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4月4日 星期六 晴
今天是居家隔离第三天,照例是晴天,天空一片苍白,太阳也白得让人不敢直视,微风从窗户外捎进来几丝燥热。
今天是4.4,农历三月十二日,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清明节。来北京之前,在湖北祭了祖先。今天,我们要缅怀另一批人。他们是本次新冠疫情的烈士和所有病逝同胞。
昨天熬夜加班了,7:00起床的约定没有遵守。7:17,熙熙把我拍醒,提醒我要起床做早餐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经过提醒,她自己上厕所、刷牙、洗脸。昨天制定的计划表,起作用了,她喜欢有规律的生活。推而广之,别的孩子可能也喜欢。
端妃今天也没有睡懒觉。吃完早餐,时针已经指向9:00。我们开始准备10:00的哀悼仪式,首先是找衣服,我的衣服最好配,基本都是深黑深蓝,很容易就能搭配出一套正装。黑皮鞋也是现成的。熙熙就不一样了。平时给女孩子买衣服,都是万紫千红的,社会的主流认知都是女孩儿如花,结果是基本没有素色衣服。
端妃从柜子底下给她找出一件不怎么合身的灰色套衫,搭配幼儿园的校服裤,基本全黑,就是两边裤缝各镶嵌着一条3cm来宽的绿条,算是勉强合格。鞋子是彻底找不到合适的了,白的黑的都没有,剩下的就是橘色、水红、淡紫、紫红相间……最后挑了一双淡紫色的民国风低跟儿布鞋。
由于在居家隔离,不能出门致哀,就在窗户跟前,听着汽笛声进行哀悼仪式。熙熙垂手低头,两个羊角辫一动不动,整整三分钟。对发源于武汉的疫情,三个月来,看电视,听人讲,她已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独特认知。逆行的白衣战士,最让她钦佩。对生死的认知,祭祖时,她也略有感知。平时听故事,她也听了很多,所以知道敬畏,懂得珍惜。对一个6岁的娃来说,已经很好了。
自幼求学以来,就没有在家里从除夕住到清明节。因为新冠疫情,今年算是破了天荒。老家的清明节都是提前过,正日子是农历三月十二,实际上没有人等到那时候,早的提前20天就把坟上了。这种习俗的形成,和当地客观情况密切相关。农业社会,过去好吃好喝的,基本都集中在春节。早一点给祖先上供,祖先还能多吃几口好的。另外,二月中就要开始植树、春耕,采珍珠花,育秧苗了,一天比一天忙。给祖先们的招待,早晚都得进行,反正赖不掉,还不如趁早。
之前上学上班,清明节很少回来,都是老家的叔叔们张罗。今年在家,得弥补一番。3.15县城解封,3.17我和端妃跑了一趟县城,说是采购少量生活必需品,一到县城就被她骗了。采购的所谓生活必需品,装了两购物车,外加一大箱(最大号的箱子),花费近2000元。我既惊讶又欣慰,惊讶的是,生活必需品为啥这么多,欣慰的是,中国经济增长,至少从内需这块来说,不会缩水,都憋着呢,一有机会就会报复性反弹。鸡的屁,会受影响,但因为有女人,不会太难看。
给祖先们采购物资的时候,我列了一个清单:土纸2墩、花炮7卷、冲天炮8座、冥币20捆(摊儿上最大面额是10000亿,每捆100张,阴间通膨也挺厉害的)。想来祖先们在另一个世界可能玩不转5G手机,开不了汽车,用不了娇子,花不惯美金,就没想着买。祖坟共七处,应该是分得匀,且能腐败好一阵子的。走的时候,摊主大姐建议买点零花钱,在那边也是需要定期买米买面买菜抽烟喝酒的,不能每次都耍大款吧。于是听从建议,买了10捆单张面值100元的小钱,供零花。
我们选择在二月三十和三月初一两天祭祖。妹妹们今年都过不来,这个清明节冷清多了。桃庄的上坟严格来说包括整坟、上坟、扫墓、供饭四个环节。最后一个环节在家里进行,所以坟地里基本不放吃的。正式上坟前,要把坟堂附近砍得干干净净,坟丘上的杂草灌木,要么砍,要么烧,反正得收拾得光溜溜的。坟体是祖先的脸面,马虎不得。比坟是桃庄的习俗,好坟除了高之外,外形还要好看,坡度不急不缓,坡面平整,没有坑洞。祖坟圈里好坟越多,后人越能财源广进,人丁兴旺。所以桃庄后人,每个清明节都会修整先祖的坟墓,住在桃庄的后人,则不仅限于清明节。
上坟也有讲究,不能随随便便扔几铁锨土上去,要从坟后面往坟尖挑土,堆出一个尖,然后从附近的草地挖一块圆形草皮,盖住坟尖,谓之盖帽。基本工作做到位了,坟才会“长”,越高大,就越能荫佑后人。如果一座坟,怎么都不往上“长”,后人会泄气,旁人也会议论。
桃庄老人对死后的阴地,有近乎执着的追求,他们可以花很多年寻摸一位阴阳先生,以期能在死后给自己指一块好地。阴阳先生在桃庄的地位,可以和老师媲美。
原以为本次清明节,我的冲天炮能拔得头筹,没想到只落了个中不溜。为了祖坟能够冒青烟,桃庄后人们太能花钱了,甚至有人买需要两个人抬的冲天炮。
烧纸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小插曲。烧纸钱的时候,熙熙拿了一捆零花钱,死活不肯烧掉。去抢,她居然撒腿就跑。爬了半座山才抓到她,一问得知。她把面额100元的冥币当成了真钱,以为能买好多零食,烧掉了怪可惜的。话说这印刷工艺是真牛,除了把毛爷爷换成了玉帝爷爷,其它细节几乎一模一样。经过谈判,我拿100元人民币换她那一匝纸钱。
回家路上,母亲颇不高兴。原因很明显,熙熙是女孩儿,并且只有一个,而国家政策是可以生两个。
桃庄农民清明节有三比,一比坟,二比人,三比男人。比坟前文已经说过。比人就是要人多,稀稀疏疏的祭拜后人,祖先肯定不高兴。比男人就是后人里男性数量要多,多多益善。桃庄人称之为“发人”,发财的“发”。在农村,挑、扛、背、驮是常态,男人的力气成了硬通货。儿子多的人家,说话嗓门大,办事排面大;儿子少的人家,则往往行事低调;没有儿子的人家,忍气吞声是常态。
农民现在的主业已不是种地,但人们还是坚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信念。鲁迅曾经剖析过这个心态,无非是怎么对后人进行定义的问题,从生物学上讲,无论男女都是后代。为什么农民不认为女孩儿是后代呢,原因只有一个,女孩儿结婚了,女孩儿的孩子不一定姓自己的姓。由此推断,所谓无后为大,就是无姓为大。到头来挣的还是名声和势力。
老妈的花式催生已经坚持两年了,软的、硬的、稀的、稠的、动之以情的、声泪俱下的、循序善诱的……为了增加恐吓效果,她还把过世的老爸搬出来过好几次。婆媳关系,只要不谈生二胎,几乎可以是模范。逼急了,端妃总会反问一句,如果再生个女孩儿怎么办。老妈就接,肚子里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谁能说得好。
一遇到这样的争吵,熙熙就瑟瑟发抖,然后抱住我或端妃,不停地说“对不起”,问她为啥要道歉啊,她也答不上来,只会抹眼泪。
生活会继续,生不生二胎的论争也会继续。只是在清明节出现这样的争论,不能不引发更多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