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起来落魄,游走在生活边缘,可是他的灵魂深处繁华而纯净,他比任何人都懂爱的真谛。
2014年初夏,每日旅舍里人来人往。一日清晨,一个皮肤黝黑、体格壮实的小伙站到前台提醒我:卫生间没水了。他长得很像东南亚人,但是标准的普通话打消了我的念头。我被他那乌黑飘逸的长发吸引住了,愣了几秒才缓过神来。一问才知道已入住半个月有余,这是我们第一次讲话。
每天下午,大理人民路上便拥挤了来自全国各地的驴友,一个个小摊位,摊位上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小物件。这个小小的街道也是典型的不受“版权”保护,除非别出心裁独一无二,驴友们的生计也是非常惨淡,今天你的东西好卖,明天同款的货物便充斥着整个街道。大多数都是从义乌或者是阿里巴巴批发进来的小零什。
王宇每天早出晚归在人民路摆摊卖魔术头巾,他不会与人搭讪叫卖,有时几天都不开业,他就坐在那里看书。同行的人劝他换个东西卖,他比较执拗,日复一复,一直在卖着那滞销的头巾。他曾送我一个,上面印有切.格瓦拉的头像。
过了6月,渐渐步入旅行旺季,人民路不允许摆摊。一部分人选择与城管打游击战,一部分选择离开大理出发去下一个目的地;而王宇也不得不放弃摆摊生活,找了份固定工作,开始打工挣旅费。
一楼车库常常放电影,每次电影放完后,人都悉数散尽,王宇这时才到车库,独享一个人的时光。休息日的时候,他会关闭所有灯光,一个人对着那台破旧的台式电脑看一宿。他喜欢看印度电影、公路片、纪录片。我有时会有种错觉:他看电影的时候其实就是看他自己,就如同他所推荐的电影《荒野生存》中的克里斯托弗,纯粹、干净而孤独,对理想拥有一份偏执与奋不顾身。
1 不去会死
所有漂泊的人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正如所有平静的人都幻想着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弗朗索瓦丝•萨冈
2011年夏天,在涠洲岛火龙果庄园,王宇开启了人生中的第一次打工旅行,也是这次旅行彻底改变了他生活的轨道。
那段时光,王宇每天干完日常工作后,便会躺在宿舍阁楼前的吊床上看书。庄园的老板年轻时是一个马拉松运动员,受伤退役后改为骑行。庄园里的会客室里有很多书籍,不少是关于自行车和骑行的。也是在这个地方,王宇第一次读到石田裕辅的《不去会死》。这本书讲述的是作者花了9年半的时间骑行环游世界的经历。
王宇随着石田裕辅的记录踏遍了五大洲,书内的故事、不同地区的风土人情深深地打动了他,也激发了他埋在心底的环游世界的梦想。环游世界也并不是那么难的事情。在读完这本书后,王宇非常兴奋,一发不可收拾,开始在网上搜索各种自行车、骑行的知识。
那时的王宇还是一名穷学生,对自行车也并不那么了解,网上各种骑行自行车的报价,让他望而却步。庄园老板似乎看出了王宇的顾虑,便提议与他一起组装一辆自行车。在庄园老板的指导下,王宇从山下青旅里淘来了一辆废弃车架,在二手市场买了零件设备组装了一辆山地车。
第一辆车组装完成,他也对自行车的动力、结构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一有时间,他便骑着自行车环游涠洲岛。海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体验到从未有过的自由与放松。一个想法渐渐在脑海中成形:他要骑行回家。
2011年年底,临近春节。王宇带着车上船到了北海市,沿着广南线一路走到广州,再一路往北穿过湖南回到了家。全程1700公里,走了约20天。回家时,刚好赶上年夜饭。
在回家的这一路上,他遇到了形形色色归乡的人。有和他一样骑行回家的学生党、有开摩托车回家过年的打工仔、还有全家春节自驾出游的车队,或许是有家的眷恋,加上一路上风光还不错,这段旅途轻松而愉快。
2 救助站经历
第一次骑行给王宇带来了极大的成就感,也激发了他去更远的地方。组装的那辆自行车在骑行两千多公里后,终究是撑不住了,支架出现变形、变速总是出现故障,无法实现远程骑行。
春节过后,他花了200元买了辆公路车,这已经是最便宜的公路车了。王宇计划从湖北骑行到成都。之所以选择成都,是因为对这个城市还算熟悉,读书时期来成都打工的次数最多,累计加起来至少有半年的时间。
