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徒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她看了眼红色的便利店招牌后便随着人群向公司走去,如同一位错过救援而被激流掳走的落水者。又没时间买早饭了,她带着懊恼步入电梯,逼仄的空间里充斥着食物的香味,使她又一次想起便利店的红色招牌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远。更令她沮丧的是,她又将带着腹部的空虚熬过一整个上午。只要再早起十分钟就够了,她在心里想着。电梯止停,门缓缓打开,她深深吸气又呼出,抬脚走了出去。按捺住情绪她宽慰自己,已经最后一天,明天就可以休息了。

走进办公室,同事都默不作声地吃着早饭,她讪讪地去饮水机接了杯水回来。刚准备坐下,对面显示器的侧边长出一颗脑袋,“吃了吗?”组长问她。愣了一下,她点点头,随后组长便递过来几份文件。去往打印室的路上,她看了看手中的文件,发现与她无关后便不再关心。来到打印机前,她按下电源开关,机器发出嗡的一声,这熟悉的声音令她想起早晨起床的情景。当时她的头脑还未清醒,只是用手胡乱地摸索着,当寻到手机关掉闹钟后,她发出的就是与打印机开机时一样的,不情愿的声音。“你昨晚记笔记了吗?”她吓了一跳,回头便看见张燕满眼期待地看着她。“记了一点。”她回道。“那一会可以借我抄一下么。”张燕凑上来小声说:“昨晚我给弄忘了,拜托啦。”她点点头:“那一会拿给你。”张燕听完欣喜地说了声谢谢。

忙完组长交代的事,她拿起笔记本送到张燕的工位上,转身走时张燕却拉住她,笑眯眯递过来一袋小面包,她有些惊讶,但看着张燕殷勤的目光还是接了过去。回到工位上,她看着手里的面包,又远远地看了眼张燕,把面包塞进抽屉里,她俩并不熟。等大家都吃完早饭,组长起身领着众人去往会议室,她跟在人群后面。张燕小心翼翼地靠过来把笔记本还给她:“还好有你,不然我今天又要挨训。”她笑着说不客气。张燕确实没有客气,很快便自顾地抱怨起来,似乎是昨晚闺蜜分手去安慰了许久之类的事情。张燕说话很快,她没有听得很明白,但也一直附和着点头。

进入会议室,大家都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张燕却跟着她坐到最后一排。组长开始讲话,她赶忙假模假式地拿起笔端坐着,张燕则在一旁有样学样起来。她扭头看了眼,注意到张燕化了全妆,不仅粘了睫毛,眉毛也化得很细致。她想起自己早晨的仓促,估计粉底都没有抹匀。转回头,会议室里组长的语速快了起来,在组长两边,王哥两手抱在胸前,眼睛闭着,像在打盹。而许姐好像很忙,不时地总拿起手机看一会,然后又放下。她仔细看了看许姐,好像没有化妆。对了,为什么一定要化妆呢。她又看了张燕一眼,眉毛画得真好。但不化妆可以省下不少时间呢。她在心里打量这两件事,吃早饭重要还是化妆重要呢,反正是不想早起。组长咳了两声。算了,反正明天不上班,星期一再说吧,她收敛起心神。

组长拿起杯子,呷了一口茶,把目光投向她俩说:“你们跟大家分享一下学习心得吧。”她先站起来,捧着笔记本看两眼,然后满嘴的瞎话就蹦了出来。讲完便轮到张燕,也同样是一嘴的瞎话,跟她说的差不多,但没人在意。张燕坐下来,冲她嘿嘿笑。这人真奇怪,她想着。临到快散会,组长在强调早会的重要性,她觉得胳膊被碰了一下。扭头一看,张燕正目视着前方,但手底下却偷偷把自己的笔记本推了过来。她默不作声移到眼前一看,上面画着一只乌龟。不过这只乌龟好像是残疾,四肢大小不一,长短也不一,而就在乌龟壳上却赫然写着组长的名字。她赶忙把笔记本合上,扭过头看向张燕,张燕一脸正按捺着隐晦的笑。见后,本准备把本子推回去的她又悄摸翻开看了一眼,确实挺好笑的。

