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鸟虫鱼，在我的画面中，出现的是一位大爷，带着老花眼镜，拎着水壶，细细的检查叶片，然后转过头吩咐老伴买点啥好菜，等着孩子们大老远回家团聚。年轻人费心此事，总觉突兀。毕竟，不太像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
苏轼有云：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四十岁的他纵横恣肆、气象恢弘、威武豪迈，乐于带一帮人浩浩荡荡，酒酣胸胆打虎射天狼。所以，写几条小金鱼的故事，冒着很大的风险。一不小心，就会暴露出人到中年，心态和身体慢慢变化，小事不愿干、大事干不了的残酷事实。不过，我们做合规风控的，处理的就是风险。直面惨淡的人生，这点勇气还是有的。再说，乐于市井俗事、耽于闲情谐趣的文人墨客众多。鲁迅小时在百草园里玩桑葚、蟋蟀、斑蝥、覆盆子，划乌篷船看社戏，偷罗汉豆做烧烤是难忘的童年回忆；老舍工作闲暇养花，当作生活的一种乐趣，不计较花开得大小好坏，只要开花，他就高兴；至于汪曾祺的酸菜白肉火锅，梁实秋的白切肉、锅烧鸡、豆汁烧饼油条，让我们就着书可以吃下白饭或馒头，给经济不景气平添一丝温暖。
事情缘起2016年初。一天，见阳台花架旁，挖沙玩具小桶里装着好多小金鱼。岳母说是带澄宝在小区大水塘里捞的。不几日，金鱼不断死掉，剩下两条也奄奄一息。我心里有些发软，赶紧去超市买了鱼缸，放了清水，把那两条换了进来。开始时，投些饼干饭粒，小鱼们只是不吃，只好去花鸟市场买了专门的鱼食。然后定期换水喂食，就这样日复一日养了一年多。
2017年，老妈过来接手带澄宝，我回去帮她搬家，收拾东西。老妈对小房子有很深的感情，里面的物件这也想带，那也舍不得丢，临走时还用蛇皮袋装了一大包泥土放车上。我笑她，你随时想回来就回来，怎么像一去不回似的。她嘟囔着，这是家乡的土，这是家乡的土……。后来想想，这个房子对老妈不仅意味着安静便利的生活，更是一段难得轻松舒心的日子。生命也就那么些年，每个人都想留些美好的回忆。有些东西，可以承载回忆和情感，给生活留些滋味和念想。
在帮她收拾东西时，我见小院子里有个很大的旧鱼缸，里面有些浓的化不开的青苔和臭水。老妈说这个旧鱼缸摆了2年多了，也一直没来收拾打理。我皱着鼻子想要绕开它，眼角的余光却扫射到鱼缸里动了一下，好奇心顿时喷涌而出。墙上不小心掉进去的壁虎？溺水的老鼠？菜地里滑过来的小蛇？我拿着小棍子，轻轻的挑了挑青苔，一条小金鱼出现在眼前。估计是在这个恶劣的环境中待长了，小鱼的生命力虽然超级顽强，但是肚皮凹陷，尾巴摆动的非常微弱。我赶紧用大盆装了清水，把它捞了过来，然后在鱼缸里搅了搅，又发现两条。只不过一条还活着，另一条已经腐烂。
我不知道，这两条活着的小鱼，这会进入清水中是个啥感觉。也许只是一觉醒来，换了一个空间。惠子在濠水桥上问庄子：“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明教众人齐念“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也很难知道小鱼们是痛苦还是快乐，只是从小鱼们尾巴摆动的幅度中感到了活力，感觉到某种生机的恢复，感觉到了内心的某种救赎。此刻，就差一束圣光从玻璃顶棚照射下来，众人高亢激昂、振臂欢呼、群鸟环绕、山谷回响，“哈利路亚，光明与我们同在！”
开心之后，我把小鱼装在有水的塑料袋中扎紧，放在一个旧奶粉桶里带了回来。就这样，金鱼小队扩编到4位成员。原先的鱼缸，4个鱼住也小了些。干脆拿个大收纳箱作为它们的新家。4个小鱼游来游去，互相追逐嬉戏，阳台上凭空多出些欢声笑语，整个微型生态社区丰富了许多。
俗话说：勤养鱼，懒养花。照顾4条小鱼的衣食起居，对我的坚持和自律提出了很大挑战。起初，我做的还不错，2天一喂食，3天一换水。17年，我要准备某个资格考试，日常时间不足，只好每天5点半起床打卡。我就想着，把这两个事情结合起来，看自己到底能坚持多久。如同长跑，我想看看自己到底跑多远才会支撑不住。当然，现在我咬牙最多跑到4KM，再往多就挺不住了。所以，越往17年下半年，时间越紧张，我对小鱼们的关心也越来越不足。喂食的量和间隔经常波动，收纳箱的内壁不断长出褐色的苔纹，小鱼原先鲜艳的金黄色逐渐褪去，有个小鱼甚至全身发白。
小鱼们每天看我凌晨从沙发上爬起，上班下班匆匆来去，偶尔丢一下一把鱼食，偶尔从鱼箱中被倒入大水池，又一一被捞回，再享受片刻难得的美好时光----自来水龙头倾泻而下大量富氧活水，灵魂仿佛在几秒内回到了山间清流的小溪，细胞基因中潜藏着的逆流溯水本能瞬间激活。祖先与历史、禁锢与自由、生活与命运、爱情与友谊、死亡还是解放等命题在小鱼大脑的量子空间里电闪雷鸣，火石电光刹那，一切戛然而止重归平静。水放满了，龙头关了……
