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

文/自在蝉


对故园,有过一些浮光掠影般地记述。近日闲来无事翻看,越看越觉得流连于表面过多,像在暮色中路过的旅客,远远地看几眼就走。想想,可能是被时光拽着不停地奔跑,让我错过太多的故事和风景。
当然,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离乡久了,故乡的轮廓就像一幅泼墨山水画,在岁风月雨的剥蚀浸润下,慢慢地变得幽远而模糊。我在奔跑中,便也渐行渐远了。

01.背井离乡


儿时初闻背井离乡一词,不谙世事,生吞活剥,竟以为就是背着一口水井离开家乡。待到自己离开故乡越来越长,年深日久,才知内心的痛远比肩头的一口井沉重的多。

我离开的那个傍晚,抱着猫儿登上了西山最高处的塔楼,去感受夕阳的平静和温和。爬了很多台阶到半山腰,有很多新种的树和花花草草,干净整洁,却是人工的痕迹太浓,不如后山的野花野草好看。

鸟儿叽喳地叫着,我看到夕阳从河的那边落下,躲在楼顶角落里的余晖如潮水般褪去,似乎一下子,家乡就脱掉了白日的衣衫,露出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清冷粗糙的皮肤。

我又看到,那些矗立的楼房、街道在脚下延展开来,又在不远处戛然而止,像被折叠压缩的立体硬卡片。哦,原来你是如此的微小和局促——我在心底这么说。恍惚之间,我觉得可以把故园装进上衣口袋,唱着一首歌,或者谈一曲吉他,追随落日一起走向天涯。

我也便这么做了,却不知,这一别,就是经年。

期间辗转了数个陌生的城市,交往了许多形形色色的异乡人。起初的少年心性,逐渐变成了无措的孤独。随之而来的就是思乡,就是牵挂。牵挂自己的小窝,牵挂家乡的亲人,牵挂那方温暖的土地。每每痴痴地望着流水东逝,就恨不能化作一叶扁舟,驶抵故园。

然,私心和自尊一点点将我的思乡愁绪缠绕,坠落,我终于还是把那份牵挂隐忍,埋藏于心,而后定居在了离乡很远,又与故园很像的一个小镇。

我的故园

02.小镇岁月


小镇其实并不优美,至少从自然风景来说,它与相距仅三十公里的D城相去甚远。然而,在一个地方待久了,流过的河水、清晨的薄雾,以及吹拂的春风,早已深深地渗进血液,和那些留存在记忆中的故乡风景一样,是一种画意的存在了。

就好比那河边的荒园子。前天细雨朦胧,我从它半开的铁栅门前走过,不经意地一瞥,就被目光所及的美倾倒——雨水落进圆子,溅起一层薄薄的雾气,萦绕缠绵在斑驳的墙上、摇曳的草间,甚至慢慢从窗口涌进屋里,从后门溜进河面,一切都看起来如此梦幻。这让我忽而相信,它最初的主人选择依河建屋,必定有一双浪漫的眼睛和一个剔透的灵魂。

我常常从小镇西头走到东头,从南面走到北面,有时候能瞧见炊烟,有时候能听到犬吠,有时候能闻到稻香,小镇依然留有乡村依稀可辨的影子和气息。甚至有一天,我在热闹的十字路口看到一头老耕牛,没有缰绳,没有缰绳,没有犁耙,它自顾自摇着尾巴、扇着耳朵,嘴里咀嚼着干草还是什么。就那么闲散地走在坚硬的马路边,一路向北经过菜市场,穿过石板桥,慢慢消失在路的尽头。

石板桥下还有一条老街,老街上那个小小的理发店,被夹在两条巷子交汇形成的直角处。过去那么多年,巷口的路灯明明灭灭,桥宽宽窄窄地也变换了好几回,它却始终像低眉顺眼的石佣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它太破旧了,离时代太远了,我一度以为它成了谁家的杂物仓库。今年初春,晨跑时见其老旧的对开木板门居然敞着,一个微胖的老妇正在擦拭两张老式的理发椅和方镜。我记得她,听闻她是嵊州人,能唱越剧。

我站在侧面的木格窗外看着她,看着几缕阳光洒在干净而古朴的椅子和方镜上,再射到老妇的银丝上,不禁鼻头酸楚,一股无法言喻的悲伤在心底蔓延开来。

看到老妇,就看到了岁月,以及在小镇上匆匆而行的我。小镇似故园,却也不是,我倒终要如老妇一般衰竭。还有什么比岁月老去更让人伤怀?

故园已太久远,不如这寂然的理发店更富乡愁深情。

所居小镇

03.异乡故园


那次,有朋自远方来,我邀她去泡温泉。朋友诧异,小镇也有温泉吗?我颇为不悦,而后才意识到,难不成,我已错把他乡当故乡?

我曾经认真探究“故乡”一词,可没个确切的答案。没有离开过故乡的人也无法理解,那些脚步匆匆、背影匆匆,背负沉重压力的游子。他们揣着各种理由终年漂泊在异乡的土地上,一年又一年,经历着那些远不为人知的精彩与无奈。

故乡不是一个苍白的地理名称。它和人一样,带着体温和欢笑。随着那些熟悉的人、熟悉的事渐行渐远,故乡便在游子的记忆中成了一枚缥缈的符号。是村口老槐树下被足迹踏得光溜溜的小石桥,还是深巷里的那口古井?是满载着童年回忆,一心想着要衣锦还乡的村衢?还是我心心念念牵挂着的热土及曾经攀上的塔楼?更或是我在小镇看到的田园,走过的老街,还有那感怀的小小理发室?何处是故乡,我难以自圆其说。

也曾登上过小镇的制高点,鸟儿也叽喳地叫不停,远处的山峰连绵起伏、层层叠叠,亘古不变地屹立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这个怀中的小镇,看着奔跑在其中的行人,仿佛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仔细思量,就短暂的人生而言,这个小镇其实就是我的天涯!至于为什么,我说不清,也写不出。

友曾在拙作此心安处中评论,“树长得再高,根在哪,它知道”。深以为然,不管离得多远,不管身在何方,记不记得不要紧,乡音改没改也不要紧,只要记住那棵生命里的大槐树,不忘那维系生命、血缘、亲情的根,就行。

向往的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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