散会走回工位,她有些迷茫。转身看同事们都陆续坐回工位上,她也准备坐下。但一看杯子里的水所剩不多,便又去倒了杯水。回来时,她察觉组长瞅了自己一眼,便用手护住杯子,快走着赶忙坐下。手握住鼠标,肚子里的饥饿忽然翻上来,准备喝口水压一压时,脑子突然闪过张燕散会时笑嘻嘻地约她中午一起吃午饭的样子。转念她又从抽屉里把张燕给的小面包拿了出来,快速地吃完,她喝了口水。脑子还是有点懵,她想搓一搓脸会不会清醒些,可意识到脸上有妆。确实没必要化妆,她想。看了眼屏幕右下角的日期,“最后一天,明天就休息了。”她自言自语道,目光转到显示器侧边贴着的工作流程。她控制光标开始在屏幕上移动起来,经过一系列的寻找、点击,一个个资料和文件展开在眼前,她的思维终于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办公室逐渐进入一种蕴含秩序的嘈杂中,纸张翻来覆去,敲击的键盘,鼠标的点按,还有电话的低语,一切发声的原由都围绕着工作。连她也开始渐入佳境,浏览候选、比照需求、核对资料、拨打电话,她一丝不苟地执行,如同一台打印机复印文字,她则把文字的流程复印成现实的行为,机械、重复。而就在悄然间,她发生了萎缩,从手脚开始。座椅下交叉的小腿连带双足沿着大腿向上被吸收进腹腔,肚子跟着鼓囊起来。两只不断动作的手也随着臂膀被收敛进了身躯,酷似人彘。紧接着,她的上半身从头顶开始塌陷,头皮掉在眉毛上,眼睛栽进鼻孔两旁,嘴和下巴融在了一起,还没完,就一瞬,整个头部都陷进身体里,最后只见着椅子上的一团,扭捏变化为一台黑白色的打印机。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她一张接一张地开始吞进白纸,然后从机身的出口处再缓缓吐出。机身按钮的绿光闪烁起来,无声而坚定。这时办公室的同事们都开始萎缩、坍塌,变化成一台台打印机,如她一样不间断地吞吐着纸张。组长这时站了起来,起身后他环视一圈,满意地点点头。随后见他双手托在两腮,使劲地向内向上开始发力,整个头部被挤压、拉扯、变窄、伸长,完成后,他把细长的头甩出重影,转眼间脑袋变成一个蓝色文件夹,从文件夹的一角有只鬼祟的眼珠子漏了出来。他两手背在身后,缓缓踱步,在办公室里走动起来。眼珠在文件夹的边缘四角来回窜动,四处巡视着一台台正在运转的打印机。每经过一个工位,组长就拿起一摞打印好的文件托在掌中,眼珠死死盯住纸上的内容,另一手做手刀状抚在纸上快速抹动,纸张被划拉地漫天遍地四散纷飞。有时组长会突然停下动作,郑重拿起一张凑近给那颗眼珠查看,顷刻间眼珠子变得涨红,在文件夹开口的间隙中上下翻腾后骤然钻出,把文件卷回文件夹里,组长就这么一个工位、一个工位地拣选着众人的成果。突然,许姐站了起来,与大家不同,许姐只有身体是打印机的样子,四肢却还健在。在打印机的侧边还有一些俏皮的贴纸与粉色的挂钩。许姐把包挂在右边的挂钩上,看也没看组长一眼就向办公室门口走去。组长见后正准备闪身让过,却未来得及,那颗鬼祟的眼珠子被许姐的挂包结实地撞了一下,缩回文件夹里。组长讪讪地把手伸进文件夹里安抚,眼珠才又钻出来。组长继续溜达,走到王哥旁时,绕着王哥的工位来回转了两圈。却只见王哥的复印盖张开着,上面一圈尖锐的大牙,组长的手只要靠近,王哥就啪地一下狠狠合上盖子,吓得组长紧忙把手抽回。尝试两三次后组长都未得手,眼珠子在文件夹的开口处急得乱转,最后只好罢手走开。即将走过王哥的工位时组长却突然扭腰、转胯、回首,贼似的一掏就从王哥那抽出一摞来。组长把文件捧在胸前,轻轻地昂了昂头,冷哼一声。走远几步,他低头一看,却见那纸上只印着大大的三个字,“操你妈”。组长略一愣神,又翻开一张,还是“操你妈”,下一张仍是“操你妈”,每一张都是“操你妈”。组长一抬手便把手中的文件抛开,猛然扭过身子,猫在文件夹开口处的眼珠子阴搓搓盯着王哥看,而“操你妈”三个字却在办公室里四处散落。