这次从湖北骑行至成都的旅途,并不那么顺畅。尤其是路过湖北恩施时,路况比较差,水泥地面坑坑洼洼,路途颠簸得厉害。这辆公路车的质量远次于组装的那辆,车是铝制的,承重不是很好。骑行的路上,一直比较颠簸,车都快要散架了,人都颠得头晕,很多路段都是推着走过来。原计划10天的行程,走了15天,不过好歹总算骑到了成都。
一是为了挑战自己,再是实在是囊中羞涩,王宇这次骑行至成都只带了200多元。计划是一天10元的费用标准,10天之内骑到成都再骑行回家。王宇带着帐篷睡袋,每到一个地方就扎营在派出所、政府大楼、银行门口。一天10块钱,意味着每天只能吃包子馒头方便面,可是骑行能量消耗太大,一不小心就超出预算。到成都时,已身无分文,这座并不陌生的城市,却没有一个容身之所。
王宇曾经看过一部纪录片,讲述的是一个男生去救助站体验生活的故事,这部纪录片给了王宇很深的印象。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去求助站寻求帮助。
到达成都已是下午2点,王宇一天没吃饭,早已饥肠辘辘,再也没有力气继续骑行了。他在地图上找到了救助站的位置,位置很偏僻,转了两趟公交,再走到路的尽头才到救助站。
救助站是个平房院落,面积不大,四面都是灰色的围墙,围墙上还有高高的铁丝网,要不是门口直立的牌匾写着救助站,还会给人一种错觉以为误入了监狱。王宇一进门表明来意,在核实身份无误后,便交纳出所有的随身物品,在门口取卡牌等待入院。
初夏,院外虫声鼎沸,高高的围墙把虫鸣声都隔绝了,院子空荡荡的,显得格外凄凉。进入救助站后,他被安排在一个六人间的隔间里,房间内干净整洁。庆幸的是刚入住不久便到了晚饭期间,他吃到了这十几天来最丰盛的一顿饭,一荤三素,吃不饱还可以再打。
王宇在这里有了难得的规律作息,按时吃饭、定点作息。经过2天的相处,王宇渐渐熟悉了这里的人,来这里的都是拾荒者、流浪者、轻度精神病者。大部分人是救助站接到警察电话从街边接回来的。也是这时王宇才知道,那些街边乞讨的人,警察看到了都会打电话到救助站;但是乞讨的人大都不愿意去,去了便没有收入。
王宇的隔壁床位,是个中年大叔,患有精神类疾病,一跟他说话,他就嘿嘿笑起来。大叔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对着墙说话,对着床说话,晚上睡觉时还有些呓语。王宇在进入救助站后,与领导申请带了本书,《世界地图概略》。王宇一打开书,大叔就凑过来看,一脸嘿嘿地笑。从湖北出发一路到救助站,他承受了各种各样的目光,以及各种问题的询问。相处最轻松的便是这位大叔了。
三天之后,家乡信息核实无误,收容所给王宇买了张火车票,火车票上还盖有公章,是不能退换的。临别时,还送了他几袋方便面,加点现金。走的那天,救助站的工作人员亲自护送王宇到了火车站,目送他上车。
救助站的点点滴滴他都记得,不只是救助所很好的待遇,更多的是感激。
3 阿里之行
这趟骑行成都,似乎是场历险记。旅行中遇到的意外事件,也让他为下次更长的旅行路线增加筹码。这次全程200多的开销挑战并不那么顺利,但也是一个小小的突破。这一次更加深了他旅行的信念,也激发他去努力工作挣钱,开启下一个旅程。
他回家待了两天,又回到了他最喜欢的涠洲岛,在那边一边工作一边计划更长的旅行路线。
工作两个月,加上之前的所有积蓄,王宇攒了8千元,花了两千五用来组装加配置自行车。十几天的馒头、方便面也让他有些后怕,这次准备了一个小汽油炉子,路上可以挖挖野菜熬点粥改善一下伙食。王宇揣着剩下的五千多又出发了,这次他计划骑行川藏。
他从北海出发,骑行到广东、湖南,在湖北老家待了几天,就开始骑行川藏线。从湖北骑行到成都的沿途风光并不怎么美好,骑行过一次后他便再也不想进行第二次。便从湖北坐火车到达了成都。
他从成都骑行到拉萨,一直是一个人。沿途也遇到了很多小伙伴,大都是有自己很严格的时间规划,一天必须行程多少公里,每天必须达到下一个目的地。王宇不想那样快速赶路,川藏线一路风光不错,就一个人边欣赏风景边一路骑行。从成都到拉萨,一个人骑了两个月。
到达拉萨时,已是7月下旬,路上两个月的消耗太大,只好通过摆摊来维持生计,顺便等去阿里地区的通行证。
他刚到拉萨,就被警察带到警察局,他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去了警察局才知道,自己在绕走山南去拉萨的路上,手机出故障,与外界失联了。他父母以为他遭遇不测,在家里求神拜佛。在网上招贴寻人启事,拖他的朋友同学帮忙寻找,还报警了,托关系找西藏的警察局寻他的下落。他为此惭愧了很久。
