗？如果没有其他人的控诉，恐怕你和他会成为一辈子的知心朋友，完全有可能，对吗？甚至，还是这些人，如果我们对他今天都来一番感恩歌颂的表扬，你可能会和他结成三生三世的亲兄弟，对吗？凭什么？为什么？你能告诉我答案吗？这位好领导？不错，我之前是控诉他了，作为妻子，我有理由有资格控诉他作为一个丈夫，作为一个配偶所做的一切不轨的事迹，但是一切也仅限于此，他作为员工、儿子、父亲的事，我不知道，我也不必管，可是，你们呢？你们就想置人于死地，就想通过控诉的名义发泄个人的私愤，而且不必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和道德成本！是，我是很恨他，一点也不喜欢他，甚至在情感方面，希望他在重症监护室里早一点停止呼吸，但是请注意，这仅仅是我的内心情感，我不会说出来，不会希望别人替我做到，不会假公济私，不会公报私仇，不会暗自附和他其他的敌人，一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伤害致死，来满足自己的复仇心理。我不希望自己成为那样卑鄙的人，敌人的敌人就一定是朋友吗？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能和敌人的敌人瞬间成为朋友的人，也会瞬间把朋友变成敌人！我的意思表达完了，对不起法官大人，我所说的，不是作为被诉人妻子为他发起的辩护，而是作为一个人，一个尚在凡间活着的人，所应当发出的理性呼声！

新领导：你好，其实我早就知道他有家庭问题，尤其是和你，在你们有感情问题的前提下你还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我真的很佩服，真的，没有任何贬义！但是你要知道，任何企业都是谋利的，我们招一个人进来，首先当然是看中他的能力，其次才是人品、情感等等，如果一个人能力有问题，我们会马上给予辞退，但是如果一个人在能力合格的前提下，被发现人品出现了巨大问题，那企业也会毫不留情地送上逐客令！为什么？绝不是因为我们强大，恰恰因为我们弱小！我们弱小得经不起行为不轨的人的一次性伤害！这也是我为什么要援引其他人的控诉的原因，因为一个组织和一个个人一样，抗风险的能力都弱不禁风！我代表公司对他的控诉，恰恰是出于对自身利益的维护，这并不可耻！

法官：（敲锤）禁止辩论，禁止辩论！被诉人领导，除上条以外，他是否还有其他罪状？

新领导：有的，法官。其次，他还给公司的财务带来损失——要知道，虽然他是在工作时间之外出的车祸，但依然算我们的签约员工，我们要出相应的医药费。

母亲：老板，求求你，再救他一把，看在以前的份上！

新领导：对不起，无能为力了，已经看在人情的份上，对他足够照顾了。

法官：足够照顾，如何理解？

新领导：是这样的，他出事后，我们单位及时给予医疗费补助，领导层还集体去医院看望了他，他当月的工资全额发放，要知道，当月，才过了不到半个月。

法官：他有什么表示吗？

新领导：没有，那个时候依然神志不清。但是我记得他一个手势：我告诉他公司会发放医疗补助金帮助你做手术，他抬了下眼皮，手指向床边，他母亲和妻子站在那里。

法官：他的意思是？

新领导：他的意思应该是：把钱给他的妻子和母亲•••

妻子：不，这些钱我只要一半，就算他死了，我绝不占他一分钱便宜！

母亲：不，老板，求求你，我不要钱，一分都不要！

妻子：不对，车辆报废后，我垫付的他还没还清，要从这些补偿里面扣的，我的可不止一半了！

母亲：老板，求求你，麻烦你留下来再观察他几天，缺的治疗费我不够的麻烦您补上，我下半辈子挣了慢慢还你，求你了老板！

司机：要是光靠老板就好了！这些天我还日日夜夜守着呢，怎么不谢我！

母亲：凭什么谢你！我儿子是你撞的，你不赔谁赔？让他把你撞成这样，我天天在医院陪你，你愿意吗？

司机：光陪着倒好了！我那些钱白花了？车辆维修费、误工费、失业损失、伤残鉴定、律师费谁给我算？我也有儿有女，有父母有老婆，我不要养家？

法官：（敲锤）肃静，肃静！被诉人领导，你控诉完了吗？

新领导：完了，法官。

司机：法官，我要控诉！

法官：驳回！现在还未到你的轮次——现在，被诉人直系亲属中，是否还有人尚未控诉？

【众人面面相觑，灵魂的女儿走上一步，举起手来】

女儿：法官你好，我是被诉人的女儿，我不要求控诉，能否请求和爸爸说两句话？

法官：这•••好吧，快一些。

【女儿慢慢走到灵魂面前，看着爸爸的脸庞】

女儿：爸爸，你叫我一声好吗？爸爸，你脸色好难看，你是没有睡好吗？你明明已经睡了好多天，我天天都到床边去看你，医院的护士阿姨说ICU病房，每天只在下午4点半开放，我天天不等放学就过去看你，瞒着妈妈，瞒着老师•••因为珊珊知道，就算少上一节自然课、一节数学课、一节作文课，我后面还会有很多节自然课、数学课、作文课，可是爸爸呢，爸爸死了就永远没了•••爸爸，你还记得每到星期六晚上，你就给我讲一个故事吗？你有多久没给珊珊讲过了，只要妈妈和奶奶在家，你就很少陪珊珊了，从现在开始，珊珊每天给爸爸讲故事好吗？珊珊以后不去上学了，天天下午4点半在病房门口等着看你，天天给爸爸讲故事，爸爸答应珊珊一定醒过来好吗？爸爸你看着我，我是珊珊，你女儿，珊珊不要爸爸讲故事，珊珊只要爸爸醒过来，珊珊不要爸爸死•••

【女儿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