转了几圈后组长往回走,路过她时却停了下来,疑惑地盯着她的出纸口看。五秒、十秒、二十秒过去,一张纸都没吐出来。组长蹲下,凑近,眼珠子跑出来绕着她上下左右地研究。良久后站起身来,一巴掌拍在她的机身上,呯的一声她在座椅上颤巍巍地抖起来。就这一下,好了,她再次咔嚓咔嚓地开始打印。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组长得意地笑了笑,原来是卡纸了。看着组长走开,她的复印盖板微微张开又合上,像是痛却没说出口似的。工作继续,不知过了多久,张燕拍拍她的肩膀说:“走,吃饭去。”

午餐的地方是红色招牌的便利店,张燕拿了一盒干拌面,而她转一圈后选了一份鸡排饭,味道一般。吃饭时张燕突然问她:“晚上去不去吃火锅?”火锅?她愣了一下,已经很久没吃了,可冰箱里还有昨晚的剩饭呢。张燕又接着说:“吃完还可以去逛一逛,咋样?”她扒拉一勺鸡排饭塞进嘴里,用咀嚼掩饰思索:拥挤的出租屋里凌乱的床铺、沙发上尚未收拾的衣服、水槽里堆积的锅碗。她吞咽下食物,迟点收拾好像也行,她想了想后对着张燕说了句:“好啊”。她俩挑中一家相当热闹的火锅店,便开始规划晚上下班后的行程,俩人坐在玻璃窗前热烈地谈论。路人从她们面前匆忙走过,街边枯黄的树叶在落着,一辆共享单车倒在路边,汽车拥堵在道路上按着喇叭。

一点整她回到工位上,同事三三两两地回来。她还在回味午饭时和张燕的聊天,火锅、奶茶、新上季的衣服,她们甚至相约明天一起去美术馆。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开始工作,尽快结束这最后的半天。眼前凌乱的办公桌,她突发奇想地打算收拾一下。文件夹、计算器、订书机、回形针的盒子,她一个个拿起来调换位置后却又觉得收效甚微,算了,反正一会还是要乱的。她想到下周一,早饭吃什么呢,豆浆包子么,看许姐早上喝的咖啡,她决定晚上回去买点试试。化不化妆呢?她看向张燕,好像在玩手机,晚上先问问张燕眉毛是怎么画的吧。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了,从毕业后来到这个陌生城市找工作的那天起。而现在她像一个等待父母归来的孩子,翘盼着、想象着、咂摸着这生活将赐给她的小小奖励。组长回来了,她回过神,四周同事们都已经开始工作,她去接了杯水再坐回工位上。最后半天了,她想,继续工作。

下午一晃就过去,去会议室的路上小小的希望撑在她脚底,使她的脚步轻盈。她冲着身边的张燕笑,眼睛眯起来。会议室里,组长又讲起那些工作一天的人听不进去的废话,但她的愉快却让她有了一点耐心。“电话回访一定要做。”组长说。她想起下午那个年薪七十万的汽车工程师,年薪七十万。她有点不明白自己月薪三千怎么给年薪七十万的人找工作,她觉得有点搞笑,哈哈哈哈,一会儿就一定要和张燕吐槽。“推荐数量,推荐数量!我说过多少次了。”组长提高声音强调,让她吓了一跳,还好与她无关。她什么时候才有七十万年薪呢,她估摸着。忽然张燕顶了顶她的胳膊,把手机放在桌面上推过来。上面显示着一张2-3人的团购券,她看了眼包含的菜品后不动声色地点头。毛肚、黄喉、鲜鸭血、牛肉丸,还有一些菌类和蔬菜,她很满意。“业绩倒数!”组长的声音又高起来。她抬头确定跟她没什么关系后,念头又转到火锅上来。也不知道晚上要不要排队,她不太喜欢排队。如果真的要排队的话,正好去买奶茶。张燕用手比了个ok偷偷伸过来,团购券买好了,她也用手比了一个ok给张燕,还慎重地点点头。“大家都是一样的资源,我们五组为什么不行?”组长的音调又提高了,她听着感觉组长语气不太对,怪不得张燕说组长今天被训了。对了,要排队的话还可以去补个妆,正好让张燕教教她。“一定要让候选人觉得我们是在帮助他们,知道吗。”这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把她从胡思乱想中点醒,仿佛有些启发。她在回忆里翻检,拨开各种漂浮在脑海中的琐碎杂事,忽然那个男人下午说的话就像一条死鱼似的,肚皮一翻便冒了出来。