王宇出身于一个传统家庭,父辈几代都是教书匠,母亲是个本分的酒厂工人。在王宇开始骑行时,他的家人很是不理解。20岁的王宇,觉得父母的关心都是束缚。步入大学后的王宇,看着身边的同学天天打游戏、浑浑噩噩地混文凭,就想与他们不一样一点。考入大学却又放弃学业,父母很不理解也不支持。
我问他,后悔吗?他思考片刻告诉我,旅行给了他太多充实内心的东西,也一次一次地让他逼近生命的极限。但是对于大学毕业证的看法自始至终都是错误的,毕业证至少可以帮他申请澳洲的打工旅行签证,在工作上能得到更好的岗位。但是这些方面又可以通过其他方面的努力去获得,想想也没有什么可以后悔的,只是有些遗憾。
七八月正是拉萨的雨季,王宇每天白天摆摊,晚上在西藏大学前的公园里扎帐篷。这样的生活过了一个月,阿里通行证还是没有下落。很多驴友等不及就回家了,也有人在托关系快速办理。王宇比较固执,一直坚持等着。幸运的是,他遇到了阿里之行的唯一小伙伴。
两个多月以来,在拉萨的公园厕所里,他第一次洗澡。洗澡时,王宇被自己都吓呆了,全身脏的要命,积攒数十日的灰尘泥垢,都结痂了扒拉在皮肤上,淋浴的水经过身体后都是浑浊的,冲出了一滩泥水。长发打结了理也理不清,只好减掉。
拉萨的公共设施是非常不错的,厕所可以充电、洗澡。天晴晴朗的时候,还可以去拉萨河洗澡洗衣服,日子也过得无比惬意。
在走川藏线的路上,王宇遇到了很多好心人的帮助。在高海拔户外扎帐篷,夜晚会格外冷,遇到好心的藏民会收留一宿。一路上都是安营扎寨,偶尔在藏民家里打地铺,也不好意思说要洗澡。其实藏民也不常洗,全身也是油腻腻的,再加上一路上也并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
在拉萨待久了,王宇便将摆摊阵地换到日喀则,边打听去阿里的最佳路线。
十月份,终于等来了阿里通行证,这时王宇已经在日喀则摆摊一个月。从日喀则出发,天已经转冷了,之后走的是阿里北线,从萨嘎就开始上拐到措勤、改则、革吉、狮泉河、日土、往下普兰,之后就去樟木进尼泊尔。
10月份,天气转凉,阿里北线一带海拔均在4000米以上。这段日子是苦不堪言,幸好旅途是两个人,有个陪伴。很烂的路,蜿蜒崎岖、还要面对随时来的沙尘暴、暴风雪。有一段路走了十几天才见到第一个牧民;改则的暴风雪将他们困住两天,一天早上醒来,发现半个帐篷都被大雪淹没了。
每个人带了二十公斤的糌粑,一路上小商店寥寥无几。改则的天气太恶劣了,放眼望去都是茫茫的大雪,骑着车子在雪地里寸步难行,不好走的路王宇就与小伙伴推着走。他整天吃糌粑都快吃吐了。每天支撑着王宇走下去的是幻想着吃一顿好吃的,幻想着尼泊尔印度艳阳高照。每天和小伙讨论的是全球各地的四季风景、美食,探讨那些风和日丽的景象,给他的旅行多了一份支持。
这段骑行,很大程度上耗费了王宇的精神。尤其是在空旷的野外缓缓行驶了上十天还不见踪影,有时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是不是步入了无人之地。鹅毛大雪、呼啸的寒风、冰冷的双脚、行驶困难的自行车,让王宇一度沮丧。野外太过空旷了,野兽太多,夜晚睡觉一有风吹草动就睡不着了;在渺无人烟的山林里扎营总有些心悸,每天晚上临睡前,似乎总是感觉有只狼在外面盯着你,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好在黑夜很快就会过去,到了天明,看到阳光,一切阴霾又会散去。王宇与旅伴互相鼓励,推着车子缓缓行驶。
王宇回想这段经历,是非常幸运的,没有生过大病,也没有遇到图谋不轨的人。
到了狮泉河,王宇与小伙伴分道扬镳。到年底,小伙伴回家过年了。王宇一个人踏上了去冈仁波齐转山的旅程。
过年有时也是一种罪过。王宇曾问他的波兰老师,为什么不跟家里人过圣诞节?老师的一句话让他有共鸣:一整年的烦恼却要在那天装作开心,本来关系不好的亲戚也要强颜欢笑、互相道喜。自从选择退学开始骑行后,王宇在家里宛然成了一个异类。这是第一次在异乡过年。
而后王宇骑行去了尼泊尔,边工作边旅行了2个月,之后飞去泰国,开始了东南亚骑行之旅。
*
其中王宇是化名。
非常感谢朋友,如此坦诚、事无巨细地和我讲他的经历。
他的经历不是五千字就能够写完,没有描写没有议论,怕写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