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真不是人呆地方。
进来一个星期,刘小丫脑袋上身上手上,都插满了管子,每天被医生推到这科室的机器照,那个科室的机器拍。
早上六点还不到时,护士就进来推醒她,要抽血化验。
最让她受不了的,就是新进来的邻床阿婆,她插的生命体征机,日夜间几分钟就要发出一次警报,特别午夜里发出锐利的急促声“滴滴滴……”
刘小丫每次要刚进入睡眠,就被吵醒,气得她坐起,又躺下,躺下又坐起,直到天亮,刚合上眼睛,又被叫醒抽血。
她自弃、暴躁、想就这样子算了,不要检查了,管它病不病的。
可看到爱人,拖着一身烦躁,还有疲惫,来看她时,她都要求自己,别添加他的艰难了。
这个中年男人,已经像一辆年深日久、力气不足的货车,爬过了人生一个又一个坡,已经零件破损,逼它再上一个坡,可能就要散架、打滑、倒退,这是很危险的。
刘小丫,不想她爱人过来医院看她,一个人遇事往往遇还容易承受,还能安慰自己走过来,可要是有亲人在身边,就要变得软弱,挤不出力量。
可偏偏爱人还一身疲惫。
这疲惫就像一根火柴,要擦着了她的软弱,变成了不可知的暴躁,就要渗漏出,泼到爱人身上。
昨天晚上,他带着孩子过来,她说:“不要过来了,来回跑你也累。带孩子回家去吧,你们早点休息。”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过来看看,我是不放心的。”他趴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回答。
儿子走过来,看了刘小丫一眼,就拿走床头的手机,坐到另一边边看起微信读书里的《斗罗大陆》,刘小丫有点神经质了,她不想看到儿子。
她本来希望在儿子身上,能看到一点点关心,或者同情、焦急,可是没有。
突然,刘小丫产生一种可怕的情绪,嫌弃起爱人,嫌弃起儿子,想他们马上消失眼前。她感到自己的承受,快到顶点。
她伸出手,轻轻推了一下爱人。
“回吧,你们回去吧!”她说完,就直接躺下,闭上眼睛。
她知道,爱人已经尽力了,透支了情绪,需要她的安慰,可她做不到。他们再不走,她可能就发飙了。
她了解这个男人,他半辈子都活得累,就是责任揽得过多,尽都尽不完的。
刘小丫想起,自己最错误一件事,就是当初答应了爱人,让小叔子过来帮忙,一帮10多年过去了。
可事情里里外外都是爱人在做,当然这是他愿意的,没人逼他,可他做完后,拿这些疲惫她看,这让人憎恶。
她不看,也不会像以前一样替他不平,兄弟之间的事,就让他们兄弟来处理,不处理,就证明他可以接受。
“你不需要我们了?”爱人见她赶他们走,有点委屈地说。
“回去休息,明天孩子还要早上学。”她答非所问的。
他们背影消失于门外,她静静闭上眼睛,一身无力。她需要的,是安全感,要看到爱人明朗,坚定,告诉她这是小事。
可检查结果,还没出来,爱人已经像轮胎没气,或者油箱没油了。
“唉”,刘小丫轻叹了一口气。
今天,她被推进一个机器,做核磁共振,在里面躺20分钟,一点不能动,各种声音在脑袋里弹奏,强的,弱的,慢的,快的,来回交替,有时万马奔腾,有时雷电交加。
那一刻,她是恨爱人的。
生病、手术、生俩孩子,他都要处理店里事情,不能抽身出来陪她,都是留她一个人面对。
送走了爱人和孩子,刘小丫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能生病,生病了可能还是自己一个人去奔波折腾,这点发现,让她害怕。
住进来一个星期,究竟是什么病,医院还没替刘小丫查出来。
突然手机响了,她的同学猪猪。
“老刘,怎么样了呀?要是深圳这边查不出来,我就带你去广州看吧。”
“不想去了。要是查出大病,我怎么办,医生怀疑脑袋有肿瘤,今天发现一个激素指标,高出普通的3倍。”
“肿瘤,怕什么,切了不就好了。”
刘小丫听了,被她轻松口吻吓到了,禁不住噗嗤一下就笑出来,猪猪说的,好像切一棵菜那么平常。
不过也是,猪猪的几次大手术,都是她自己网上预约,然后带着老母亲就这样去广州做的手术。
她身上有一种气势,视手术如芝麻绿豆,可刘小丫身上没有,她就是一个脆弱的人。
“我怕。”刘小丫第一次承认。
“凌小银切胸,你看她怕吗?切完了,不就好了嘛。”
“切了一边,不知她是否有阴影喔?”刘小丫提了一个疑问。
“阴影个毛线,比起可以活着,切一个胸算得了什么?”猪猪不在意地说。
她们的同学凌小银,年初时发现乳腺癌,切了一边,刘小丫曾经打电话问候她,她也是这个意思,很干脆地说:“切了有什么的,医生会将伤口抱起来的。”
刘小丫,发现身边的女子,一个比一个强悍,可偏偏她刘小丫就棉花一样软弱,一点点事都感到害怕。
她想要是能像她们一样,活得勇往直前,什么都不怕,这有多好呀,可她知道,她永远都做不到。
“出院吧,将资料都准备好,我带你去广州查,查得有事,你就医病。没事,你就可以安心地过了。”猪猪命令着。
“好,我准备一下。”
“到时我来接你出院,我们直接下广州。”
刘小丫,知道这里再也查不出什么的,不理医生的建议,要求出院了。
第二天,刘小丫办好了出院手续,提着几件换洗衣服,还有检查的资料,迫不及待地站在医院门口,等着猪猪开车过来接她。
这时,她从微信读书翻开一本书《穷查理宝典》,看了几页,可她读不下去,就像她成为不了猪猪那样的人。
她,只是她。
这样了解自己了,接受了自己,或许能活得更舒服些。
她抬起头,突然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河源车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