“对对,现在工作不好找。呵呵,主要我年纪大了,学习能力也差了。是的,嗯……那你们能提供什么职位?哦,好的。最好本地,我想留在本地,小孩在这……这样啊?嗯,好的。加班没事,无所谓,我可以。待遇怎么样呢?行……行,大概说一下范围就行。这样是吧,没事没事……好,那加个联系方式吧。就这个是吧?好的,好的,再见。你记得通过一下,好的谢谢,嗯嗯,再见。”想到这她的胸口有些发闷。她解锁手机,点开好友申请列表,一条新的申请上写着姓名和职业。就是这个人,她同意申请,点开资料,头像是一个动画片的角色,好像是高达。动态里还有一个小孩的照片,其他就没了。她暗自不解自己哪里来的闲心,算了,明天帮忙看看吧。做完这些她轻呼一口气,像是排空。

“差不多就这样吧。”组长说,她熄屏放下手机,好心情像被揭开瓶盖的汽水般,噗嗤一下就冒了出来。张燕用手比了一个v字,晃在她眼皮底下,她的嘴角也浮起笑意,唯恐失态,两人正了正脸色把目光投向组长,组长坐在会议室最前方,话说完后,却久久没有动作。似乎有些不对,同事们也察觉了,相互传递着眼色,都有些茫然。她搞不清状况,原本心里愉悦被一根线提溜起来,变成了紧张。“是这样的,”组长开了口,她的手指在笔杆上搓动着,“本来不想提的,但领导的意见很大。其他组每个周末都在干活,就我们办公室一个人都没有。以前业绩还可以,我有底气帮你们顶着,但现在这个情况,你们让我怎么有底气去解释呢。”组长略微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皮快速扫视了一圈接着说,“从这星期开始,我希望大家拿出一点干劲,尤其是指标不够的同事,一定要有一些紧迫感。周末没事的话,大家能来公司的就来公司,起码做做样子给别人看。捞不到功劳,也捞点苦劳吧。行,就这样吧。不过有事的同事该休息还是得休息,只要本职工作完成了,公司还是鼓励大家多休息的。散会。”说完组长便起身走了。

她和张燕对视一眼,双方的眼里都没有答案。张燕问,“什么意思?”她摇摇头。“那我们明天要来吗?”她又摇摇头。“要不我们问问去?”两人慌忙跟着组长的背影追了上去,但都不敢上前搭话。一路走到工位上,组长在收拾东西。张燕推了推她的胳膊,她无奈,只好开口:“组长,我们明天也要来吗?”组长抬头,她觉得手心有些湿。组长看了她又看一旁笑眯眯的张燕,随后一边低头收拾一边问:“明天有事么?”她张开口,还没来得及寻一个合适的理由,组长又说话了:“你们暂时还没有什么任务,工作相对轻松一点,但也不能太懒散了,有机会还是要多学习的。”组长抬起头看着她俩,似乎是笑着说:“明天如果实在有事的话,也可以不来。”说完转身便走了。

组长转身走后,她俩缓缓低下头,默然不语,忽地俩人的身体以心脏为中心骤然收缩,一瞬间便缩成两颗乒乓球大小的灰色球体。她俩悬在半空中,颤巍巍地晃了晃,在受到物理定律的作用后又跌落,撞在地面;反作用力使她们再次弹了起来,又上升,升到力的顶点,又再次跌落,撞击地面那刻再次弹起。她们仿佛被地面驯服,被弹得越来越高,最后只能顺从于物理,乖乖地,失落地躺在地上。同事们渐渐走完,她俩还在原地。王哥路过时被吓了一跳,差点踩着她俩。但最后也只是看着两颗球笑了笑,摇摇头走了。

下班,俩人保持着这副模样滚动前行,出了办公室,通过走廊,进入电梯。关门后,一颗球嘭的一声炸开,不是她,是张燕。“真他妈,张燕俯身把她捡起来说道:“什么叫也可以不来?”她在张燕的手心里没有说话,只是晃了晃。张燕拍了拍她说:“别不开心了,明天我们就不来,看他能怎样。”她没有回应,只是任由张燕领着。