这么一天还是来了！如同过往的千百个清晨，寰宇初开，晨曦微露，我量完体重，来到阳台。一条小鱼身体弯曲，沉在箱底，只是肚皮鼓胀，布满血丝。尾翼依旧绚烂，生命已然消失。经查，应该是吃多了胀死的！昨天的鱼食，一边想事情一边撒得有点过量。小鱼没在饥饿困苦中低头，却在鲜花和美食面前倒下。我心里满是愧疚，从此开始严格控制喂食的数量。宁可少撒一些，多喂几次。但是，第二个还是轮到了小白。小白是褪色最严重的那条，起初我以为是营养不良，还买了特别的鱼食，到了后来才知道自来水带氯，会导致金鱼褪色。小白身材越来越肥，尾巴越来越短，硬生生被我从牡丹喂成了鱼雷。某个阶段开始，小白逐渐不像之前那么富有冲击力，不再那么欺负人；然后就控制不住平衡，身体不由自主地侧翻；再然后，两腮就不动了……！第三个，是小小！也就是住进来最早，但个头最小，一直被追逐、一直被压制、一直抢不到食物，换水时最想逃跑，怀疑有严重抑郁症的那个！它的个子总是长不大，身材也肥不起来。它的一生是阶级固化的缩影，是底层人民奋斗挣扎的真实写照。不过，它比小白活得时间长！最后一个是小4，在小小去世后，孤独地在鱼箱里待了一个多月。即使是白天，它也很安静，就一直悬浮在水中央，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仿佛凝固在一块坚冰之中，仿佛思绪游离在太虚之外，仿佛沉浸于往日的爱恨情仇。我几次动念，想买一条小鱼来陪它，又怕多养死一条；也想着把它放到小区的大水塘里，但又顾忌其水质。然后就这么一直拖而未决！
2018年9月23日，秋分。昨晚，一群人聚餐喝酒，搞太多，热量摄入超标，毅然决然醉醺醺地走了5KM！一到家，直接瘫进沙发，一觉就是东方放白！只听媳妇急忙忙的说：不好了，家里停水了！可偏就这么巧，事情都聚在一起了！我这一身酒气，臭烘烘的汗味，居然没水洗澡，上午还得带全家赶飞机去厦门。正在气愤物业也不提前出个通知，发现小4也死了。有的事情不经意间开始，又悄无声息结束！花开花落，聚散离合，有道是---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如幻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回想两年多的养鱼经历，其实蛮多启发！在做喂食换水这些简单的事情时，有些想法或观点自然而然在心底浮现出来！
一个是发现自己对小鱼们爱心不足，没有花心思进去。找借口可以说没有时间，深究进去其实是缺乏爱心。正是没有真爱，我没花心思去研究金鱼的习性和养殖经验。食物为什么喂那么多？自来水为什么没有晒一晒去氯气？换水为什么阴晴不定？百度可能也就几分钟时间，知识就能获取。爱心不够，关注不足，研究就不够，作为就有缺憾。延伸到现在自媒体经常纠缠的“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我陪着小鱼们两年多，但是更多的是被动地维持几个生命。我们缺乏高质量的陪伴，陪孩子读故事，陪父母吃饭，可能更多的是那边玩着手机，这边在敷衍了事。我们需要真正的爱心！
另一个发现养鱼其实是在养心。我们要定期坚持换水投食，我们要持续约束和消灭内心的懒散和惰性，不断的鞭挞、拷问灵魂。在曾国藩那里，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败。不管是修身自律，还是为人处世，以勤治惰，以勤治庸。在印度苦行僧那里，他们为信仰自我节制、自我磨练、拒绝诱惑，忍受恶劣环境压迫；绝食、躺在布满钉子的床上、行走在火热的木炭上，忍受剧烈的痛苦，希望获得精神自由和灵魂解脱。在阳明心学那里，心即理、知行合一、致良知；事上磨，心上觉，去除私欲，让内心明亮清澈，物来顺应，过而不着；此心有立，以应天地万物之变。
这次去厦门植物园，途经太平岩寺，为赶时间求捷径，不小心打扰了一个年轻小伙禅修。由于时间紧迫，也没能回头去道个歉，希望他能放下心结。今天想着，与其遁入深山老林，苦思冥想禅修；不如堕入红尘，来人世间走一遭！DeepMind利用大数据深度学习训练AlphaGo，40天500万局自我对弈，将白痴造就为冠军！我们这一生，其实仅仅是本我的一局棋。所谓轮回，无非是一局结束后的下一局。外加并行宇宙、多维空间，训练其实同时进行。不同的命运，只是不同走法尝试后的不同结局，但每局都能获取或多或少的真理及智慧！
所谓养鱼，也如爬山、跑步、健身、旅游、读书、工作，都是禅修！我们在那里，面对真实的自己，自我拷问、追求成长！谨以此，感谢几条小鱼的陪伴，让我求得智慧。愿你们往生极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