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小时候很苦很穷，活的不容易。爷爷常年在外面干活挣钱，但是因为当时通讯和交通都不发达，托人往家里捎的钱常常不知去向。爸爸和奶奶还有叔叔三个人在家里忍饥挨饿，没有办法，奶奶就带着两个孩子要饭。某年的大年三十，奶奶实在是挨不下去了，抛下两个年幼的孩子，自杀了。
后来父亲跟着他的父亲闯了关东，与母亲结合了，也还是吃了很多苦。那时的大东北条件极其恶劣，爸爸每天早上三四点钟就爬起来上班了。因为家里连个闹钟也没有，所以只好早点起来。不要说电灯，家里就是连根蜡烛也没有，大冬天的又冷又黑，毫不夸张地说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黑。爸爸就摸着黑吃口饭，穿上他的厚厚的大棉袄，戴上棉帽子、耳包和棉手闷子，全副武装地上班去了。没办法，他要养家，养他的一群孩子们。
记得我小时候他经常干活到半夜才回家，然后妈妈就拿一只大粗碗，舀一勺猪油，再放一点葱花倒点酱油，用热开水一冲，香气就立刻铺散开来，满屋子都是，让人直流口水。爸爸就就着这一碗令人垂涎的汤吃个夜宵，补充下体力。
那时一个家庭“父亲”这个角色的地位是十分了不起的，妇女们在一起聊天，相互之间对“丈夫”的称呼都是你们家“上班的”。那时基本上女人是没工作的，男的在外面上班挣钱养家，女的负责洗衣做饭带孩子。我们家也不例外，在哥哥姐姐们还没长大之前，就是父亲一个人在挣钱养家。妈妈和我们这一群孩子都是寄生虫。
依附于人就要看人脸色。小时候有两件事让我经常心有余悸。一件是，如果父亲在半夜回家的时候发现家里没热水，那就立马摔暖壶。家里孩子多，妈妈每天的事那么多，哪能保证每天都记得在爸爸到家前备好足够的开水？所以，每年家里都得换几茬暖水瓶。有的时候我已经躺在被窝里面睡着了，忽然被他摔暖壶和训斥我母亲的声音吓醒，吓得我好半天心都怦怦直跳。现在想想，睡梦中被吓醒，我没被我爸吓成傻子就不错了。
第二件事是，爸爸不止一次地掀桌子。那时候我还小，根本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全家人正围着饭桌吃饭呢，他就忽然不高兴把饭桌子给掀了。吓得我们姊妹们都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但是，他即使在发怒到掀桌子的时候，也不会忘了把我面前的吃的给留下来。以我妈的话说，我就是我爸心上的。
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但我们家是重女轻男。听妈妈讲，父亲就知道上个班，对三个哥哥看也不看。如果哪个哥哥拉粑粑了说：“爸爸，擦屁股！” 我爸就会用脚把他往一边踢一踢说：“等你妈来！”
但是，等我姐姐出生后就不同了，爸爸有时间就会抱着她。等我出生之后更不同了，爸爸是想尽一切办法来哄着我。
记得小时候经常骑在爸爸的肚子上，感觉爸爸的肚子胖胖的很有肉，很温暖很舒服。一直到上中学了，我还经常撒娇要爸爸背着，晚上还要钻到爸爸的被窝里面。
那个时候虽然觉得爸爸天天在家里称王称霸、做恶多端，但是也不影响我跟他的感情，两个人天天腻在一起。如果爸爸哪天出差了，我就会心情极差，甚至会想他想到掉眼泪。
但是初三有一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讨厌爸爸。现在想来，一是进入了青春期，二是开始有了女人的视角和立场，为母亲鸣不平了。觉得你不就是挣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动不动就对自己的老婆发脾气。
后来，我上了高中，明显感觉到爸爸对我一个人在外面住校非常不放心。他更是十分想念我，时不时就来校看我。他也越来越老了，每次他拎着大包小包好吃的来学校看我，我的心里面都酸酸的。
这个时候，他的坏脾气和怪脾气不但很自然地弱化了，甚至还成了我眼里的优点。爸爸就是活得这么自然随性、爱憎分明。他不会藏着掖着，高兴就是高兴，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他喜欢的人他就使劲对你好，他不喜欢的人就直接表现出来，甚至说些不好听的话让你下不来台。
而他其他的优点也一样一样凸显出来，让我十分爱他，甚至觉得他很了不起。
爸爸很聪明，他一天学没上过，但是他就靠自己查字典看报纸，不但能够看书看报，甚至在我上大学的时候还能自己给我写信。他退休以后，还经常带领他的党小组在我们家开展学习，都是我爸给那些老头老太太们读报纸读文件。
我上学之前就已经能看小人书了，得益于父亲教我认的字。因为识字多，看的书就多，所以从小学习就不费力，尤其是语文学的好，我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在全班朗读。我小时候喜欢画画，那时候家里很穷，但是爸爸每次出差回来，都会给我带回成打的铅笔和水彩笔，来支持我画画。在那个时期，这是给孩子的多么难得的教育。
爸爸的学习能力很强，他从来没有跟过正规的师傅，但是自己会做桌椅板凳、会打铁、会做铁皮水舀子。家里很多东西坏了都难不住他。
他更是个生活家和美食家。他风趣幽默，又极有生活情调。他会带着我们养兔子、抓鱼，他会在房前屋后种上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他做的喇咕豆腐和烀的狗肉是我们姊妹们终生难忘的美味佳肴。
爸爸工作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所以从我小时候起，他就一直在当领导。
爸爸爱恨分明、性格耿直，明明你觉得他应该很得罪人，但是他的朋友却很多，而且看上去他们个个都是真心喜欢他。
爸爸年轻的时候烟瘾很大，一天要吸一包烟。因为他当点官，所以即使在限量供应的那个时期他的烟也不愁买不到。那时爸爸吸的最多的是迎春烟，还有一种叫大前门。让我特别佩服的是，他烟瘾那么大，说戒就戒了，从来没有反复。观察身边的人，在戒烟上，没有哪个人是像父亲一样有毅力的。
最让我佩服的事是，在爸爸最后的日子里，他仍然乐观而坚强地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路，撑得起一个父亲的形象，为他的子女们树立了榜样。
父亲得的是食道癌，这个病即使我们想瞒也瞒不了。每天饭都咽不下，人还能再活着吗？没办法，我们只好如实相告。很多人不是病死的而是让病吓死的，但是爸爸却能够正确看待这件事，甚至还经常开导我们。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他甚至亲自将自己的后事安排得妥妥当当。
我猜想，在多数人的眼里父亲都是这样吧，他既麻烦又简单，既糟糕又了不起，既平凡又伟大。
这辈子，有一个叫做父亲的人，他给了你最好的爱。即使有一天，他不在了，但他的爱还一直在。