火锅吃了,毛肚硬得像是胶皮。奶茶也喝了,但排队太久,火锅还没吃上奶茶就喝完了。张燕一直骂着组长,她却感觉没那么有意思了。她是滚回家的,路上好险几次被人踩到,奶茶和火锅在肚子里随着滚动翻腾,不太舒服,想吐。这可不行,好不容易吃一次,忍一忍吧,她鼓着劲。路上有水,肯定是洒水车,她想躲过,但衣服上残留的火锅味道提醒着她,得洗。洗衣机里还有昨晚甩干没晾的衣服呢。她后悔了,昨晚该晾起来的,水槽里的锅碗筷子昨晚也该洗。她烦,压着水直溜溜地滚过去,污水染在身上。“明天我们就不去,看他能怎样。”她想到张燕的话,开始思考。不去组长会怎样呢,她想不出。明早去不去上班,和张燕预约的美术馆怎么办?“我们明天就不去,看他能怎样。”这话张燕今晚不知道强调了多少次,她数不清了,只是脑子里总是回忆起组长仿佛是笑着说的:“也可以不来。”组长是笑着说的吗?她记不清了。而这些思考直到她躺在自己的床上才停止。

她开始放松,慢慢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坚韧的球体在变软,疲惫碾压她,摊开成一大片塌在床上。她不抵抗,自甘被疲惫压塌,陷入床里,从床上用品的织物缝隙里渗透进去。最后一点点,一丝丝地减少、干枯、蒸发,一直到全无踪迹地消失在晚上九点家中的床上。她徒留透出被子的若有若无的哭声在房中,而作陪的是冰箱里的剩菜、水槽泡着的锅碗、沙发及洗衣机滚筒中的衣服,不能让客人等太久,所以她掀开被子起来了。

得先把事情做完,她想。擦净脸上的泪痕和鼻涕,她着手忙活起来。先倒干净剩菜,垃圾袋收好搁去门口,回来再把锅碗洗净,整齐地摆好在厨房台面上。手上的油污清理干净,她把衣物从洗衣机里拽了出来,按照从小到大的顺序晾晒,沙发上的衣服也收进了柜子里。完成后,她脱下衣服放进脏衣篓,走进浴室开始洗漱,吹干头发后她躺到床上。“我们就不去,看他能怎样。”“明天如果实在有事的话,也可以不来。”张燕真的不去么,组长到底是不是笑着说的,为什么要笑着说。她思索着要不要再问问张燕,她拿起手机点开张燕的对话框,输入完想了想又删除,准备把手机放下,放到一半又突然做出了决定。她抬起手机问了张燕一句:“明天你去上班么?”等了一会,张燕回复:“不想去,你呢。”她不知道回些什么,但似乎必须得回,因为她们应该是一伙的。踌躇良久,她回复:“我也不想去。”放下手机,她顺从疲惫的身体藏进被窝里,没一会便睡着了。

从便利店出来,她一手拎着包子,一手端着咖啡。确实有点不搭配,她嘀咕着。时间还早,她不紧不慢地随着人群流动,脑子里想着昨晚和张燕的对话。她早晨很自然地起来了,而且在闹钟响之前。她洗漱,收拾,然后出门,还带走了门口的垃圾,没有化妆。地铁上人也不多,一切有条不紊。现在还买了早饭,真不错这种感觉。她神情轻松,带着甚至可以说愉快的心情到了公司。她坐在工位上吃着早饭刷着视频,但目光却一直留意着办公室的门口,已经八点了,张燕还没到。她想发个信息问问,但又觉得不妥,她有点心虚。吃完早饭,她手捧着咖啡在工位上等着,等着早会。大部分人都到了,现在只剩张燕和一个不熟的男同事还没来。她看了看手机,八点零五,真不来了么,她想着。早会很快就结束了,跟她预想的却不同,组长什么都没说,对于没来的人提都没提。她又想到张燕的话,“明天就不去,看他能怎样”。散会后她跟着大家回去,刚进办公室后她便立在原地,看了看张燕空荡荡的工位,又看了看自己的工位,突然产生一种离去的想法。大家都坐下了,只有她还立在那,组长抬起头望着她,眼神带着询问。她察觉后慌张地走回工位上,坐下后又向办公室的门口张望,那里空无一人却令她充满期待。心烦意燥,她胡乱搓了搓脸,才觉得好一些。左右看看大家都已经开始了工作,她也只好拿起鼠标装模作样起来。

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她周身环绕,组长顶着文件夹的脑袋在办公室里晃悠,那只鬼祟的眼珠子不知看了她多少眼,张燕真的不来么?她挂掉一通电话,点击鼠标开始查看下一人的资料,“就不来,看他能把我们怎样”。装着回形针的小盒子被她碰落在地上,她弯腰去捡,看见一张A4纸躺在座椅底下。她顺手捡起来翻看,只见上面印着组长昨天仿佛是笑着说的那句话。

“明天如果实在有事的话,也可以不来。”

她有些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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