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30年完成了史诗三部曲以后,终于发现《论语•阳货》里所谓的“诗,可以怨”,早就道出了诗歌的本质。这个了不起的孔圣,一定是在千辛万苦地搜集编完《诗经》以后,才悟出这个诗学永恒的真理。
怨,其实就是抒情。一个正常的人,每天有多少情感在分分秒秒地发生,在瞬息万变,在转瞬即逝。优秀的诗人就具备这个禀赋,把每天的上意识和下意识流露出来情绪,用质朴的语言,高超的修辞造诣,及时地捕捉出来,抒发出来。这就是人们常常所谓的“灵感”的奥秘。一个杰出的诗人,当他拥有了悲悯情怀之后,更能把整个民族的集体无意识,乃至人类的集体无意识,淋漓尽致地、直达本质地挖掘出来。嗯,杰出的诗人都有此本领:
“要进来,先把希望留在门外;记住今晚,因为永远从今晚开始。”诗出但丁的《神曲》;
“伟大的女性,引领我们上升!”, “给我你的灵魂,我就给你一切!” 诗出歌德的《浮士德》
“世间繁花似锦,我们的内心,却日渐成为一片荒原”,“克制,克制,克制!”诗出艾略特的《荒原》;
“一个少女扪着心,梦想着海盗”,“倚身在暮色里,我朝你海洋般的双眼投掷我哀伤的网。”诗出聂鲁达;
“一条小狗,一直怀疑宇宙阴谋占据它的位置”,“世界以痛吻我,要我报之以歌。”诗出泰戈尔;
“祖先常在一个亲戚的血管里往外弹烟灰。”,“所有的历史,正向着宇宙的深处轻轻地坍塌。”诗出李亚伟;
“我曾与花儿平分秋色,一灿一烂”,“今夜,你的美丽有权选择床!”诗出马松;
“你是我的爱,我要告诉你我的恨!”“现在,梨树决定,要让所有的梨落下了。接着,梨树又决定,让所有的叶子落下。”诗出李森。
……
很多,还有很多。
所以,诗歌一旦抛离了抒情,那些被创新的焦虑折磨的所谓的现代诗人,只能算是一种基因变种的怪物,或者机器人式的智能怪物。这些怪物,跟诗歌毛的关系都没有。所以:
叙事诗,那完全是一个笑话,连茶馆里说书艺人的饭碗,也要去抢,可见这类变种诗人已经多么穷途末路;
哲理诗,那更加低能,把哲学史残留下的冷饭团,再味同嚼蜡地嚼一遍,其中的呼吸和眨眼,都夹杂着机器人的机油味;
政治诗,为各个阶层的政治泼妇所乐此不彼,他们——我真想用她们,他们的气冲牛斗,其实是被休妻赶出门以后的失落;
散文诗,本人也曾小试牛刀,那是本人在才气耗尽时的舞文弄墨,也可以说是百无聊赖时候的聊以自慰;
肛门期诗人,这类诗人往往喜欢把一行诗莫名其妙地断成两行,也可以说断成两截,就像一个调皮的婴儿排便,故意把一截大便截成两段来拉;
口唇期诗人,因为婴儿时母亲缺乳,从此以后,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感情丧失,惟剩色情。作为心理补偿,胸脯和下半身,成为了他们一生孜孜不倦的吟诵的主题;
十三流诗人,我必须在三之前再加个十,这类文字狂,烦躁狂,我只能悲悯地说,诗歌已经变成他们的上帝,但上帝依然不愿救赎他们的平庸。
没有抒情的诗歌,那就是一个不毛之地的脑袋;放弃抒情的诗歌,不如躺回金字塔去做木乃伊;无情无义的人写诗,还是乘早去缘木求鱼,刻舟求剑。我们总是愿意不断吟诵的是,请原谅我不惮篇幅:
佚名《诗经.邶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佚名 《诗经.周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宨淑女,君子好逑;元稹: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元稹:离思五首其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晏殊: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晏殊: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李商隐: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李商隐: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白居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白居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戴叔伦:鱼沈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鱼玄机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曹雪芹: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欧阳修: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贺铸: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张泌: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陈蓬姐:休言半纸无多重,万斛离愁尽耐担;辛弃疾: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李煜:离恨却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柳永: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苏曼殊:还卿一钵无情泪,恨不相逢未剃时;秦观: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李白: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纳兰性德:凄凉别后两应同,最是不胜清怨月明中;张籍: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温庭筠: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元好问: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李冠:一寸相思千万绪,人间没个安排处;晏几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陈陶: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裏人;龚自珍: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我也是。你们也是吧?为什么呢?我就不说了。一句话,诗可以怨,必须怨。因此,多情的人才够格写诗,无情的人没有资格成为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